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五招过后,李浅墨一笑住手,索尖儿喃喃道:“奶奶的,这一招终究还是未曾练熟。”

话虽如此,李浅墨心中已经大为惊诧,没想索尖儿跟了虬髯客才几日,手下之擒拿手段,进境竟如此之快。

却听索尖儿道:“小墨儿,这几日宅中高卧,可歇息得快活?”

李浅墨笑道:“你还说,闷不怕要闷死了。”

索尖儿嘿嘿笑道:“你新添了这么多亲的故的,还怕闷?如今我算才知道,身为皇亲国戚,却是何等威风。不说别的,从那日后,城阳府那一干人等,竟再都没到乌瓦肆闹了。弄得我白开个堂在那里,镇日无事,若不是还可练练功夫,我才是真的要闷死了呢。我本还奇怪,今日撞见,才知道原来我那天大的对头,竟来与你攀上亲了。”

李浅墨听了却大为不乐——虽知乌瓦肆已经平静,他略微放下心来,可一想起:自己真的只怕是要添出无数的亲戚来。不说远的,单叔父李世民就共有十四个儿子,另还有二十一个女儿,至于爷爷李渊,光兄弟就有七个,膝下共还有二十二子,一十九女……这么算起来,这长安城中,只怕到处都是自己亲戚。这么一想,他只觉人在茧中,无数束缚般的苦恼。一时觉得,自己小时欣羡的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今日看来,那些人只怕活得也不甚快活。

如此想来,他甚或觉得,李建成当年被杀对自己未尝不是好事,否则自己此时纠缠在那无数的应酬揖让中,怕不要烦死了。

他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些不快的想法。

——兄弟多了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更增了你争我夺。若是彼此富贵,那更要争夺得白刃见血了。

想到这儿,他拍拍索尖儿肩膀:“我只你一个好兄弟。”

索尖儿心中不由感动,略显腼腆地一笑。当下岔过话题,问道:“今日你叫小三给我传讯,约我来,却是又为什么?”

李浅墨这才想起正事,笑道:“嗯,那是本皇亲国戚想起了些正经大事,要找你商量呢。”

索尖儿“诺”了一声,单膝微屈,开玩笑地一礼:“王子您好不客气!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下来就是了。”

两人一时哈哈大笑。笑毕后,索尖儿冲枇杷一点头,见过了枇杷姐。却听枇杷笑道:“说起正事儿,却是砚王子前日和我说起来,道是嗟来堂开堂后,这么些兄弟,却要靠什么过活。大家年纪还轻,不做点正经营生,只怕以后都荒废了。”

她微微一笑:“我想着,总不能再沿着街靠硬收别人钱来混日子了吧。”

索尖儿挠挠头,不由得哈哈大笑。

却听枇杷又道:“前些日我听我家小姐说起,却道近来西路的商路来往日盛。凡胡地的香料、玉石、名马、快刀之类,在长安城都极为抢手。这也倒罢了,闻说甘凉一道以外,行走商路,最苦恼的就是马匪。所以我跟砚王子说,他手里现在正有些闲财,何不出资,为嗟来堂趁现在购进些产业。无论是铺子门面还是别的什么,做些西方商路上的生意,却也是一桩正经事。到时,一来,索堂主手下的兄弟们有了正经事做,不至于闲耗着生事;二来,索堂主原是有大志向的人,有此为根本,日后机会也多;三来,西去之途未靖,待得索堂主功力大成,长安城中,动辄生事非,若是有意,正可以靖平西北商路,却也是一件有利苍生的好事……我不过王子使女,随口说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索堂主休要见怪。”

索尖儿至此,方将枇杷认真盯了几眼。

这些日以来,他本在手下那帮小兄弟口里无数次听到提起过枇杷。但他一向只道,自己那帮小兄弟不过没开过眼,难得见到一个正正经经、干净俏丽的女子便随便惊为天人了。这时听她说话,远愁近虑,条条有理,不由也添了分尊重,含笑道:“姑娘说得都对,只要信得过我姓索的,我还有什么话说?”

然后他望向李浅墨一笑:“前日咱们还在说你这么多钱,怕要发愁怎么花,我得想辙帮你折腾一下。今儿,这辙都有人帮我想好了。”

李浅墨本来对钱财之事是无所谓的人,闻之一笑。

却听枇杷笑道:“只是有一点,索堂主,我家公子这注股可是要收息的。”

她面上郑重其色,索尖儿一时不由哈哈大笑,却听枇杷笑道:“不过索堂主从未做过这个,怕是还要人相帮的。我帮索堂主想了想,五义之中,毛金秤却是把铁算盘,若有他相助,只怕索堂主会上手得快些。”

索尖儿已知枇杷出身自“天下五姓”,这时由不得拿眼正正经经地看了她一会儿,只觉所谓世家旧族,出来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却听李浅墨在旁边低笑道:“这最后一条我极是赞同的。到时,你们……郎舅之间,正可好好亲近亲近。”

索尖儿不由一恼,啐道:“看不出你这么小心眼,这个词,终究被你找补回来了可是?”

