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两下里下注的人数大致相当,可支持“五陵”的多是长安城的贵族少年,而支持“羽檄”的,多是长安城中的闾里少年。赌“五陵”的人所下的彩数、自然远超过对方许多。

只见那些贵少还口齿轻薄,其中一人笑道:“这么下注算下来,咱们可不是要十赔一?罢了,必赢的局,稳赚些小利,算逗逗这些穷小子们玩儿好了。”

索尖儿在旁边听得气煞。

以他脾气,恨不得立时去搧那人嘴巴。

却见那轻薄少年还冲那边闾里年少们张狂道:“可惜,没人敢跟我一对一对搏,否则,我出五千缗,你们谁敢跟我放对?”

李浅墨一时少年性起,朗声接口道:“我跟你赌!”说罢,他望向那赌局庄家,高声道:“你算个数,赌羽檄赢的,还差多少彩头不够一赔一?我都补足,与赌五陵的一对一好了!”

旁人再未料到居然会冒出如此豪客。

方玉宇与耿直对望一眼,都微笑不语。

索尖儿却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李浅墨背上,大笑道:“小墨儿,你可真是好兄弟!”

说着,他望向那轻薄少年笑道:“你就等着输吧,输了回家脱了裤子被你老子打屁股,那时才知谁逗谁玩儿呢。”

那少年向这边望了一眼,他刚才是欺支持“羽檄”的闾里年少穷苦,所以才口出狂言。五千缗毕竟不是小数字,有人接盘,要是输了,回去可真没法跟家里交代的,一时心中不由怦怦不已。

恰在这时,却听得一阵“踢踢踏踏”的杂乱蹄声传来,有人沙哑着嗓子道:“吵什么吵!还好,老子还没来晚,今日我也要上场比上一比。”

却见有人骑着一头驴,那驴还是跛的,一瘸一拐地走来。

骑驴人手里拿着一根秃头的鞠杖,像是别人用旧丢弃的,正自一摇一晃地步入场中。

那骑客还是个罗锅,佝背在驴背上,身材虽猥琐,口气却是大,冲着那主持者道:“抛球来,我也要打那银铃,好上场较技。”

说着,又冲四周看客笑道:“你们慌什么,别把钱押光了,押在我这里,那才是正理。”

——那“五陵”与“羽檄”两只球队想来是这和光场中的老对头,也都是这里一等一的好手,没人想到今日他们对垒,却还有人出来搅局。再看到那搅局的人骑的跛驴,诸人一时不由齐声哄笑。

那骑驴人不以为惭,四周一抱拳,谢道:“谢了诸位的好彩!”

然后,他瞪眼望向那主持者:“愣着干什么,还不抛球?孔明灯还在上面挂着呢,既挂着,我就有权加入。”

旁边人哄笑道:“老兄,这里比的是马球,可不是驴球。”

却听驴上人回头道:“废话!我骑的不是马,那是什么?你们一个个骑了鹿来的,倒叫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挠了挠头,断喝一声:

“也好!今日,就叫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好马!”

说着,只见他一拍手,叫道:

“好哥儿们,都出来吧。”

却见一只骡子,一头骆驼,还有一匹瘦马应声而出。

却听那骑驴客笑道:“这就是我们的班底,有一头超高的高头大马,有一头肿背马,还有……”他又挠挠头,“还有最后那只它就是驴了。”

众人已知他是有意前来搅局,也就光顾看热闹,没人跟他较真了。

却听那骑驴客冲主持者喝道:“发球!”

主持者笑道:“对赛两队已经决出,难不成,球场上要有三支队来比试不成?”

却听那骑驴客道:“三支队又怎么了?摆三个门不就得了。你们汉人不是还有过三国吗?”

主持者微微冷笑道:“若是依了你,你也要上场,他也要上场,这球场,只怕装众人不下。”

骑驴客怒道:“我就是最后一队,还有谁敢上场?”

却听那边他一个骑骆驼的同伴冷声接道:“你跟他辩个什么,直接命他发球就是了。”

说完,他手一挥,主持者方待答话,却觉得自己手肘如受重击,一个控制不住,手中的马球已脱手飞了出去!

那骑驴客大喜,整个身子跳起来,竟立在那驴背之上,挥起他那根秃杖,就向那马球击去。

这一次,那银铃猛地锵然一声,随即戛然而止。

只听那骑驴客大笑道:“这下我们可算有资格了。”

然后他望向那主持者,笑吟吟道:“我说我们就是上场的最后一队,你现在看看可是?”

众人一听铃声时,都已讶然抬头上望。

却见那马球一击之下,竟然击得马球与银铃俱碎,同时跌落地上。

人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此时方才明白为什么那骑驴客说自己就是最后一队。

李浅墨不由心里念了一声:来了!

不用他提醒,耿直、索尖儿与方玉宇也已觉察出不对——难道,这就是李浅墨担心着的“刑天盟”?看那骑驴罗锅的出手,以小小木球击碎银铃,果然好功夫!

却听那骑驴客冲着崔缇发话道:“怎么,你们怕了?”

崔缇一声冷笑。

那罗锅又问上神策军中将士:“你们要不敢比,就退下去,我们和那些不知怕的五陵小儿们对上一阵也好。”

——李浅墨早已细心观察过那拨神策军来人,只见其中一人,身姿微丰,与众不同,虽戴了面具,身影似曾相识,心下即知:覃千河说得果然不错,当今天子果然今日真来打这个马球了。

只见那人戴了一面最平常不过的浑脱面具,可身姿气度间,隐隐与众人迥异。

这身影,李浅墨已见过两次,当然不会认错。

天子身侧的神策军,何时怕过人来?

