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中间,我在不同的日子会见一个不同类型的女人,而每月的最末一天,我喜欢选定一个特殊的地方,静静地想自己的事。
这天正好是月末,我坐在大世界悬空的锥体咖啡店里。落地玻璃窗外,西藏路、九江路上,一些人身上涂着油彩,一些人衣饰是复古式披麻戴孝。他们眼光笔直,漫步穿过街上稀疏和密集的人群。这些做白日梦的似乎与患夜游症的人轮流值班,占据了这个城市不多的绿地和长椅。
我付完账,把小费放在桌子上,正准备起身走掉时,一个一副江南才子模样、大约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男子,一步跨上手扶自动电梯。
我当然马上明白了这个人是谁,我隔着假石山真兰竹朝来人叫了一声。
“她是一个乌鸦!”
“你总能把她变得酸酸的。”
我喜欢和债主进行类似上面的谈话,她的牛仔裤T恤衫一类的衣服是我另眼相看她的理由之一。而眼前的她眉毛粗黑,涂了金属色的唇膏,亮闪闪的,烫过的头发一丛黄一丛泛红。
“女人扮男人的确不一样。”我的声音在我自己听起来很高兴,这使我有点意外。
她侧过脸来,眼睛看着我,嘴唇一动,没说话,却诱人地笑了。
大世界极乐世界七个字,像一道斑斓的彩虹腾起在傍晚淡蓝的天空。舞会的大型广告满城皆是。
五千元一张门票。对大多数市民来说数字不小。可这舞一眨眼成了时髦货,老年人少年人一样发狂,通路子弄票。有趣,拿钞票买逆时针的感觉,我们冷笑。
我们在棋盘状的里弄里穿越,在摩天大楼夹缝里,这里的老房子破败,肮脏,门窗蛛网密集,许多地方屋檐遮住了天色。远处十字交叉路口盖住下水道的铁板不时发出一两声怪响。
“你知道吗,我不开寸寸笑包房歌厅酒吧了!”债主踢开一个易拉罐说。她是最早扔掉医院铁饭碗下海的医生。
我笑了,说难怪牛鬼蛇神都从地底钻出来,想咬住城市的喉管。“我变我变我变变变”的词已成为电视新闻开场白,挂在每张嘴上。那贴在地铁火车站码头专做男器整直,女人*加敏的大页广告居然也有你债主一个。
我还做阴阳人手术,她嬉皮笑脸,说保证器官合适,有我这门祖传绝技,世上就多一台有趣的闹剧。
道路突然宽敞,却人声喧哗。我俩胡乱走到车台路和福佑路的古玩市场。全辐射灯高高低低,亮度深浅不一地照着摊位上的首饰珠宝、鼻烟壶、牙木竹雕、翡翠玉器、红木家具,还有一些字画印石、缂丝顾绣。真伪混杂,琳琅满目。
“几钿?”
“勿要寻开心!”
比起广东路上的百年老店来,古董贩子贼亮的眼睛更懂行情,而买主脸厚嘴更滑溜。
我拿起一把弹簧刀,刀盒雕着一只嬉戏的虎,刀柄刻有我熟悉的康乃馨花纹,我一按,刺目的刀刃坚挺地跳了出来。接住抛在空中的弹簧刀,我将它佩戴在我镀银的金属皮带上。
债主在旁说,既然你喜欢男人的玩意,下次我就带你去静安寺,那儿是真正的地下黑色娱乐区。
牛群从栅栏里分批提出。依墙站着两排五六十岁的男女,塑料围裙、长条案板血迹斑斑,苍蝇飞在人和牛之间,嗡嗡叫,铁钩整齐地挂着剖开了的比人还高大的一头头牛。
立竿见影俱乐部,剥皮游泳池,各种名堂的私人治疗室,错落有致,构成一个葫芦状的大服务中心,在葫芦底是杀牛场,显而易见那些逐渐年老色衰的人并非专职屠夫,但比专职屠夫更专心致志。
我摸摸腰上的刀说,郎中女士,如果你也想试试,我也可以去一次。
我坐上双层高架单轨环城电车,慢悠悠地,几乎擦着马路边的房屋行驶,如一张旧唱片哼着一支久违的歌,树枝不时遮挡着风玻璃窗,混杂一块一块淡而无味的灯光,细长的苏州河流泻到唱片上呜咽起来,岸两边狂舞的风,夹着刺耳的笑声,把我结结实实框住。
“你比以前更快乐吗?”我抚mo玻璃窗上一个幽灵般的人影。
“当然,那还用说。”我急不可待地替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