说着,他忽凑到李浅墨耳边耳语道:“小墨儿,我发现黄衫儿的踪迹了。”

李浅墨犹自一愣,不知他怎么忽然提及了黄衫儿。

却见索尖儿急道:“难不成你忘了?咱们要去偷他的刀啊!”

李浅墨一听之下,不由也大是兴奋,好玩之心大起,疾道:“他在哪儿?咱们现在就去!”

却听索尖儿笑道:“我早叫手下盯着呢。据说那厮相当难缠,咱们得小心谨慎着为好。”

【二十一、捉刀人】

晚风习习,像贴着耳朵有一大块绸子在那儿抖着。那绸子凉凉的,触在肌肤上,让人只觉得舒爽。

李浅墨与索尖儿一起藏身在月华池旁边的一棵大槐树上。那槐树花期将要过了,四周都笼罩着一派香气。因为花快败了,所以这花香来得格外浓郁。夜色里只见那些槐花一串串儿的,嘟噜着、饱满着,像一张张鼓着的小嘴。

李浅墨一向喜欢槐花,因为小时,他一个人被圈禁在长安城的里弄里,四周望去,到处都是灰败的墙,方方正正的长安让他有一种被囚禁似的孤独。但等到槐花开时,便陡然热闹起来,那些鼓着的小嘴儿,仿佛无数私密的话正等着对你诉说。

——李浅墨与索尖儿来这儿是在等待着黄衫儿的出现。

这等爬树偷窥的事情,很久以来,李浅墨已没有这么兴致勃勃地做过了。这时童心一起,只担心风吹过来,这一串串铃铛样的花怕不会被风吹得作响?那时,可就要给人发现了!

李浅墨记得那黄衫儿名叫棠棣,自己最近还曾与他比斗过一场。适才,他凭着记忆还在跟索尖儿模拟着当日黄衫儿出手的招式。有那么一会儿,却见索尖儿一声不出,李浅墨不由停下手来,讶声道:“你在想什么?”

索尖儿的神色居然难得地安静。却见他迟疑了下,方才答道:“我在想,现在我们要去捉弄那黄衫儿,不知怎么,这实在让我觉得快活。”

李浅墨也快活地一笑,却觉得索尖儿的话像没说完。他童年时没有玩伴,直至遇到索尖儿,才把心底久埋的顽皮之念勾起。没想本该远比他淘气的索尖儿,此刻却不知怎么会变得这么安静。

却听索尖儿叹了一口气。

李浅墨还很少听到他叹气,不由微微有些讶然。他凝目望向索尖儿,觉得索尖儿今晚跟平时大是不同,到底怎么不同一时也说不上。

李浅墨不由也静默下来。他本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愿去问——说与不说,且都由索尖儿的兴致决定吧。作为朋友,他不愿多口,只预先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却见索尖儿背靠着老槐树上一根粗大的枝杈,用嘴嚼着刚折下来的一片槐树叶,又似专心、又似心不在焉的,好半晌,才半笑不笑地道:“你记得吧,下午,枇杷还在跟我说起毛金秤。其实,今天上午,我就才与他见过面的。”

李浅墨不由“噢”了一声,等他说下去。

可索尖儿半天无话。

李浅墨只有问道:“他来做什么,又都说了些什么?”

索尖儿迟疑了一晌方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他像是无意间提起了铁灞姑。你知道他那等老谋深算的人,在他,我是不信有什么话是无意间提及的。所以,我总觉得,那晚异色门里发生的事,想来他也都知道了。”

李浅墨不由被惹动了兴致,问道:“那他现在怎么看,可是……出言反对了?”

索尖儿摇摇头:“他倒没说什么反对——其实,他就算反对,又值得了什么?你知道我的性子,从不在乎别人赞成或反对的,别人越是反对,我反而越是会拿定主意的。问题是,我最怕别人不反对我。”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不反对我,我反觉得憋了一腔子的劲儿无处可发了……他貌似闲扯,扯来扯去就扯到了铁灞姑,言语间,似乎流露出他与铁灞姑兄妹之情的密切,也很关心他那个四妹。而铁灞姑……他跟我貌似无意地讲起:他欣赏的男子会是怎样,该是何等的心胸,又该是何等的作为,一桩桩一件件的,讲得那叫个详细……我想,他的意思其实就是,如果铁灞姑欣赏的男子是怎样的,那我,就应该也学着怎样。”

他出神了一晌,然后望着李浅墨道:“小墨儿,你说,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照她想的那样改变自己吗?”

