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山碧空先生代表朔北部和我们谈判么?”

“不,我只是想来看看老朋友。”山碧空说,“和您谈判的会是你的舅舅,朔北部世子呼都鲁汗,他很快就会来这里。此外,我想听听三王子真正的想法。”

“我是大君派来的使者,可是大君没有告诉我和谈的条件,我如果得到消息,会回去传达。”旭达罕说,“我没有想法,不需要想法。”

山碧空低低地叹了口气,在旭达罕身边坐下,“三王子,我自信了解你。你很聪明,但是并不善于隐藏自己,如果你真的没有别的想法,是代表青阳大君来和朔北部和谈,那么你就不该一个人坐在这里,而是让四王子和你的随从们站在你身边。他们会听到我们对话的每一个字,回去之后会对大君证明你的忠诚,但是你没有这么做,我们请你单独走进这座帐篷休息的时候,你没有坚持。”

旭达罕感受到一股战栗从心底爆了出来,绵延到全身,山碧空那双平和坦然的眼睛,轻易地洞穿了他的伪装。在这个老人面前,他就像个孩子。

“三王子,有什么不可以直说呢?”山碧空看着他,“其实你也并没有很多选择,青阳已经没有筹码和朔北和谈了,你以大君使者的身份是不能得到任何结果的。在北都城都要覆灭的时候,为什么不先尝试保住你自己呢?”

旭达罕紧紧地抿着嘴唇,沉默着。

“我姓帕苏尔,山碧空先生,就算大君把我看做外人,我依然是帕苏尔家的子孙。”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不会背叛我的姓氏,如果你怀疑我来这里的目的,那么我可以立刻把贵木和随从都叫进来。我来这里只是传达大君的话给狼主,这话不能在外人面前说。”

“狼主不会见你的。”山碧空,“因为你们手里已经没有足以让狼主动心的东西了,换而言之。所谓的大君,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山碧空轻描淡写的话让旭达罕心里涌起一股怒气。他的目光凌厉起来,声音低沉,“山碧空先生不要忘了,青阳部还有一个可靠的朋友,东陆淳国。淳国在青阳部下了很大的赌注,淳国梁秋候不会放弃他们在这里的利益,我们已经派人送出消息,淳国的大军也许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北都城坚持到淳国援军赶来,那时候,朔北部三十年的积累耗尽,灭亡的就是朔北!”

山碧空淡淡地一笑,“三王子,你认为我是一个有条件可谈的人么?”

旭达罕沉默了一会儿,“人人…都有条件可谈。”

“说得不错,人都是有弱点的,所以人人都有条件可谈。可是三王子,”山碧空霍然扭头,目光如森然利剑,“你会和神谈条件么?”

山碧空的目光里仿佛带着实质的压力,旭达罕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在这个老人暴露出真实的实力时,旭达罕发觉他脆弱得简直像是蝼蚁。他全身出汗,后心湿透,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

“旭达罕,其实有人愿意和你谈条件的。”一个声音从帐篷外传来,“比如说你的舅舅。”

朔北部世子呼都鲁汗揭开帘子走进帐篷。他全身上下装饰的金链让旭达罕眼前一亮,他的笑容开朗豪迈,也略微驱散了山碧空冷厉眼神投在旭达罕心底的阴影。呼都鲁汗做了一个旭达罕完全没有想到的举动,他直接走到旭达罕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摇晃。

“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是我妹妹的孩子!”呼都鲁汗看起来满心都是欢喜。

旭达罕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和温暖,一时竟不知是否应该推开这份热情。

呼都鲁汗松开了手,也坐在旭达罕身边,“旭达罕,我们都是草原人。说最直接的话。说得好,大家就是好朋友;说得不好,虽然你是我的外甥,但我们还是敌人,我也要砍下你的头。”他说得坦荡又真诚,“我希望给你一个机会,你应该对我说实话。我知道比莫干对你并不好,你当年曾经想要杀了他当大君,现在有什么理由为他卖命?仅仅为了你帕苏尔家子孙的尊严么?”

