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归尘拼尽了力气想带着姬野退后,可是他抱不动姬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幽隐的逼近。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全身的血都凉了下去。他想起苏玛和父亲,想起自己的爷爷,他想着那些他要保护的人,可是最后他还是谁都保护不了,包括这个新的朋友。
他觉得旁边有一个温暖的身子侧过来并肩和他在一起。他侧头看见羽然,羽然不停地抖着,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握住姬野的。
“走啊!”吕归尘对她喊。
“反正要死,”羽然摇头,“一起死,我不怕。”
吕归尘推了推她,推不开,羽然固执地挡在那里。于是他不再劝,又遮在羽然的前面,闭上了眼睛。
幽隐的整个面孔怪异地扭曲着,谁也说不清那是什么神情,狂笑或者大哭,像是几个人在他身体里不断地争夺着,要占据他的脸。可是他依然举起了重剑,他似乎还有最后的犹豫,盯着剑下三个必死的人。
“放下剑,”一个轻柔的声音,“不要怕,你害怕,它就吞噬你。”
吕归尘几乎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他猛地睁眼,看见一个人站在他们和幽隐之间。是苏婕妤,这个总是带着神秘的女人一身贴身刚劲的黑色护甲,缓步上前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在凶兽一样的幽隐面前,她丝毫没有畏惧。热风卷起了她束起的长发,她缓缓地走近了幽隐,轻盈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卷起。羽然也惊诧莫名,她闻见淡淡的花香。
“救……救……救我啊……”幽隐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无法辨认。
吕归尘茫然地看着幽隐,忽然发现他脸上竟然满是泪水。
泪水和急欲杀戮的狰狞混在一起,令他的面孔显得无比诡异。
幽隐的手臂已经不能称为手臂了,仅仅是一根包着皮肤的枯骨,而他手中的剑越发的鲜红。而可怕的吞噬还在继续,皮肤下暴突的血管把一注一注的鲜血输到剑柄中,而幽隐的肩膀也塌了下去,已经被吸干了。
“龙血咒印是最强的血咒印,它吸取人的魂魄,也让人的力量增强。但是它就像是贪婪的野兽一样,你越是用它的力量,就被吸噬得越快,直到变成骷髅,”羽然颤抖着,“外面那些行尸也是这样的。”
“救我……”幽隐对着女人举起了剑。
他忽地举剑过顶,扑向了阻拦他的女人。
女人跃起,闪过了幽隐的攻势。她掠过幽隐的头顶,落在他的背后,一手搭在了幽隐持剑的肩膀上。
“你累了,休息一下。”女人的声音依旧轻柔。
她的手沿着幽隐仅剩下枯骨的手臂滑向了剑,以折花的优美轻轻地握住了剑柄。不可思议的,幽隐狂暴的力量被她完全地制约在手里,根本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一切都安静下来,向剑柄输送血液的血管也停止了搏动。
剑在女人的手里,安静得像是个孩子。
幽隐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栽倒在地下。
“如果还能走,就快走吧,”女人转头看着吕归尘他们,“你们本不该来这里的。”
“那个男孩,”她指着姬野,“从现在开始,你的一生都会和恐惧在一起,你战胜它,或者被它战胜。拿起猛虎之枪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更不该走近龙魂的剑。”
她蹲下,轻轻地抚摩着幽隐的头发,“其实真的没有人强迫你要继承你的父亲,何必再去走那条没有尽头的路呢?我答应了他却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幽隐蜷成一团,“我……我怕啊……”
“不要怕,”女人温柔的笑,“要好好地活下去。其实每个人活下去……都需要很多的……”
她的脸忽然抽搐了一下,“很多的……”
她的整个手臂忽然间干瘪下去,速度远远超过了幽隐被吸噬的时候。她的黑衣绷紧在身上带着极强的弹性,可是忽然全部炸裂了,光洁如玉的手臂塌陷下去,血肉在一瞬间全部都空了,皮肤皱缩起来贴着骨头。而后连枯骨也开裂和崩溃。一节一节地向着肩膀断裂,一股鲜血从肩头的血洞里迸溅出来,她倒在了地上。
“勇气。”她侧过头看着幽隐。
燃烧的门梁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门口。
孩子们目瞪口呆,姬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拖住吕归尘和羽然的手,“快走!这里就要塌了!”
“大殿的背后,有一条甬道,”女人低低地说,“始终沿着最左边的道路走。”
姬野愣了一下,用力点头,率先冲向了门口。
吕归尘留了一步,看着那个女人。他觉得自己是救不了那个女人的,也觉得已经用不着救她。他见过这个女人区区的几面,可是隐约能感觉到她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结局。
“帮我……帮我带他走好么?”女人望着吕归尘,“其实他只是……一个孩子,他太想继承他父亲了,即使明知道要付出太高的代价。”
她的目光还是清澈如同吕归尘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吕归尘点了点头,他上去把幽隐架在了肩膀上,拖着他走向门口。
“阿苏勒快一点啊!”羽然在门口大喊,“快啊。”
姬野已经奔出了大殿,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又跑了回来。
吕归尘忽然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从腰侧传来,痛得把他整个人都贯穿了。他猛地低头,看见幽隐干枯成骨头的手正插在他的腰间。幽隐又恢复成了凶兽般的神情,露出满是血的牙齿!
“姬野……”他向着奔近的姬野伸出手。
“剑……剑,是我的!谁也不能抢去。”幽隐的手嵌在吕归尘的腰间,拖着吕归尘摇晃着走向巨剑。他拔剑了,狰狞的凶器到了他手上,血红色变得越发的凄厉。
“幽隐!不要再管剑了!走啊!”女人大喊。
“剑是我的,是我的!”幽隐的舌头舔着牙齿,“我已经得到力量了!”
“幽隐!那是死魂的剑啊!不要跟你父亲一样,不要啊!”女人的神色悲戚而丧乱。
幽隐愣了一下,他停在那里,姬野手里还握着半截断枪,可是他不敢逼上。幽隐的神色变化着,时而茫然,时而狠毒。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我啊!救我啊!”他哭喊起来。
他的脸痉挛了几下,又浮起疯狂的笑意,“我已经得到力量了,我可以继承幽氏了。我是最伟大的武士,没有人能蔑视我!”
“不要吃掉我……不要吃掉我……”他忽然又开始哀求。
他手中的剑已经不能被称为剑了。整柄剑像是融化了,流动着森严诡秘的铁青色光芒,铁水沸腾一样地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凶狠地扑出来,立刻又有别的什么把它们捉了回去。它们在铁水中互相搏杀、撕咬、吞噬。铁水忽地炸开了,铁流穿透了幽隐干枯的手臂,一道道地缠着他的手臂往上蔓延。剑在吞噬他的身体,要和他融为一体!姬野明白了那些尸体的伤痕为什么如此的古怪,他们并非被劈死,而是接近这柄剑的时候,被铁水吞噬撕碎了。
幽隐一剑劈向吕归尘的头顶。
姬野手中的断枪在最后一瞬狠狠地刺进了幽隐的胸口,两股无法言喻的吼叫声在大殿中翻滚着,虎牙的枪刺变成一团完全没有光的墨黑,而铁水侵入距离枪刺一寸的地方,疯狂地盘旋着,不断地撕裂幽隐的胸口,却无法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