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息辕是说要上表请求国主封我为副将的,不过谁知道。”姬野漫不经心地答着。
“这次有好多人都有军功吧?没出征的那些人可要后悔了,胆儿小呗,老鼠胆儿。”羽然说着往旁边瞥了一眼。那里的暖炕上,方起召雷云正柯他们也是一桌,一边吃一边把目光一道道地投过来。
“看什么?不怕长针眼啊?我可没说谁,谁自己对号入座的,自己乐意!”羽然对这这些人没好气,看着屋顶大声地说着。
吕归尘拉了拉她的胳膊,让她不要那么牙尖嘴利:“活下来的,大概没多少人。”
“那阿苏勒你怎么没有参加大典?他们也没有请你么?”
“大典为什么要去?”吕归尘看着将要沸腾的锅子,把红亮的辣椒油往里倒,“大典也没有鱼吃。”
棉帘子一掀,有人走了进来,四周环顾,跳上了姬野他们这边的暖炕。
“息辕?”羽然眼睛一亮,“这么快?你不是参加大典去了么?”
“下来了,就是上殿一趟。”息辕看着鱼锅。
“等等再动手,还没滚呢。”吕归尘说。
“息辕你封了什么?”羽然抓住他的袖子。
“游击将军。”
“那姬野呢?”羽然看了姬野一眼,姬野懒懒地躺在那里没动弹。羽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前姬野还是很在乎他的军衔和晋升的,这次出征回来,他像是把这些都忘了。
“没有,其他人没有封赏。”息辕把那柄随身的宝剑扔在炕上,那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可此时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这柄剑了。
“没有?”羽然愣了,“什么叫没有?”
“我再说一遍,就是简简单单的,赐了我剑甲,封了我游击将军,别的没了!什么都没了!”息辕忽地大声说。羽然被他吓得愣住了,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潮红,满嘴喷着酒气。
“你喝酒了?”吕归尘问,“帮你盛碗鱼汤解酒。”
“没有就没有,没有算了,别那么大声。”姬野懒洋洋地说。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得了剑甲,受了封赏,可是其他人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死了!连问都没人问一声!你们能瞧得起我?”息辕红着眼睛,猛地拍了桌子,声音大得震耳,他确实喝了不少。
“别那么大声,”姬野照旧看着屋顶,动也不动,“没人怪你,你是少将军,可是封赏是国主的事情。国主不赏,我们还怪你么?”
“姬家的长公子今天忽然变得会说话了,毕竟是出征过的人,长了见识,识了时务。”方起召走了过来,怪声怪气的,“封赏不封赏,是国主的事情,息少将军爱惜同袍,可不懂国主的意思。”
他转而问雷云正柯:“雷云兄,听说你今日得了升迁。”
雷云正柯把自己的衣袋里的军徽掏了出来,随手扔在桌上:“一个副将。”
方起召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得了一个参将,比雷云兄还是差了一档。”
他回头看着躺在那里的姬野:“升迁封赏,是要培养名将,死了的人会是名将么?国主不是下诏说每户给予抚恤么?抚恤就够了,死了的人,封赏他他也不知道,不如一点抚恤,他的家人拿到钱,也会觉得这个人死得还有点用。”
“你去死吧!”息辕从小桌上抓起一只酒壶,直接在方起召的头顶扣成了碎片。
方起召哀嚎了一声,抱着脑袋退了出去。他这么说纯粹是来找事,已经防备了姬野跳起来发难,可是没有料到暴起的是距离他最近的息辕。
“息辕!停手!你喝多了!”吕归尘急得要去拉息辕,可他一回头,看见姬野坐了起来,一把抄住了暖炕上的小桌。
“姬野!姬野!你要干什么?”他呆住了,可是他只是一个人,他不能一边抱住这个发疯的息辕,一边上去阻拦那个恶狠狠的姬野。
姬野把炕上的整张桌子举了起来,在地上掼碎了,阻挡了一个按着腰刀要扑上来的年轻军官。他从桌子的碎片里捡了一根桌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挥舞桌子腿猛虎一样扑了出去。
息辕也拾起了一根桌腿,也是满意地掂了掂,大吼一声扑了出去。
吕归尘记得要跳脚的时候,感觉到羽然在旁边用肩膀顶了顶他。他一扭头,看见羽然自己抱着一根桌腿,把最后一个桌腿塞到了他手里。
夜幕降临,南淮城外,大柳营北侧的云台。这座高台刚刚兴建起来,还未完工。据说是国主有意振奋军威,劝说国人尚武,所以建筑了这座高台。将来良家子弟中有以军功出众的,就在这里受封,晓谕全国。
可此时一道铁栅栏把通往高台上的通路封闭起来,隔着栅栏,两拨年轻军官一边瞪着眼睛踢打栅栏,一边破口大骂。
“你有种就别躲在里面!出来大家试试!”