旭达罕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笑笑,“好吧,既然大家都很坦白。我是青阳部的那颜,不可能投奔朔北部,那样非但我得不到什么,而且会永远背上叛逆的骂名。我也不足以影响北都城里的局势,比莫干忌惮我和贵木,没有给我们任何实权,贵族们更不看重我们。我被派到这里,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人,话说完了,我就离开。这就是实话。”

呼都鲁汗拍了拍旭达罕的肩膀,“别那么紧张,看你这么坐着,就像个铁铸的人,后背不酸痛么?”他站起身走到旭达罕背后,双手有力地拍打旭达罕的肩膀,“放松身体,你的心里也会放松,仔细想想,也许你的情况没那么糟。”

旭达罕完全愣住了。

“是啊,对于青阳人来说,你是个流着朔北血的杂种,下贱、危险,骨子里是一头他们当然不会把权力交给你。难道他们等着你反过去咬断他们的喉咙么?”呼都鲁汗的大手在旭达罕的肩上移动,缓慢有力的指压让他浑身放松,黄金王大概是从他的女人们那里学到了这种技巧,他伺候起旭达罕,就像一个卑贱的奴隶伺候少主人。

“可是对于我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血管里流着尊贵的苍狼之血,我们会把权力授予你,整个北都里没有第二个人能获得这种权力了,比莫干·帕苏尔都不能拥有。”呼都鲁汗的手忽然停下了。

“权力?”旭达罕猛地扭头,直视呼都鲁汗的眼睛,缓缓地重复了这个词。

“权力,我们会让你带着巨大的权力回到北都城,那时候贵族们会相信你的,他们会匍匐在你的脚下恳求你的赐予。”呼都鲁汗缓缓地绽开笑容,无人能想象这种亲切甚至甜蜜的笑会出现在黄金王的脸上了。

“那权力是什么?”旭达罕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发干。

“活下去的权力!”呼都鲁汗笑容不改,一字一顿,“狼主会把这份权力赐予你,你可以分赠给青阳部里你喜欢的人。你亲耳听见狼主对北都城下了屠城令,他是一位信守誓言的勇士,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发誓屠灭的营寨都已经消失了。但是为了你,他的外孙,你可以破例。青阳部的任何人,只要你赦免他们,他们就获得了活下去的权力。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比莫干·帕苏尔。”

“这是…一个很大的许诺。”

“这个许诺算得了什么呢?”呼都鲁汗摊开双手,踱着步放声欢笑,“我们还准备了一份更大的礼物送给你。”

“更大的礼物?”

“是,把北都城作为狼主送给外孙的礼物,算不算很大?”

“北都城么?”旭达罕再一次汗流浃背,“我不相信,你们为了北都城而来,却要在夺下之后把它送给我?我在你们的眼里是一个容易蛊惑的孩子么?”

“本该是你的,我们只是交还给你。”呼都鲁汗淡然地说,“这是你外公的意思,他让我告诉你,他终将回到北方的雪原去,带着他的狼群。他非常爱他的女儿,你的母亲,可惜她已经死了。这份爱他会转交给你,身兼青阳帕苏尔家和朔北部斡尔寒家族血统的你,将会成为草原的大君!”

“我成为草原大君,你将得到什么?”

“我亲爱的外甥,你真聪明。我们跋涉了上千里,战死数万人得到的东西,当然不会轻易地把它送出去。你也清楚你的舅舅来这里不是为了表达仁慈和慷慨。”呼都鲁汗缓缓地说,“我们希望随后和你立一份新的盟约,取代三十年前狼主和郭勒尔所立的那一份。”

“让青阳部永远成为朔北部的奴仆么?”

“不,不是。旭达罕,我从你的眼睛里了解了你,你很骄傲,就像你的父亲。你想成为青阳的主人,当然不会答应一份践踏青阳尊严的盟约。我们不会让你为难,这份盟约会非常优厚,青阳部和朔北部在这份盟约中平等,青阳部永为北陆之主。但是,作为交换,青阳部要用全部的兵力支持朔北部泗海征伐东陆,我们在东陆获得的土地均归于朔北,青阳不得染指。为了确保你不会在得到我们的恩惠之后反悔,十年之内青阳部的兵力都交给朔北部支配。”

“十年?”

“十年,足够我们夺取东陆四州了。我曾听东陆的商人们说,那里有几十几百座城市比北都城更辉煌,人们住在叠层的高楼里,瓦片上涂满黄金,那里的贵人们人人都穿锦绣戴宝石,东陆的女人柔软得像水,甜得像蜜糖,男人会恨不得把她们喝下去…那时候你的舅舅会砍下东陆皇帝的头,坐他的宝座,搂着他万千上万的女人。”呼都鲁汗微笑着说,“那时候你会不会嫌弃北都城的破旧,来东陆投奔我呢?”