何况今日,天子就在身侧,那神策军中将士闻言,不由一怒道:“谁怕你个罗锅子,比就比,小心你那背被马蹄子给踩平了。”

驴背上罗锅客大笑道:“好,好,好!那就摆门,清场!弟兄们,挥家伙上了!”

却听一声清锐的声音喝道:“且慢!”

——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李浅墨。

他眼见得今日果然要出事,自然不能袖手。

李世民今日微服出宫,想来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所以连覃千河等也未通知,带来的估计还是当日随从他与许灞出宫的侍卫好手。

以此阵容,怎当得住刑天盟埋伏好的偷袭?所以李浅墨忍不住高声喝断。

只见他驱马而出,步入场内,淡淡道:“谁说就没有下一队?”

他抬头望向那空中的孔明灯,从容道:“各位没看见那银铃留下的还剩一个把儿在上面吗?”

众人抬头一望,果见孔明灯上还拴着个残留的银铃的悬柄。

可那悬柄极小,如不是眼力好,都看不太清楚。

只听李浅墨冲索尖儿笑道:“兄弟,给我发一个好球。”

索尖儿闻言,探手入袋,摸出一个球来。他有意显摆,脱手掷出时,却用上了学自虬髯客处的碧海鲸波的巧力,只见那粒红色的马球在夜空里一起一伏的飞度,端的其势难测。

李浅墨喝了声:“好球!”

他没用过鞠杖,这时以杖代剑,不用挥法,而是用刺法,一刺就向那马球刺去。

却见那马球一触即飞,直盯向孔明灯上悬着的那残存的细小的银环。那马球上,李浅墨使上了粘劲,却见那球一中银柄,立时附在上面,停了一会儿,竟不跌下。

四周人早看呆了眼,不由轰天价叫出一声“好”来!

只听李浅墨笑道:“三只队打得,四只队也就打得,我们也来凑个热闹如何?”

他一语未完,耿直、方玉宇与索尖儿已催马上前。

和光校场只怕还从没出现过如此四队同场的局面,人人只觉得有趣,却有谁察觉得出此间的风险?

李浅墨知道刑天盟既然来了,以他们刺杀许灞的手段,必然准备周全。

这时敌暗我明,冒然让天子退避只怕反而不好,只有决下心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地与对方对决。

一时场中四角,果然设置了四个球门。

各球门前,竟有四支人马骑乘而列。神策军中,李世民也侧身于内。他目光深邃,若有察觉。

李浅墨冲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只听得锣声一响,一场球赛已经展开。

球一发出,“五陵”年少们一马当先,就来抢头筹。他们认准了神策军中人是敌手,动作也俱都先朝神策军招呼去,要挥杖带球,直破神策军一方之门。

李浅墨望着刑天盟中人,却见薛矮马竟然不在。

他此时已是何等眼光,自认得出对方来的四人,果然个个都是高手。也不知这些异族豪客们是怎么聚在一起的,当时不由心下一凛,低声冲身后吩咐道:“骑驴的和骑骆驼的交给我,耿叔、方大哥、尖儿,你们看着那个骑马的……”

他知道此时已不是自谦的时候,以耿直、方玉宇与索尖儿三人之力,还不知敌不敌得过对方一人,所以才不惜托大,如此嘱咐。

接着,他与幻少师打了个眼色,让他提防未出现的人突袭。

却听索尖儿在旁边问道:“那个骑骡子的呢?就不用人防了?”

李浅墨冷笑道:“没见到五陵领头的那个吗?他就是崔缇。他今日前来,必是想在天子面前卖乖讨好的,指望凭着球技青云直上。这小子人品虽差,一手剑术,怕较之李泽底也未遑多让。一动上手,他自会警觉。所以那个骑骡子的,就留给他去拍马屁好了。”

他口中轻松,却深知,今日,必有恶战。说不好,自己一行人,还不知有几人埋骨于此。

这么想着,他不由歉意地望了耿直与方玉宇一眼。

耿直明他心意,笑道:“那天子还是一个好皇帝。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不是你叫我,我姓耿的碰上了也会为他尽力的。总不成这么叫胡人就杀了我们汉家天子?那回头我柳叶军还有何面目见人!”

他们这里安排已定,一时,只见李浅墨、索尖儿、耿直、方玉宇,各自轻轻策马,死死盯住了刑天盟中之人。

刑天盟中之人当然也感受到了这番局势,一时也不便先动。

场间气氛,一时绷得好紧。

恰在这时,却听得四下里轰然的一声好,却是五陵中崔缇得球后虚晃一招,用上了偷袭,一球直向对方门里电击而去。

可这一招不巧,那球居然弹上了对方迅速移动的马蹄,又遭对方鞠杖疾击,直向李浅墨等人与刑天盟之人中间飞来。

两下里绷得本来已经够紧,这时一球飞来,划动了两下人马之间紧绷的气息,双方都再憋不住劲,一时只见鞠杖横飞,都冲那马球击来。

索尖儿与那骑驴的抢快,两人同时挥杖,向空中那球击去。

方玉宇与耿直夹护索尖儿身后。

恰在这时,只见那骑骆驼的来客又肘一动,肘间隐隐已有暗器飞出。那暗器指向分明就是神策军。

李浅墨一见之下,空中鞠杖连挥,已打飞了那两枚暗器。

那骑骆驼的一不做,二不休,就已向李浅墨奔来。

旁观人等,再没想到这场球赛居然会如此火爆。后来的两队,一球未击,彼此间已动上了手。且那鞠杖挥向的还不是球,而是直接朝人身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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