李浅墨摇摇头,这么复杂的问题,他又如何知道?

却见索尖儿一笑:“总而言之,他讲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坏话了,这世上所有‘正常’的人都会那么说的。说起来,他今儿上午来讲的话,跟下午枇杷在你那后院里跟我说过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李浅墨不由一愣,只听索尖儿接着道:

“他们都是在用他们的标准,来逼着我长大。”

说着,他的目光忽然热情起来,又热烈又诚挚地望向李浅墨。

“小墨儿,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这些人——嗯,这些还算对我们好的人,其实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想逼我们长大。且最好是长成他们希望的样子。我这么说你别笑,其实早在很早以前,我十一、二岁时,就觉得,自己其实已足够长大了……”

说着,他呵呵地笑出声来。

“……那时的那种自信,来自于……嗯,这么说吧,可能来自于我一直在反抗。为了反抗,我也要相信自己已长得足够大了。可这些天来,身边的事变化很多。机缘巧合,我一下子认识了你,又通过你认识了我现在那个古怪的师父,还正儿八经地当上了我一直梦想要当的嗟来堂堂主。可当上这个堂主以后,我才突然发现:我要当这个堂主是做什么呢?说实话,我不知道。以前,我还在受欺压时,常在那儿幻想……”

他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仿佛重又勾起来原来的梦想。

“……想要开个嗟来堂,想要当一个开宗立派的堂主,其实只为,可以想像自己一下子变得有多风光,好去报复人什么的。具体报复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不只是辛无畏,也不只是辛桧;不只是那些欺负过我的大混混们,或者什么城阳府呀、二尤呀……这些东西;甚至也不包括他们看我不顺眼、我也一直看他们不顺眼的市井五义。我说不清楚我那时想报复什么,它很多,像是这整个世界。包括我最开始在街上混,到人家店里要钱,却被人家痛打了一顿的那个店老板……我恨他那时鄙夷的眼神,看我像是看着一条长满疮的狗,像是在说:你生来不成气,就是当混混也当不成功的,那时我就想当个成功的大混混好与他看,到时,一定首先砸了他的店……”

说到这儿,他又呵呵地笑出声来。

“总之,那时我想的,不过是用幻想的风光来安慰自己,同时幻想着自己可以怎样畅快地报复。”

可接着,他忽然有些失神起来。

那表情,有一种特别的怅然自失。这表情,本来不该出现在索尖儿这样的少年脸上的。可一旦出现了,却似格外动人。

只听他喃喃道:“可真到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什么嗟来堂的堂主了。好像有你这样的朋友,有虬髯客那样威风的师父,以后的事,怎么也混得下去的样子。可我……突然没有什么报复的念头了。”

李浅墨知道索尖儿跟自己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所以也就格外认真地在听着。

不知怎么,他这时突然想起那日坐在土谷祠屋顶,听到罗卷复述的大虎伥的话。罗卷那时说:大虎伥忽然疾发如狂,对着险山恶谷,满天乱风,在暗夜里发狂怒吼着:“有钱时没酒,有酒时没钱,终于碰上有钱又有酒了,他妈的,又没心情!”

——人生似乎总是这样。李浅墨只觉得:这两件分明不相干的事情里面,共同浸润着的,似乎是同一种人生中那本质的悲哀。

李浅墨只觉自己本正快活的心,忽慢慢地凉了下来。

却听索尖儿重又细细地道:“所以这几日,我竟想了很多,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那么得多。”

他摆了摆头,像要摆脱掉什么的样子,振作起精神道:“我在想,我一直想要当这嗟来堂主,如今真正当上了,却要用这嗟来堂来做什么呢?以前我一直靠砸坏别人硬套给我的枷锁来取乐,但如今,我要做的像不只是要去砸坏了,而是要带着兄弟们好好建起一个嗟来堂,这时,我就有点糊涂了。这几日,我对手下兄弟们越管越严,时常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我自己怕就成为他们渴望砸坏的枷锁了。

“直到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我原来真的还没长大。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整个世界都在欺负我,我一天一天带着一班兄弟们去打打杀杀,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长大了。可换了一个地位,做了这什么嗟来堂堂主,做了你的朋友,做了我那古怪师父的徒儿,我突然发现,好多事不需要我再去砸了。

