门外有人走动,沙沙的脚步声。
姬野再次睁开眼睛说:“我很害怕,门外……有很多人。”
女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挠着他的头皮,像是梳子刮过那样,让他觉得麻麻的很舒服。可他还是害怕,他看不清门外那些人的样子,可他觉得那些人每一次经过门口,都把鬼祟的目光投进来。
女人低低地哼出一首歌儿哄他睡觉,姬野不懂她的歌词,可是她的声音让人安心。姬野蜷缩起来偎依在她身边,闻着女人身上衣服洗干净的皂荚味,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老鼠,蜷得极小,躲在女人宽袍下。
那是一个全世界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门外走动的那些人开始低声说话了,他们三三五五地聚成一团,悄声议论,他们偶尔把冷冷的目光投向这边。姬野躲在女人宽袄下,可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
“我很怕他,他们有很多人。”姬野再次说。
“外面从来都有很多人,”女人安安静静地说,“你却只有你自己,要自己活下去。每个人都一样的啊。”
“那你呢?”姬野抓着女人的袍角。
“我和你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女人说。
“为什么?你说每个人都只有自己。”
“我不同,你是我的一切。”女人这么说着,轻快地唱着歌儿,“生下来是小老鼠,迎风长成男子汉……”
歌声悠扬,姬野觉得自己的心又安静下来了。这种感觉真的好啊,有个人,你是她的一切。她会为你做任何事,保护你,爱你,不论回报,也无需理由,不管何时何地。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不需要寻找也不需要相逢,她和你之间的联系是世界诞生的时候注定的规律,永远都在一起……
无需理由。
“我能看一下你的脸么?”姬野怯生生地问,“我总也看不到。”
女人笑着:“可以啊,为什么不能?只要你想看……”
女人把姬野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着,轻轻把面前垂下的长发理开。姬野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色苍白,笑容温暖,眼睛里缓缓流下两行鲜血。她是枯槁的,没有任何生气,眼睛里空无一物,唯有那笑容,像是刻画在嘴边的,从不改变分毫。
姬野想起来了,她死了。
“你能喊我一声么?”女人说。
姬野点了点头,他太久不喊她了,于是在心里悄悄地喊了两声练习。而后他轻声说:“妈妈……”
女人僵硬的脸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她双眼流下的血流得更快了,像是泪水,她的笑容绽开了,那么美丽。姬野很高兴,因为他觉得女人很高兴。他想多亏我先在心里练习了两下,要不然叫得不好,妈妈便会很失望。
他把头缩在女人的怀里。他感觉不到女人的体温,所以他努力地贴近女人要让她觉得暖和。他想把自己的体温分给她,因为他们是一起的,儿子和母亲生来就是一起的,他是她的一切,这是从他哇哇诞生那一刻起被注定的规律。
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不怕屋外的那些人。
而屋外的那些人似乎愤怒了。他们在墙壁上捶打,他们开始吼叫,他们绕着屋子急跑,带起呼呼的风声,他们变幻出狰狞的各种形象,要冲进来。可是他们没能得逞,温暖的阳光在这间屋子里,外面的人无可奈何。
姬野从宽袍下把头探出来,他忽然发现原来阳光不是来自外面,阳光来自母亲的身体里。她的身体冰冷,却透着温暖的金色阳光。姬野欣喜得要手舞足蹈,可他发现女人在迅速衰朽着,她还在缝补,可她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她就要变做一具干枯的骨骸。
姬野用力贴着女人,他想那是因为她没有体温,所以她变得消瘦了。只要有体温,她还会好起来。
女人轻轻摸着他的头:“所以,最后你依然只有你自己,因为我会死去啊。”
她说得很平静,可姬野忍不住大哭起来。他想是啊,她已经死了,所以世上只剩我一个人。
屋外的那些人还在狂奔,他们弄出的声音太大了,简直像是天地都要被他们的脚步震塌似的。整个屋子摇摇欲坠了,女人还在不停地枯朽下去,她身上的光芒正在黯淡,她的时间所剩无多。屋外的人发出即将成功的狂笑。
姬野站了起来,用尽全部力量对着门怒吼,他不再是小老鼠,他变成了一只被激怒的凶兽!
息辕已经在这座城市里转了很久了。他去了每一面的城门,城门禁闭着,城墙很高,没有任何办法逃出去。城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屋宇兵道,也没有河流,只有一堆巨木燃烧在城的中央,火焰永不增减。
息辕想大概有十几年过去了吧,也许更长。这里永远是黑夜,分不清时间。
真是孤独。
息辕想要有个人跟他说说话。他已经试着翻筋斗和倒立,可是很快这些也都没意思了。他无奈地围绕火堆转圈子,试着唱家乡的歌。可是无论他怎么唱,那歌都是一样的——
“天黑黑,要下雨。”
下雨了怎么办?这里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息辕忽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巨大的恐惧感包围着他,难道就是这样了?在这里直到永远永远?
“谁来救救我啊?”息辕放声大喊。
“你叫息辕么?”忽然间,息衍一袭黑衣,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是。”
“跟我走吧!”息衍向他伸出了手,坚定有力,没有一丝颤动。
息辕盯着那只手看,那手的拇指上套着铁青色的指套,上面飞鹰的徽记栩栩如生。他缓缓地伸出手,在空中停了一瞬,而后紧紧握住了息衍的手!
七
数千里之外,宁州,古老森林的深处。
少女凝视着皇极经天仪的旋转,用炭笔迅速地记录在纸卷上。她脚下已经堆满了纸卷,密密麻麻都是从入夜开始写下的数据。她的老师却只是袖手在那里仰望,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破军和贪狼开始出现半掩。”
“巨门的光度增加了,它的光度已经达到了‘角’……不,已经达到了‘晴’。”
“禄存的光度也开始增加。”
“现在武曲和廉贞的轨道重合……好,符合计算的结果……再次分开。”
少女笔录的同时,不断报出北辰七颗主星的变化,老师听了微微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