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2)

第17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2)

林和靖乘风逐浪,埋迹孤山,不管青山是否依旧,潮起又是否潮平。无论他的心,是否真的放得下,这一切,他不必给任何人解答或者交代。那泪湿裙衫的女子,转身之后,可以嫁作他人妇。谁又敢断言,平淡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

命运既是给过你取舍,无论结局是对是错,都要坦然相待。

幸福对许多人来说,都只是一个奇迹,我们的责任,是活着。在无限的时光里,有限地活着,除了随遇而安,似乎别无他法。我们的心,既是比不过山水的深奥和辽阔,又为何不去融入它们,做一株平凡的小草,一朵安静的浪花,在沉默中,幻灭与共。

他不孤独,他有梅妻,有鹤子,有高僧一起参禅,有诗友共剪西窗烛。一生很短,一生也很长,几十年倏然而过,却凝聚无数日月风霜。他闲隐孤山,梅花冷月,一世清凉。从前的事,记得的不是很多,却也未敢轻易相忘。如果放弃繁华,选择寂寥,也算是一种过失,那么那一阕清词,一支玉簪,也足以聊慰他平生之憾。

多少年华,多少情爱,被我们毫不吝惜地抛掷。每当读到这句“镇相随,莫抛躲”心中都会生出一种无言的怅叹,仿佛总有些什么遗憾,是我该自省。多少人,在苍绿的岁月里,悔不当初。以至于,都想寻找一种叫“后悔”的药,认为服下去,就可以重头来过。就算回不到少年时,也要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借口。写下这句词的人,叫柳永。他的一生,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他的一生,倚红偎翠,恣意尽欢。那么多流连于烟花巷陌的多情才子,也许只有他,敢站在朗朗乾坤下,大声地说:“我风流,但我没有辜负。”

柳永,原名柳三变,又称柳七。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失镇相随莫抛躲定风波柳永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 。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麽。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意中度过,满腹才学,得不到赏识。几次科试皆落榜,一恼之下,写了《鹤冲天》,宣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你皇帝老儿,不让我及第做官,我便不做官,又奈我何。宋仁宗知道后,便给了批示:好吧,此人留恋风月,要浮名作甚?那就去烟花柳巷填词吧。于是,柳永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并以“白衣卿相”自许。此后,他日夜流连于风月场所,和青楼妓女卿卿我我,在词坛上叱咤风云,有云“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

那时候,寻常巷陌,无人不知柳三变。因为他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受到了许多青楼歌妓的青睐,她们视他为知己,因为只有柳永以心相待,从来不会侮辱她们的人格。反而怜香惜玉,珍惜彼此在一起相处的情义。他自负风流,怀才不遇,倒不如醉倒在温柔乡里,在胭脂水粉里找寻知己红颜。而她们,将温暖的怀抱腾给世间男子,却从来换不回真正的安定。这些深感世情苍凉的歌妓,能在寂寞时有一位多情才子相陪,自是解了无数愁烦。

印象中,柳永的词,最为出色的当是那首《雨霖铃》。

一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不知道给世间男女带来多少的感叹。他对秋天情有独钟,以悲秋的宋玉自比。可这首《定风波》却是为那些沦落在社会底层的风尘女子而写。表达出他对这些歌妓的无比怜惜,有一种悲悯,叫懂得。他以心交换,所以他懂得其间的寂寞和酸楚。他将自己沉溺于秦楼楚馆,和她们携手相伴,为冷暖江湖添了多少妩媚和传奇。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这是一个被情人抛弃的歌妓,她的不幸,也是千万个青楼女子的不幸。本是桃红柳绿,于她,却是愁惨。一颗芳心,竟是这样无处安放。红日高照、莺歌燕舞的人间,她却无意观赏,沉溺在绣被里,恹恹庸庸。相思让她病,让她形容憔悴,丢弃了胭脂水粉,搁置了翠玉珠钗。忍不住怪怨那薄情之人,就那样一去,杳无音信。

是被世事缚身,难以解脱,还是早已将这段情缘抛掷脑后,在另一处烟花巷,怀抱美人去了?

