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和尚闻言回首,放下了肩上的担子,仔细打量了那女子几眼道:“何苦说得这样凄惨?你要做法事,让别的和尚给你做,有何不可?”
“九泉之下他们有灵,只怕希望你为他们做法事。”
“拿来我瞧。”木和尚伸手道。
女子默默地将一个白布包裹递给木和尚,木和尚打开包裹,露出里面的两个小坛子,坛子上各用浓墨写着姓名。木和尚轻轻地念那两个名字,念了许久,忽然惊道:“他们不是已经去徐州了么?”
“他们又回来了,”女子轻声说,“回来了……”
“那……你是?”木和尚凝视着那女子,微微摇头。
“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好!”木和尚抄起那两个骨灰坛子大步走进寺里,撞起了大钟。
钟声轰鸣,一时间,寺里所有的和尚都跑了出来,茫然不知所措地围在一起。一个老和尚也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大殿前,只见木和尚身边居然站着一个美艳的女子,心里恼火,大声喝问道:“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木和尚只想做一个法事,请各位帮忙,”木和尚合十行礼,脸上疯疯颠颠的样子忽然都不见了。
“法事?这么晚了做什么法事?”老和尚是方丈,呼喝起来大有威风。
“明日就过了头七,请方丈成全。”女子低头道。
“女施主,不是贫僧怪你,可是你孤身女子夜入寺中,有违寺规。”方丈见周围几个小和尚眼神尽往女子身上偷看,心下更怒。
“我在哪里无所谓,只要方丈愿意帮我做这单法事,我立刻就走,”女子轻声道。
“纵然要做法事,也没有惊动全寺的道理。”
“不是这位姑娘要惊动全寺,是木和尚自己要唤来全寺的弟子,”木和尚答道。
“你又发的什么疯?”方丈对自己的师弟更是不留面子。
“只因此二人确实值得我们全寺为之超度。”木和尚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那好,全寺一夜法会,五十两银子,请施主捐了香火罢。”方丈原本贪财,这时候见女子的衣着不像是贫穷的模样,又起了赚钱的心思。
“我……我没有钱了,”女子摇头。
“施主莫非是捉弄我等?”方丈顿时翻了脸。
女子无言,只是微微摇头。
“师兄,你能否少赚这一次钱?”木和尚叹道。
“你是方丈,还是我是方丈?师弟,你素来目无尊长,仗着师傅当年宠爱你就放肆妄为,今日居然为了一个女子顶撞方丈?莫要怪师兄动用戒律罚你!”方丈大怒。
木和尚长叹一声,忽然揽衣跪下,对方丈连连磕头道:“师兄,木和尚从来不曾有求于你,就请师兄准了这一个法会吧!”
“你这……这是为何?不要以为磕头我就怕了,你想逼迫方丈不成?”老方丈大惊,扭过头不去看他。
木和尚不再说话,只是砰砰磕头,一滴滴鲜血从他额头上落到地下,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磕头的声音。
红衣女子默默地看着他,又仰头看向天空,而后轻声问道:“方丈,你不过是要五十两银子是么?你等等我,我就拿银子回来。”
木和尚忽然抬起头,他脸上尽是鲜血,神色狰狞,放声怒喝:“你待要为他们做法事的银子来于匪盗之手么?”
“不,”女子摇头,“可是大师又何必如此?我所知道的木和尚,佛前尚不低头。”
“磕头算什么?佛又算什么?佛是泥塑木雕。”木和尚一边磕头一边苦笑,“木和尚读了佛经不能救人,难道磕两个头为人做一场法事还不行么?”
“大师何必为当年的事情自责呢?”女子苦笑,“都过去了。”
木和尚再不回答,只是磕头,不停的磕头。血最终在地面上染红了碗口大的一团,方丈终于摆着手道:“莫磕头了,莫磕头了,我怕了你了,怕了你了。拿法器来,大家进大雄宝殿坐下,今夜就当白作一场法事。以后少叫我看见你这个疯子。”
女子幽幽地叹息一声,木和尚艰难地抬起头来对她笑了一下,笑得很苦。
五百多僧众,一夜灯火通明,锣鼓不休,颂经的声音远远飘进了杭州城的千家万户。附近的人们都猜测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居然劳动了灵隐古寺全班和尚,这确实也是灵隐寺建寺以来少见的大法会,可是颂经击鼓的和尚们却并不知道他们在为谁的亡魂超度。
女子没有进寺,她如言守在寺门外面。夜风一阵寒似一阵,她的身影显得份外娇弱。可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换个地方躲避寒风的意思。寺内的颂经声回荡了很久,终于停下了,随着最后一声木鱼响,魂魄是不是已经上了西天?
两行晶莹的泪水缓缓爬过了她苍白的面颊。
过了很久,木和尚走出了寺门:“骨灰我明日会代你葬在寺后的塔林里。”
“多谢木大师,我就不去看了,”女子轻声道,“明日,我要去见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真的是当年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和尚见你腰中缠的似乎是软剑,当年那些孩子中却是没有会武功的。”
“一言难尽,”女子摇头。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木和尚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还是不说为好,说了,只怕给大师惹下麻烦。”
“麻烦?”
“对于我,朝廷杀之后快,大师若知道我是谁,只有害了大师。”
“难道你做下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木和尚皱起了眉头。
“人,我杀过,都是该杀的人,朝廷诛杀我们,却是另一个罪名。”
“什么?”
“造反。”女子说得很简单。
“造反?”木和尚颇为吃惊,思索良久才问道,“莫非你是明尊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