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风筝竟真的可托载起一个人?
那嗤笑之声就似来自风筝之上,也不知是竹哨的响声还是风筝上的人发出的。它们就这么翱游于九天,绕着擂台上空盘旋着。
覃千河、许灞与袁天罡一时不约而同地站起。
擂台下的,无论大野豪雄们,还是天策府的护卫,再连带那貔貅营来的铁骑,包括大虎伥,同时仰首!
却见那风筝忽然疾转直下,一个俯冲,一头栽了下来。
李浅墨看得一颗心已吊到喉咙眼里。他没想到罗卷竟会是如此出场!
不知怎么,他脑中还得空想起初见罗卷那夜,他在夜空里放起的那只冰做的风筝。那风筝剔透薄脆,他竟如此地爱那风筝。
他手心里已捏了一把汗。可另一手探入袖中,已摸住肩胛留给自己的那把长不足尺半的吟者剑!
这时,那风筝直冲而下。
转眼已到擂台上高不及三丈高处,突然就一爆!
它居然炸了,炸得满天红屑,还夹杂着金纸,只见擂台上空,一时漫天的描金红纸屑。风筝上绑的原来是爆竹。那爆竹如此大,裹成了个人形。就在人人以为罗卷缚在那风筝之上,因此全神戒备时,它突然爆了。
然后擂台之侧,一剑为那爆竹声所掩,已蜿蜒而入。
形如尺蠖,矫似游龙!
这一剑出其不意,一闪间,已直刺到擂台之上。
然后,只见大虎伥忽然抚胸,仓皇而退。
他退着,那一剑却紧跟着,如附骨之蛆,不离不弃。
虎伥只怕此时才知道,自己招惹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心中只怕也有一丝后悔,一张银色面具上的笑,这时看着,似对他自己反讽似的笑。那剑盯着他的胸前,剑后面的人,正是罗卷。
覃千河大怒!
不只他大怒,连袁天罡、许灞都同时大怒!他们都是什么人?
这时,却感到,自己是被罗卷这厮给耍了!
他三人不约而同,同时出手。
覃千可出手前喉中发出一声低啸,他手按腰间的“千河剑”,那啸声有若溪鸣山涧,水嘶龙门。
而袁天罡出手时,双手陡地摆出了一个印。
许灞的身形一舞如旋,身边的椅子立时破碎,碎片被他带着飞了出去,飞沙走石,兽奔鸟惊!那是他独得的绝技“胡旋杀”!
而罗卷的身形正冲着大虎伥,直向一面高高的吊斗上盘旋直上!
貔貅营也已发动。
——因为他们也同时大怒!
罗卷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伤了虎伥,这消息传出去,不只在侯君集面前无法交代,也让他们如何面对擂台下直瞪着眼看的数十大野群雄?
那当真是——贻笑天下。
可这时,只听一阵轻吟声响起。
然后,只见一剑飞动如羽,轻快如翅,晃动如葭,竟直奔擂台之上。
那吟声正是从李浅墨喉中发出来的。
他不只是要出手,而是一出手,仗着他羽门身法,飘忽凌厉,这一剑,竟同取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
三人再未料到居然还有人敢同时向他们出手!
但一看到那剑势,三人心中悚然一惊,头一个泛起的念头自然是:肩胛!
怪道罗卷今日居然敢冒死前来!
原来,尺蠖剑竟已与吟者剑联手,名驰天下的两把锋锐今日齐聚。
可场中无人不知肩胛的声名。当日明德殿中,长天一刺,袁天罡、许灞虽然不在,覃千河可是正在翠华门上。他眼见着肩胛一剑飞度,于自己一声喝令下的漫天箭羽中奔腾直掠,那份声威,直至今日,犹可令他梦惊心寒。
袁天罡与许灞当然也听说过那日的形势,从那天以后,他们一直深憾,竟未得有缘,相逢肩胛。
所以眼见“吟者剑”剑势一起,吟啸而来,他们三人的第一反应,却俱都是——暂避!
罗卷追逐着大虎伥,早追到一面吊斗之下。
那吊斗,高耸数丈,大虎伥抚胸疾退,形色惨厉,他一手兜住那旗杆,人盘旋而上。罗卷就跟着他的身形,盘旋追刺。
貔貅营帐下十余铁骑,已然催马,直围绕到那吊斗之下。
一时,只见十余匹马儿,在那吊斗之下,围绕盘旋,卷起一地沙尘。而貔貅营统领,带着三数个高手,已从马上腾身而起,直追逐向那吊斗之上。
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这时无暇去顾罗卷。
他们应招而退,一退,自然而然地退成一个三角,却把李浅墨围在中心。
李浅墨自然知道,凭自己之力,要想独战这三大高手,简直如痴人说梦。但他此时,已热血沸腾。无论如何,他要给罗卷一线之机,杀了虎伥!