“早知恁麽。悔当初、不把雕鞍锁。”早知会有如此境况,悔不改,当初不将他留住两个人,在一处,他读书写字,她闲拈针线,温存相伴,守着现世安稳,静美无声。

多么痴傻的女子,她以为,当初只要她启齿,就可以挽留住一颗放浪不羁的心。她不知道,那多情男子,会留下种种借口,搪塞过去,任何一个简单的理由,她都无法抗拒。她的惊艳,换得来一夜倾城,却换不来一生的相守。就连拴在门口的马儿,都会催促主人,是该起程,因为他无须对一个青楼女子许下任何的承诺。纵是许下了,也可以不必兑现。他自策马扬尘,春风得意。留下她,狠狠地想念,用素心等待一场无期之约。

“镇相随,莫抛躲。”就这样相随吧,莫再抛闪,许我锦瑟年华,与你男欢女爱,不要将光阴无端地虚度。情深如许的女子,难道真的是她过于痴傻,不解平淡的相守,是人间最难求取的幸福?她要的只是安稳度日,为心爱的男子洗手做羹汤,做他荆钗布裙的妻,与他荣辱与共,甘苦相陪。在最深的红尘里烟火相随,波澜不惊的容颜,可以平静地老去。这一切,都是她一相情愿,那曾经与她共赴云雨的男子,早已将怀抱腾出来,给了别人。

我所见过最美的相随,应当是《倚天屠龙记》里赵敏对张无忌的万般情义、生死相陪。在感情上懦弱的张无忌几次三番躲避,甚至对她猜疑、误解,可是赵敏却勇敢地追随,用点滴的时光,让他看清她的爱、她的痴。她为他抛弃高贵的大元郡主身份,不惜与朝廷作对,与父兄作对,把一生的真心和珍重,都给了张无忌。感动至此,让我想起了那句话: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最后张无忌总算没有辜负佳人,二人携手,远离江湖,居住在没有人烟的冰火岛,相依相守,一生一世。

这是江湖儿女的爱情,美丽、浪漫也悲壮。柳永笔下的青楼女子,亦是如此,甚至更需要勇气,因为她们卑微的身世,就注定了她们苦难的人生。柳永是那个为她们解读风霜的人,将她们悲哀的心事,深情的渴望,付诸词中。他希望那些风流男儿,不要轻易许下诺言,不要轻易辜负佳人。这正是官场失意的文人和痴情的风尘女子,在思想上所产生的共鸣。

他的这首词, 不为正统文人所认同,据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

说,他曾拜访晏殊,晏殊就以这首词中“针线闲拈伴伊坐”相戏。但他的词,却深得市井百姓的喜爱,因为有种毫不掩饰的亲切之情。所以元曲大家关汉卿也将柳词摆上舞台,用另一种通俗的方式传唱这种平凡的情怀。

也因为柳永一生与青楼女子为伍,深刻地懂得她们的悲苦,视她们为红尘中相伴的知音,所以他在死后,那些歌妓,纷纷解囊相赠,凑足银两,将他安葬。这位奉旨填词的柳三变,没有从人间带走什么,却给宋朝的词坛,留下了词的故事、词的传奇。

诗词的意境,总是那么美妙,有些好的诗或词,随性地翻读,便烙刻在心间,无法忘记。就像某个人,虽是萍水相逢,却可以淡淡地牵怀维系一生。亦如某个人生的片段,往往是刹那的光影,就定格成永恒。每当我看到月亮,无论是新月还是满月,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都会想起这首《采桑子》。一首简洁明朗的宋词,没有华丽的词语,没有纷繁的心绪,也没有太多意象装点,仿佛从头至尾,就看到一个多情女子,和月亮诉说心怀,就再无其他了。

她应该有着清丽的容颜、微蹙的眉黛,以及一颗七窍玲珑心,藏着微涩的情怀,和淡淡的愁思。这首词,似乎是那个叫恨君不似江楼月采桑子吕本中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吕本中的词人,对着月亮即吟而成,并且以一个女子的口吻,将相思之情,随意表达而出。就像一首简洁的情歌,看似平淡,却寄寓深刻,别具匠心。让读过的人,可以过目不忘,甚至不再相忘。只要看到了月亮,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首《采桑子》,有那么一句“恨君不似江楼月”让人生出淡淡地回忆。

史卷上记载,吕本中既是诗人也是词人,在两宋之间,却均数不上第一流。他在少年时的一次戏作《江西诗社宗派图》,尊黄庭坚为主,下列陈师道等25人,称之为“江西宗派”。他年少时,有过一段美好的欢情时光,所以闲时爱写诗填词,将情怀寄之于翰墨。他曾引前人论诗的话:“好诗流美圆转如弹丸。”说的是,好诗要体现出一种自然流畅之美。

吕本中一生致力于作诗,对填词心性更淡,可是他的词却比诗更别出心裁,独具风味。这位被世称“东来先生”的文人,性情坚毅、气节刚直,在朝为官时,敢于触犯权臣,然而他的词中,却缺少几许坚韧的气韵,多了些细致的味道。后人评他:“直忤权臣,深居讲道,而小词乃工稳清润至此。”其实诗词所表达的,只是内心深处某一角落的感想,不是思想的全部。人生百味,世态纷纭,有些人,也许只能深刻地品尝一种味道,在纷繁中,领悟出一个真理。或者说百媚千红中,独钟情于一色。

所以,他会写出这首清新自然、真挚流畅的《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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