“你没见过这些日以来我遇到的那些事:乌瓦肆那些小店主啊,长安城别的坊里的大混混们啊,包括以前对我来说那些高不可攀的大野前辈们……他们对我的态度分明已变得两样。这时,我猛地发觉自己竟还未足够长大,不知怎么应付眼下这个局面似的。好像以前可以支持我的那一套,现在突然都变得不管用了,而以后可以用来对付这世界的一套,我却还未完全想好。”

他挠挠头:“以前,我还总有一个想头,想有一天成立了嗟来堂,我要让所有的兄弟都过上好日子。不只是他们,连同那些又欺负过我、又养育过我的乌瓦肆百姓们,也尽量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可怎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什么才叫好日子,又怎么去追寻那种好日子,我却从来没有想过。”

他冲李浅墨露齿一笑:“其实前日林方偷你杯子的事情,我已知道了。”

他摸准了李浅墨脾气似的,笑看着他:“当时把你窘得不行吧?”

李浅墨点点头。

却听索尖儿道:“可不就是?这就是咱们俩儿现在共同面对的难题。”

“照说,你给了我那些兄弟一个难得的好日子。可这帮小混蛋们,就算有了好日子,也不知该怎么过的。林方儿这厮我知道,那杯子,他拿就拿了,以后怎么办,就看他的兴致,说是还回来也好,不还回来也好,只看他一时高兴罢了,这帮小王八蛋们都还没定性呢。”

“可我总不成像他们一样!如若是以前,他偷人东西,我怎么也不至于太过责怪的。觉得这世上,那些‘为富不仁’的人……”

说着,他笑看了李浅墨一眼:“……比如像你这样的,偷偷他们,也是应该的。可现在,我竟不能那么想了。于是我想,是不是我变了呢?礼义廉耻那些话,大丈夫为人立世之道,以前,要是毛金秤或枇杷跟我说起这些,我怕不要从鼻孔里出气,冷笑他们的,只道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可都怪你……”

他呵呵笑起来:“……小墨儿,你现在也逼得我要站直了腰说话了,而不再是弓着腰。我却发现,原来站着说话,腰是不疼,可话反而没有那么好说的了。”

“所以说,到了今日,我才觉得,这个嗟来堂主,怕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跟我那帮兄弟,以前一直是以试着去砸碎横压在我们身上的枷锁聚在一起的。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当上这个堂主,你看看,毛金秤来找我说话,枇杷又来找我说话,他们都只一个意思,就是要逼着我们快快长大,且还是合着这世界的辙的,合着他们大道理的那样长大。以前,我只管带着自己这帮兄弟打打杀杀,试着在这个欺压我们的世界里活下来。可现在,我发觉,今后我是要带着他们干的不只是反抗了,而要在并非全属对抗的世界里活了。这感觉让我很奇怪。也突然觉得,以前以为一直不变的,也突然会变。比如……

“……我看到了枇杷给你做的那些衣服,就像看到了她在怎么暗中试图影响你。依我说……”

他忽然坦坦荡荡地望着李浅墨。

“小墨儿,我知道,你从小时,也与我一样,是受过不少磨难的。在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其实我们确实都已经长大。可现在,我们身边的世界又不同了,我们只怕都要:自觉的、或不自觉的,重新来长大。不管你愿不愿,我猜你最后还是要被裹挟入东宫与魏王府之间的争斗的;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这么些兄弟既跟了我,在这一个我们终于可以挺起身来平等看待的长安,我终于要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重新开始新的争斗,好给我那些小兄弟,和以后我要收的那些小兄弟们,谋一个立足之地的。“

照说,说起这些来,索尖儿该是满怀豪情才是。

——他确是有一腔豪情的人,可今日,他这豪情里不知怎么却夹杂着伤感。只听他轻轻叹道:“可惜,那接下来的争斗,再不能如以往一般随着性子了。我觉得,我们只怕都会变。这些日,我遇上你,真的很高兴。像前几天,咱们顺性胡闹,却也闹得多么热闹。可接下来,以后,只怕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再有了。我要学着装人的日子会越来越多,装一个嗟来堂主;你要学着装人的日子也越来越多,像你今天说的怎么应付瞿长史与杜荷一样,学着做你必须做的那个王孙。所以,今日咱们来偷那黄衫儿的刀,我真的开心得不得了,但只恐,这样的开心,咱们以后会越来越少了。”

李浅墨再没想到索尖儿会讲出这样一大篇话来。

他知道索尖儿所说,都是出于真心。可不知怎么,他这时却不想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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