“进攻东陆?”旭达罕脱口出,“这不可能,你们无法渡过天拓海峡。”

风炎皇帝北征蛮族后的几十年里,无数蛮族年轻人想过要复仇,要让蛮族的骑兵渡海去践踏东陆人的土地,旭达罕也曾经沉迷于和年轻人们谈论这个梦想。但他很快就发现这里面的困难远非一代两代人可以克服的。第一重障碍就是大海。风炎朝之前,东陆人的海防薄弱,造船术领先蛮族不多。但是风炎朝中,宛州商人渡数去西陆开荒,造船术一日千里,宛州船厂可以制造出“狮门头舰”那样吃水深载人多的重型战船,之后东陆人更从羽人那里获得了宁州长船的技术,这种船更加轻便快捷,便于驾驭。蛮族人缺乏足够的造船工匠,瀚州也不出产造大船的木材,所以蛮族骑兵再强也没有用,战马要想奔驰,先得登岸。

“那道海峡对于蛮族来说是障碍,对于羽人却不是。我可以保证,当呼都鲁汗的骑兵推进到海边时,会有上百艘羽人驾驶的长船在那里等候。”山碧空淡淡地说。

旭达罕想起战场上那些白色的羽箭,心里一沉,已经相信了。

他沉吟了片刻,“山碧空先生,你们从这场战争里会得到什么?”

“我们不需要任何战利品,也不需要你的土地。神需要的仅仅是忠诚,你将遵照神的旨意,把青阳的兵力借给呼都鲁汗,向东陆大胤帝国开战!”

“你…不是大胤的使者么?”旭达罕不敢相信。

“大胤就要死了,神已经抛弃了那国度。”山碧空低沉地说。

旭达罕的思绪全乱了。在来这里之前他心里分析过形势,他认定是比莫干和淳国的私下盟约激怒东陆皇帝,所以东陆皇帝转而支持了朔北部和青阳开战。大胤必然也不希望草原上朔北部独大,这会是他谈判的机会。可是知道山碧空根本和大胤皇帝无关…他感受到自己即将被卷入一场不可逆转的巨变。那是一个巨大的命运转轮,但旭达罕不知谁在推动它。

“不要辜负我们的慷慨。”呼都鲁汗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获得那么优厚的条件了。”

“这不是慷慨,是因为我还有用!你们需要一个帕苏尔家的子孙继续执掌北都城,否则即便宜踏入北都,你们也会遭到其它几个部落的围攻,和我们决战之后,你们还有足够的实力对付阳河、澜马、沙池和九南么?”旭达罕忽地仰头,直视呼都鲁汗,“你们没有。所以你们不会屠城,你们要一个人为你们收拢青阳剩余的男人,为你们作战!”

“旭达罕,你太聪明了。让我这个当舅舅的又是开心,又是担心。你继承了我们斡尔寒家族的聪明,可如果被你这样聪明的盟友背叛,是很可怕的。”呼都鲁汗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虽然狼主是想把青阳灭族,但是我劝说他不要这么做。我不像狼主,不是一个英雄,我是一个部落的头领,我千里迢迢来到北都城不仅仅为了报仇,也为了整个草原的权力。我们不想得到一个北都城主人的虚名,这个虚名可以继续归属青阳部,我们要的结果是这一战以后,帕苏尔家和斡尔寒家从此订盟,我们共同掌握北都,这样合我们双方的兵力,草原上再没有力量敢于违抗我们。”

“你要以我为傀儡?”

