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小却才缓过神来,想起,此时该只是傍晚,月亮该不会升得这么高……
——而且,今日也不是十五!
他一怔回神,大为惊诧,急切地望向肩胛。
却见肩胛含笑道:“你终于看到了?”
“一会儿,你就可以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风角、鸟占、云祲、孤虚之术了。”
说着,他抬头望向天上,天上月儿冷冷。只听他也冷冷地道:“这就是所谓‘孤虚’之术。”
——小却至此方才警醒。也恍觉李药师这名字他好像曾经听过。
——但那是谁,怎么他一时想不起来?
却见肩胛笑笑地看向自己,“你运气不错,这么多成名的人物,别人怕一生也难遇见一两个。你小小年纪差不多都见到了。”
“没错,李药师后来仕唐,就更名李靖。”
“他就是后来开唐一代之基的那个英国公李靖。”
小却听得心里猛地一跳:李靖!
——那个、传说中的李靖?
据说,他功成三面:武德年间,他南平萧铣,萧铣本为后梁宣帝曾孙,也是帝室苗裔,被他俘之而归,从此江南平靖。贞观四年,李靖又北平突厥,俘颉利可汗而还;贞观八年,他西平吐谷浑,败天柱王,逼伏允自经死!
——那可是,百战成名!
可以说,李世民那“天可汗”的威名,有一半就自他的功劳得来!
小却猛地抬头:“这么说,他来了?”
肩胛低头喃喃道:“来了有好半天了。”
“这里本侧近禁苑。他来后忙着布置,快有一个多时辰了。现在,布置已定,云起风动,鸟伏月升……”
“只怕、他也好出来了。”
小却不由一怒道:“这么说,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望向南边,似望向那个宫里的帝王。
“他答应过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个孩子受骗的忿怒。
肩胛微微一笑道:“所谓时变势异。他也许不是放不过你,而是放不过我。为了那李淳风所说的,‘有星悖于紫微’,他甚至不得不放弃封禅泰山,避正殿,蔬食朴居,以为天下逊。”
“照他的脾气,他定然不会放过我的。”
“可他是个皇帝!”
“皇帝又如何?再跟你讲个故事。贞观四年,李靖引三千骑兵北上大漠,连败突厥。颉利可汗大败之下,遣使求和。当今皇帝也同意了,还特派重臣唐俭前往慰抚。当时李靖犹率兵在大漠一带。闻说朝廷许和,帐下将士,多半建议退兵。李靖笑说:‘朝廷许和,颉利大喜之下,必不设防。此时正当直擒敌虏,岂可退兵?’”
“旁人劝道:‘可使臣唐俭还在敌中’,李靖大笑道:‘旷古功业,正在此时,一唐俭小儿,岂足惜之!’当下轻兵往袭,于铁山大破突厥主力。从此东突厥平复。那一仗,这君臣二人配合得好不默契!他们一个缓敌于内,安敌之心;一个率兵于外,趁势而取。”
“所以,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所谓英主友臣的话。”
然后他伸指醮舌,竖在空中,测了测风向,“是时侯了。”
说着即抬头向东笑道:“正是良辰,贤伉俪也好出来了吧?”
却奴向东望去,却见远远的树林边上,突然现出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背风而立,风把她的衣襟都吹向前面来。她腰悬一鼓,身影婀娜,鼓面彩翠杂金,极为绚烂。
她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下,还站着一个布袍男人。那男人头发花白,看年龄总好有六十许了,可意态之间,犹慷慨多节气,身形姿态,也魁伟朗秀。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李靖与红拂?
却见肩胛怅然抬首,他没望向李靖,反先望向红拂道:“这么说,红姐,你倒底还是要来捉我的了?”
那女子望向他,轻笑了一声,神情间微显悒郁。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小骨头,这个你不是不懂得的。”
肩胛也展眉一笑:“你那也算嫁?这个男人差不多是你抢过来的。”
他跟红拂对望一望。
不知怎么,这一眼,让小却觉得,师傅与这女子,似是有些彼此懂得、且惺惺相惜的。
却听李靖大笑道:“好好好!红拂一直就说,以我功力,犹未可小视天下。因为这天下,毕竟还有那么三四个人是我惹不得的。举例子时,你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说罢他凝神望向肩胛:“说起来,我平生撼事,第一件就数与虬髯客结拜!此后碍于情面,始终未得与他一战。到今日,拜将封候的,更不便与人一试刀剑了。可今日,能与虬髯客当日也曾心许的小骨头你相邀一战,也算平生大快!斗酒相邀,岂不快哉!”
说罢,他拂髯大笑。
肩胛也豁然一笑,他笑起来,自有一种月朗风清的气度。小却只觉得,跟秦王、李靖、与虬髯客……那样的男人相比,师傅确实有着判然的不同。
李靖突然鼓掌,喝了一声:“酒抬上来。”
就见有两个家奴健仆,脚步如飞地抬上一张案来。
那案子想是宫中之物,通体晶莹,竟是青玉制就。
案上只放了一碟桃干,一碟鹿脯,再就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