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的身体正在渐渐消失,像蜡烛融化那样,鼻子和眼睛一点一点地都不见了,融化成蜡油一样光亮的水从自己的怀抱里一滴一滴洒落到地面上。那孩子居然没有呻吟,只是慢慢地融化着,直到最后连骨骼一起都化成了水,叶羽的怀里空空如也。
叶羽杀过人,见过流血,可是他现在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尤其是当他看见那个孩子的胸膛化开,里面的内脏和骨骼一起化掉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想象人怎么能这样死,一点血也不流,可是比流血不知道要可怕多少。
孩子化成的水淌到地上,叶羽和谢童都已经呆滞了,只有少年叶长容的目光依旧冷冽。
第七章 叶长容
叶羽的手里只剩下那个孩子的衣服,人,却已经化成了水。蜡油一样的液滴在地上滚动,透着莹莹的光泽,那里面有孩子的骨肉和鲜血。
暖热的气流还不断地从远处的光明中送来,叶羽和谢童的心却已经冰冷。无法描述的恐惧包围在他们身边,寒意带着无法遏制的颤抖从背脊直冲上后脑,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能够在一瞬间把人化尽成水,那根本就不是武功,而更像是鬼道。那么他们所面对也就不是人,而是什么他们从来未曾见过的东西。尽管他身带无穷光明,阴森的鬼气却像是扑面而来。
叶羽没有见过鬼,可是昆仑山剑道中的《飞仙篇》里却有“斩鬼十六诀法”,传说昆仑派上辈也曾有剑斩妖鬼的高手。鬼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们不可名状,人们不知道鬼为何物。而这个光明皇帝正像一个幽魂,那种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所可想象。
到底什么是光明皇帝?谁能挡住这烟水滚滚般的光明?当它涌到的时候是否所有人都只有化成水?他们恐惧,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连光明皇帝会什么时候出手,自己会什么时候死都无法知晓。
在这股力量下,人无处可逃!
谢童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格格打颤,她想喊叶羽躲到自己这边来,可是声音像是被什么压在喉咙里,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大哥,快过来!”她身边的叶长容大声喊道,“他身负光明天大力,如果全力一击,你绝对接不下的!”
叶羽在他的喊声中猛地醒悟过来,他一回头,看见岔道的阴影里谢童和叶长容两双焦急的眼睛。再看向前方,那个光明中的人影在一步一步走近了自己。叶羽又是一个寒噤,横剑当胸,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后退。他退得不快,即使快也没有用,上一次光炎逼近的速度根本不是任何轻功提纵术所可以比拟的。他只是为那个影子的来势压迫着,由不得不退。
“大哥,快啊!”这一次叶长容的声音显得惊慌,那个光明的影子虽然缓步前行,可是逼近的速度比常人全力飞奔还要快不知道多少,短短片刻间隙,浮槎巷的一半已经被光明吞噬了。
叶羽看见那个影子几乎是悬空行走一样地逼近着,他想不清楚那人怎么能走得这样快,他也没时间再想了。他回头看一眼叶长容和谢童,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容,带她走,快!”叶羽静静说罢,长吸一口气,举剑身侧,剑锋指天。面对着光明皇帝,他不再恐惧,长剑上忽然响起了清厉的鸣声,在整个小巷里回荡不休。
“叶羽,”谢童惊叫一声,就想抢出去把叶羽拉进岔道里。她武功不行,可是听见这种鸣响,她也明白叶羽已经是凝聚全部真气,准备和光明皇帝最后一搏了。
她没能跑出去,叶长容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谢童就动不得分毫了。
“放开我!”谢童不顾一切地对叶长容呼喊,剑的鸣声里,她的呼喊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凄凉。
“你很关心他?”叶长容清秀的眉毛挑了挑,静静地看了谢童一眼。然后叶长容忽然笑了,笑得极其天真而且柔和。谢童愣住了,从见到叶长容开始,他一直是冷着面孔,稚嫩的脸上,杀气让人心胆俱寒。可是现在叶长容的笑容里竟然有股孩子气,所有的冷漠都在一瞬间消散,捏着她手腕的手也轻轻摇了摇,似乎是想安慰她。
“不必害怕,”叶长容轻声说,“大哥不会死的。”
光明皇帝发出“桀桀”的冷笑:“好个英雄人物,你以为以你的武功就能牵制我么?你以为以昆仑山那点微薄的剑气就能撼动我明尊圣教?胆敢与我圣教为敌,个个不得好死!今日你们都葬身在此罢!”
“不必多说,接我这一剑,否则你休想杀他们。”叶羽的声音冷得吓人。
“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个妖人是怎么死的?等你化在我光明天大力下,看你还有什么英雄气概。”
“该看的,我都看见了。不该死的,我却救不了……”叶羽黯然道。
“光明皇帝!”忽然,叶羽扬眉大喝,声若雷霆,“不要以为你神力无敌,就可以为所欲为!所谓天道,不弃孤弱!杀人者为人杀,就算我叶羽死在你的手里,总有人斩杀你的一天,让你知道天理何在!”
“阿容,你带谢小姐走,”叶羽压低了声音对身后岔道里的人道,“往城里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快!”
“知道,”叶长容冷冷地回答,却拉着谢童的手根本没有动弹。
叶羽的心思全部汇集在剑上,无暇再理会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他知道以光明皇帝的力量,即使逃跑也是枉然,不如自己尽全力留下他一会儿,让叶长容带着谢童走。他依然害怕,可是他现在怕的不是死,而是自己用尽全力,也留不住光明皇帝半步!