呼都鲁汗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不再爽朗阳光,而是带着狼一样的狼意,“是傀儡又如何?这个傀儡的位置可不只你一个人在争取。”

“你们要的…是一个叛徒。”旭达罕浑身都是冰冷的汗。他迫切想要喘息,想要休息一下。

呼都鲁汗背着手走向帐篷,指着不远处的那座黄金装饰的大帐,“我亲爱的外甥,我给你时间去思考。那里就是我的帐篷,你可以当青阳的英雄,拔刀杀进来,看看能不能要我的命;如果你想好了,接受了条件…我的帐篷里很温暖,有美丽柔软的女人,也有我的许诺。”

旭达罕站在那座黄金大帐前,门外竟然没有驻守的侍卫,狂风呼啸而过,大帐顶上的苍狼旗猎猎飞扬。

已经半个夜晚过去了,旭达罕在朔北部的营寨里踱步,顶着风雪,但是严寒无法让他的心回复冷静。他失败了,并非因为他无能,而是青阳的大势已经去了,一个战败部落的使节,没法凭着自己的力量强硬地昂起头。偶尔有朔北武士从他身边经过,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但这里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最后他走到了大帐前,听见里面传来欢阔的笛子声和淫靡的笑,有男人粗野的笑,有女人妖媚的笑,男人和女人笑着笑着喘息起来,发出令人心跳加速的呻吟,笛子声越来越阔,淡淡的酒香从不知哪里传来。

旭达罕很冷了,他也想要找一个暖和的地方避一避,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掉头回北都城,或者往前踏一步揭开那帘子。

他觉得自己站在悬崖上,往前往后都会一脚踩空。他二十九岁了,这一次的抉择会让他登上权力的巅峰,或者死去。

这是吕鹰扬·旭达罕·帕苏尔一生中最长的瞬间,他站在无边的风雪中,听见不知哪里来的狼嚎,听见过去二十九中的往事如潮水般回涌,起起落落…起起落落…

他想起母亲了,那个喜欢穿红色的美丽女人,每每带着骄傲说,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我们朔北的血,和青阳的血一样高贵!她贵为大阏氏,没有人敢反驳,但她死于一次难产的时候,整个北都城的贵族脸上都带着喜洋洋的神气。

他也想起砂石磨穿裤子扎进膝盖的痛苦了。他和贵木跪在一起,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不屑。“朔北的狼崽子啊,怎么都养不熟的。”有人这么说。贵木气得颤抖,气得流泪,旭达罕默默地忍受,跪着还把腰挺得笔直,他是绝不会在那些人面前露出一丝的软弱的,因为那样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他记起那些冷得让人绝望的夜晚了,他因为一些小事被那些贵族告状,被父亲禁闭在帐篷里,冻得瑟瑟发抖。他在最深的黑暗里无声地咆哮,他咆哮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因为你们不该看错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旭达罕·帕苏尔!

他紧紧闭上眼睛,仰起头,让冰冷的雪花扑在脸上,张大嘴,让寒冷的风灌进他的胸膛里。风雪之外的那些巨狼咆哮,那些女人痴狂,那些男人大笑…

他泫然欲泣,泪水离开眼眶就已经冰凝。

他伸手抹去脸上的雪花,掀开了金顶大帐的羊皮帘子。

他吃了一惊。大帐里并没有奢靡淫艳的场面,地下摊开几十张毡子,毡子上摆着新烤的肉和飘香的马奶酒,那些喘息和呻吟都是角落里几个搂抱在一起的女人发的。看见旭达罕进帐,她们立刻松脱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男人,近百名狼骑兵的精锐散坐着饮酒,此刻都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旭达罕。

正中的毡子一边坐着含笑的呼都鲁汗,另一边是一个老人,黑面虬结的肌肉如同枯木,双眼中透着血一般的红色。老人正上下打量旭达罕,凶戾的眼睛里居然透出一股温暖。

“我的外孙旭达罕,你回家了。在北荒的时候,我经常想你们长什么样子,像不像我。”老人低声说。

呼都鲁汗和所有狼骑兵不约而同地点头致意。

旭达罕觉得自己沉入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了,就像被血池吞没,无从抗拒,不能挣扎。他的心里异常平静,甚至有隐隐的喜悦。他回到家了,在这里不会有人嘲笑他的血统,也不会再有人斥责他的用心险毒,更不会有人把羊血擦在他的唇边。他的身体里另一个旭达罕苏醒了,旭达罕·斡尔寒,一匹生来失群的狼,第一次看见漫延到天边的大狼群。

他跪了下去,把整个身体贴在地上。

“呼都鲁汗…拒绝了?只是拒绝和谈?没有任何其它表述?”比莫干看着旭达罕的眼睛,脸白得像纸,“原话是什么?”