即然,那是罗卷此时所有的想法,也是自己所有的杀气愿望!
眼见自己已被合围,李浅墨反忘了惊惶。
他身形都略不一顿。羽门剑术,起自于舞,一旦舞动,不舞到四野云垂,苍海耸立,那是再也停不下来的。
——龙驾兮帝翔!
他是头一次体会到这龙驾帝翔的快乐。
原来,这感觉竟是这样的!
怪道师父如此钟情于那一剑,那一剑练时,无论多么地自苦自苛、磨折烦难,可一旦施为,眼中已无胜负。而一旦胜负置之度外,心里竟是如此地自由与坦荡。
龙驾兮帝翔,聊遨游兮周章!
他一剑飞度,足下不自觉依的竟是《云韶》的舞步。
他的舞步里不全是师父的传授,其间,还掺杂着母亲云韶的步法。
李浅墨心中轻念了声:妈妈……
……那日云韶宫中,满殿云母铺地,明皎如水,他第一次听妈妈讲起那些话……如今,我也会舞出自己的生命了,也许,这就是你一直所求的那种奔腾、澎湃、朗逸与自由。
李浅墨情知今日必有一死,可心里不由念道:妈妈,且看我这一舞吧!
覃千河此时一惊之下,已经回神。
他凝目看向李浅墨飞刺而来的身形,突然喝了一声:“你是谁?”
“你不是肩胛!”与此同时,袁天罡与许灞也不由惊喝。
他们凝目一看,这少年果然年纪太轻,不过十六七岁,当然不会是肩胛。
许灞望着他飞身跃剑,怜才之意顿起,不由喝道:“少年人,这不是你玩的地方,你师父呢?”
可李浅墨眼中已全没了生死,他只觉,这一生,他头一次如此地自由着。
所以他并不想答话,只无意识说了一句:“你们杀了我,自会见到他。”
没错,他正在用着师父的剑,师父的身法。哪怕可能还未谙熟,可他们如杀了自己,自己也就与师父合为一体了。
那时,自己就会见到他。
不知怎么,这想法竟让他快乐似的……
这少年不是肩胛!可分明是肩胛的弟子。没想到,肩胛的弟子竟然已修为至此!
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同时想到的就是这个。他们忍不住互望一眼,那眼神中,似是在说:这少年,杀了可惜了!
可若不杀之,这少年,竟似当真有拖延他们出手对付罗卷之力。
因为,他们竟同时觉得,此时已不可能放任这少年不管,转身直接去应对罗卷。
所以这三人同时出手。
覃千河一出手,就已出剑。李浅墨只觉得,眼前晃起的竟不似一剑,而是千剑。一千把剑晃起了一千条长河,那长河疾奔而下,犹如千瀑。李浅墨振羽而飞,欲凭一羽,强翔过此千山关河……
可那关河之外,结起的却是袁天罡的罡天之印。
那印,是袁天罡的“罡极印”,这本是他的三清秘法,一印铸就,封魂锁魄,决不容情。
李浅墨避已不及,吟者剑一声长吟,突然震颤,尾声如嘶,一口血已翻腾至胸腹间。
可这时,他却不得不面对许灞!
擂台下的大野群豪们全没料到会见到如此场面。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到天策府的覃千河、袁天罡与许灞,貔貅营与虎伥,个个杀机沸腾。可那无限杀机下,一上一下,居然昂扬起两把剑,上面的形如尺蠖,下面的振如歌吟,传说中的并世双剑没想竟于今日合璧,真让人大起“幸何如之”之感!
耿直的面色却颇紧张。他对李浅墨大有好感,这时胸中义气鼎沸,几乎忍不住就要出手。
这时,却听吊斗上空传来了罗卷的声音。
只听得罗卷的声音依旧形如无事:“小兄弟,你来了。”
李浅墨好容易从许灞的胡旋之击下脱出身来。
他百忙中一抬头,自己衣襟破碎,却望到罗卷追击大虎伥已近旗杆顶处。
那顶处,即是一方吊斗。那吊斗本是天策府卫瞭望放哨的地方,仅够容身。旗杆高耸处,只见罗卷身影飞动,如湍流激奔,一柄曲剑,吐缩不定。当真是:烽烟烬落尺蠖现!
罗卷却也在看他。
他的声音里虽淡若无事,可目光中,隐露深情。
他身在高处,从上视下,四野熹微。遥遥地,他在那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个想象中的人影,那真如:……大野苍凉吟者来!
两人都已觉得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战,可心中全无悲凉,只余勇烈。
虎伥虎伥——你自以为算计精到,可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远是为了罗卷曾心许的叶旎,近是为李浅墨难忘的楠夫人……他两人只觉心意相通,手下更觉畅快。
可李浅墨此时已经形势危急,被覃千河、袁天罡、许灞逼得衣裳裂尽,飞腾难再。
忽听罗卷喝了声:“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