“不知死活!”狂笑声里,光明中忽然涌出一道耀眼的气流,在空中展开十多丈,化作奇长的气刀冲刺叶羽的胸膛。气刀距离叶羽尚有十丈,那种雄沛的力道几乎已经摧垮了叶羽的剑势。这一次光明皇帝全力出手,无穷大力都汇集在气刀的锋刃上,要在一刀间将叶羽整个人破为两半。
叶羽只看见满眼的光明从头到脚笼罩了自己,其中更有亿万的毫光闪烁,毫光下无数的幻影变幻莫测。他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他合上了眼睛,吼一声,挥剑!
最后的雪煞天剑气以“雪千寻”之势划开一道霜色的剑幕,硬生生把光明气刀从中间剖为两半,暴烈的气流刮着身体从两侧擦过,叶羽一口鲜血吐在了自己的剑上。古剑的杀魂得了血气,寒意又长了几分,堪堪与气刀僵持在空中。
“怎会如此?”光明皇帝大惊,旋即恨声道,“狂妄妖人,受死吧!”
气刀再涨,滚滚的气流瞬息之间就要将叶羽摧成碎片,而叶羽的真气已经枯竭,他眼睁睁地看着不可阻挡的气刀,苦笑着咳了口血。
“不过如此……”叶羽心里有一丝喟叹,纵然倾尽全力,最终不过如此。他和光明皇帝相差不啻天渊,现在的他只剩下弃剑等死的余地。 他持剑的手软了一下。
可叶羽还是长啸了一声,啸声清越,直欲上激天穹,龙渊古剑在他全力催动下没入了无限光明里。
少年长剑尤在,叶羽只想站着死。
就在霜色剑幕即将被气刀冲碎的时候。谢童觉得身边影子一闪,叶长容的一袭黑衣就变成了一道黑电,急驰叶羽所在的地方。叶长容的身形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他整个人好像化成了一道细细的黑芒,不带丝毫声息穿透了光明气刀,逆着气刀的流向,穿破了层层的光影,刺向光明皇帝所在,任气刀的劲道再强,竟然挡不住他半分。
“这是?”光明皇帝惊恐的喊声震耳欲聋,叶长容在刹那间穿过整片光明消失在小巷的另一侧。一个无光的缺口留在那片光明的烟雾里,光明皇帝的影子如气流一样飘散。同时惨厉的哀嚎响起,撕心裂肺,简直如同上古的妖魔。那哀嚎似乎在一瞬间刺穿了谢童的头颅,谢童觉得浑身好像都要迸裂开来。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去,她拼命地捂住耳朵缩在墙背后,可是那凄厉的声音好像还是穿透身后的石壁和她自己的双手刺进她的耳朵里。
谢童没有看见的是整团光明急剧地搅动,纷乱的气流凌空画出无数杂乱的幻影。那些幻影疯狂地闪逝着,在光幕里似乎有无限虚空。没有人能看清那些到底是什么,那一切似乎都非人间所有。
惨叫整整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最后,光明倏地涣散,叶羽无力地栽倒在地下。
谢童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外面还是一条寂静的小巷,满地的落叶,没了光明皇帝,也没有了叶长容,一切就像一场梦似的。只有幽幽的风从小巷尽头吹来。
魏枯雪从来没有跑得这么狼狈,他满身的衣衫都被树枝挂破了,大汗淋漓,头发也全粘在了额头上,被别人看见了一定会以为他是个疯子。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断地催动真气想跑得更快些,他知道高冈上的人一定是去追叶羽了。
他像一道电闪,飞速地掠过重重秋树。即使拼了命,他也必须追上他们。
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是平静的,星月之光下,谢童正满脸泪水抱着晕厥过去的叶羽不知如何是好。魏枯雪顾不得她在旁边抽泣不止,急忙搭了叶羽的脉搏,而后长舒一口气,右手捏了个剑诀,左手取他小周天十二个穴道把剑气打进他筋脉里。
魏枯雪的医道本来不足以夸口,甚至说起来让他自己赧然。不过他剑气之强天下无双,这样纯净的真气打进身体里,纵使濒死的人也能跳起来,何况叶羽只是脱力。魏枯雪全力而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叶羽就睁开了眼睛。
清风在头顶徐徐吹过,叶羽看见魏枯雪的眼睛,而后是谢童沾满泪水的脸蛋,心里一宽又晕了过去。任凭魏枯雪怎么喊也喊不醒他。魏枯雪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一手把叶羽扛在肩膀上,一手拉着晕头转向的谢童往谢家的方向去了。
明月当空留下他们三人的影子,魏枯雪边走边仰首天空,一对眸子静得像是古井深潭。
凄厉的哀嚎,千重的虚幻,无数影子一直向着自己逼来,而后化作光明皇帝垂死挣扎的脸,咆哮着穿透自己的身体。叶羽猛地攥紧了右手,手中却没有剑,一身冷汗激出去,眼前忽然变成空白。隐约中有一轮明月,叶长容一袭黑袍和着笛声飞舞……
叶羽醒了,看见谢童有些红肿的眼睛,和魏枯雪拄着长剑摇摇晃晃打盹儿的样子。
“这里……”叶羽疑惑地看着谢童。
“看了你一夜,你可算醒了。没事了,这里是我家啊!”谢童急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