“站在我面前的是谁?血管里流着我们斡尔寒家的血,却是青阳部的说客?狼主不想见你,他要我告诉你,要么跪下去吻他的脚面,承认他是你的外公,为他献上生命;要么就像个堂堂正正的帕苏尔家的男人那样,等着他的刀落在你的头上。”旭达罕缓缓地说。

比莫干沉默了很久,巨大的疲倦笼罩了他,他无力地靠在黄金宝座上,失神地望着旭达罕头顶上方。

旭达罕默默地站在宝座前,没有一丝表情,脸上的线条冷硬如刀。

“你是在埋怨我么?旭达罕,我让你作为使者去合谈,却被你的舅舅羞辱。”比莫干低声说,“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出发之前我就已经猜到。”旭达罕说。

比莫干诧异地抬起眉毛看着他,“你猜到了?”

“一个父亲,能把自己最心爱的两个女儿作为求和的筹码,他会在意这两个女儿生下的孩子么?蒙勒火儿·斡尔寒,”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旭达罕声音里出现一丝颤抖,“我尊敬他作为草原的英雄,他能够摒弃人的怯懦和自私的爱做出那样了不得的事,可他不是我的外公,呼都鲁汗也不是我的舅舅…如果他们真的会对家族的血脉有感情,那么他们不会等三十年,等到受苦的女儿已经死了才回来!我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旭达罕的面孔微微抽搐,“大君,所以我是一个青阳人!”

比莫干低下头,再一次陷入沉默,很久,他低声说,“旭达罕,对于我们过去的争斗,你的心里还存着伤口吧?”

“不…不是那样,”旭达罕轻声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母亲来。”

比莫干和旭达罕四目相对,金帐中一片沉甸甸的死寂。

比莫干挥了挥手,“旭达罕,你出去吧,出城去和朔北人和谈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阿苏勒。”

“明白。”旭达罕转身离去。

在他走到帐门口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比莫干说,“旭达罕,我大略也能理解你当年为什么非要争这个大君的位子了,若我是你,我也会和你一样不择手段吧。?”

旭达罕惊得猛一转身,看见比莫干已经从黄金宝座上起身,背着双手漫步从帐后出去了。

旭达罕走出金帐,贵木一头迎了上来。

“哥哥,怎么样?”贵木压低了声音问,眼睛警惕地往四面张望。但没有人注意他们,城破在取,连金帐前的守卫们也惶惶不可终日,完全不像以前,以往他们机敏得就像是猎犬。

“他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怀疑。青阳部已经没有可以一战的人,朔北部现在忌惮的不过是北都城的一层城墙,比莫干大概也猜到朔北人在这个时候不会答应和谈。”旭达罕低声说,“方便面会做那样愚蠢的事情?跟已经掉进陷阱的猎物谈交易?”

“那他还派哥哥你去?要押上你的命去探探朔北人的话?”贵木冷笑,“可他想不到朔北部不愿意和他的使都和谈,却愿意和哥哥你和谈吧?”

“先别说这个,路上说话。”旭达罕递过一个冷冷的眼色。

贵木立刻知趣地住嘴了,兄弟俩各自翻身上马,踏着积雪并辔离开。

北都城里放眼一片白茫茫,看不到人,帐篷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吹着羊皮帘子打在帐篷上“啪啪”作响。旭达罕和贵木就像是走在一座鬼城里,虽然仅仅几个月前这还是草原上最繁荣的大城。羊都已经杀完了,拉车的野马也杀得差不多了,北都城里除了战马,只有人还在喘气儿了。用来预备好过冬的干草现在被挪做烤火柴,惊魂不定的人们对于温度格外敏感,他们终日蜷缩在自己小小的帐篷里,守着火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说什么话,仿佛那层布料能够阻挡严寒、霜雪和朔北人的刀斧似的。

旭达罕的目光默默地扫过路边的凄凉景物,而后转向天空。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仿佛他的心里藏了一口极压抑的气他要吐出来。

“哥哥,你心里有什么事能跟我说说么?”贵木拉住缰绳,“我总觉得你去了一次朔北部的寨子,回来以后心里一直有事。”

“贵木,你真的相信呼都鲁汗,那个我们要称做舅舅的人,要扶我们成为北都城的主人?”旭达罕的眼角一跳,眸子里精光闪灭。

“可…可这是哥哥你说的啊!”贵木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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