“你有种就别仗着人多!叫你那帮狗党都退下去,我一个人揍你们四个,还只用一只手!”
“你他妈的乌龟样缩着,就别嚣张!你敢出来一步我就揍得你满地找牙。”
“一步?我给你一步!”姬野抬腿一脚,从铁栏缝隙里踹出去,把方起召从台阶上踢翻下去。
方起召怪叫一声,从身边摸了一块石头砸向姬野,姬野挥起胳膊打飞了那块石头。方起召他们发现这招还是有效。他们这边的人都在云台下上不去,周围多的是砖头,他们纷纷拾起砖头砸向上面的四个人。四个人顶不过,往高台上撤去了。方起召他们小胜,却还是不能冲进去痛打那几个人泄愤,只能在下面恨恨地跺着脚。
闻讯赶来的巡街校尉带着一队军士远远地看着,既不走近,也不远离。这两拨人下午从酒肆里厮打到街上,惊动了几条街的看客,旁观着大声叫好。军人当街打架,虽然是有碍观瞻的事,不过这样的事情在南淮却不少,只是像今日那么大场面的还很少见。方起召他们吃了亏,一边厮打,一边不断地喊人来,最后他们一边竟有上百个年轻军官,身披铁甲一拥而上。而对方的四个人也异常的彪悍,听说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三个男孩挥舞着桌腿砸烂了无数的东西,一个女孩也利索,桌腿左一下右一下,阻了不少被后面的兄弟挤上来的人。
巡街校尉认识那几个男女,为首的几个素来在南淮城里名声不太好,而协从的那个居然是武殿都指挥使的侄儿,大军凯旋的入城式上,这个少年一马在前,那时候可丝毫看不出这样的顽劣来。消息急速被送到了息衍的府邸,而此时武殿都指挥使大人已经从紫寰宫里退了出去,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消息又送到拓跋山月的府邸,拓跋山月家里唯一的仆役出来说将军说禁军的事情不在他管辖下,这些事要请问武殿都指挥使大人。
于是校尉们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这些人从城里追打到城外。一直追上云台,他们在上面把铁栅栏封了起来,方起召他们上不去,两方只能隔着铁栏叫骂。按说方起召他们是吃亏的,酒肆的老板也说是叫姬野和息辕的两个军官发难在先,方起召伤在额头,虽然是皮外伤,可血流了满脸,校尉们应该缉拿先动手的人。而且方起召他们这拨在南淮城里素来有威势,即便巡街校尉,也不愿得罪这些公子兵。但另外的四个人确实也不好对付,居然还有一个是蛮族青阳的少主。
最后巡街校尉也劝不得两方,只能任他们这样隔着铁栏对峙。反正最后即便要处罚,也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两方都有大靠山,不过打出一点皮外伤,最后怎么也不需要这些巡街校尉去解决。
方起召发了狠,让人从城里的大酒家里订了菜肴和酒送来,带着一帮兄弟坐在铁栏下围堵,怎么也不愿回去。校尉们也饿了,也就和方起召他们一起饮食。
此时云台之上,四个人中三个人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他们从人群中杀出一条出路的同时还抢了没开封的酒,姬野一手提着坛子一手挥舞桌腿,知道的说他是在打架,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打劫。他们如今逃不掉,就打开了酒的泥封喝了起来,这酒没有掺过水,比起就酒肆里卖的醇厚太多,酒量原本不大的几个人很快就喝多了。唯一一个清醒的人是吕归尘,看着他醉醺醺的朋友们花样百出却束手无策。
“下面的人听着,老子明白啦!”息辕挥舞着双臂在云台边沿的石墙上大喊,“他们没有封赏,因为他们死了。我有封赏,因为我活下来了。真合理,太他妈的合理了啊!”
伴随着高声却毫无意义的叫骂,下面又有砖头被扔了上来,可是砸不到息辕,砸在云台的外壁上发出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巡街校尉的呵斥声。砸坏新建的云台,总是不好的。息辕指着下面,放肆地大笑起来。
而羽然张开了羽翼,如轻灵的白燕那样缓缓腾空,迎风羽翼一振,向着高台外滑翔出去。
“羽然!”吕归尘大喊。
“啊!”羽然得意地欢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