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再度失守,三总兵英勇殉国,同日阵亡!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浙江全省更是人心动摇。没想到精心备战近一年,竟如此不堪一击!
但这仅仅是开始。
十日后英夷接着攻镇海。
据守金鸡山的官兵,在其领兵将军狼山镇总兵谢朝恩被逆夷火炮击中阵亡之后,便纷纷逃窜;于是与金鸡山成犄角之势的招宝山守军也就无心恋战,稍事抵抗就溃退逃跑。而在镇海城内督战的两江总督,当此紧要关头,不思谋对策以挽救危局,竟投池自杀。于是不但镇海城跟着失守,整个浙江军前更一片混乱,败兵如潮水西涌,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以至三日后英夷兵临浙江第二大城市宁波城下时,数千守军及城中的知府、知县等所有朝廷命官,早已全部逃个精光。
英夷不费一枪一弹、不伤一人一马,一座富庶美丽的大城竟唾手而得,其兴奋和快乐立刻溢于言表:他们的军乐队爬上宁波高大的城墙,兴高采烈地演奏他们的《盖利·欧文》,随后又高奏他们英夷的国歌--《上帝保佑女王陛下》。
被守军和朝廷彻底抛弃了的宁波百姓,对来往经商的各式各样的夷人并不陌生,倒是被这些由朝廷定为“逆夷”的英军的入城式弄得迷惑不解:吹打奏乐,大约还是表示和平和亲善的吧?所以,当朝廷官兵飞快逃跑、英夷大队即将入城的时候,一些见多识广的宁波居民为保平安,竟在自家门外竖起了顺民白旗。
也奇怪,这回英夷大兵进城,不似去年占领定海后那样放手大抢,反倒在各处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将严惩盗贼--也包括扰累良民的夷人--要求当地百姓仍旧安居乐业,又将捉拿过英夷船长的某个村庄全部焚毁,还宣布对藏匿清军探子也要严惩。为使告示收到令行禁止的效果,英夷当众烧掉了一处民房,并将房主关进监牢,因为在他家搜出一个没来得及跑掉的原宁波府的小官。
这一软一硬两手使出来,在心眼儿活泛的宁波人看来,英夷比本国海盗或山大王还强着几分哩!宁波城内于是很快平静下来,英夷与居民彼此相安,百姓们陆续出门从事旧业,店铺陆续开张,卖菜小贩、卖柴樵夫、卖肉屠夫、卖豆腐挑夫等一干人天天进城上早市做买卖,茶馆、食馆乃至青楼妓馆也都陆续复业了。
集中在江北傅家桥、鼎新街等处的妓馆,分上中下三等。渐渐地,英夷上中下等人也很自然地各得其所地游进了这些场所。下等的黑夷、红夷多半找土娼;白夷水手爱上跳板船或江山船与船妓厮混;白夷兵常进花烟间【花烟间:中低等妓院,可抽鸦片。】享乐;白夷军官多在玉壶春、迎春坊、安乐里一类幺二堂子聚饮;宁波城里拔尖儿的妓馆是状元坊,进状元坊的是全管宁波城的英夷行政长官郭大人。
人们都传说,这位郭大人是英夷上一次占领定海时的定海行政长官,那时候他就闻知宁波状元坊“二梦”的艳名,垂涎不已,恨不能到手;这次一进宁波立刻着人上门说知:他要在状元坊请客,“二梦”必须出面相陪。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快郭大人就成了经常在状元坊攀相好、做花头【做花头:指在妓院摆酒,或请客打麻将(或其它赌博)。】的熟客。也有人传说,是状元坊的当家殷状元上赶着巴结郭大人,要把她的黄花闺女梦兰梦菊一起嫁给他,而这位眼下宁波城里第一人的行政长官也就笑纳了。还传说殷状元自诩“二梦”是清官人,为了对得起烟花行的祖师爷,也为了状元坊的名声,一定要照青楼中清官人开苞的规矩大操大办。
传说归传说,内情到底如何,没人知道。但宁波城里的人都看到,那一天,夷官夷兵押着一队差役,由一顶绣饰华丽的杏黄伞打头,后面的大队人役穿着一式的绣葵花红缎袍,头戴插红翎毛的凉帽,分别举着两柄青扇、四柄圆金青扇、八面旗枪、两根黄金棍,加上好多面衔名牌,绕着城中最热闹的百丈街、后塘街、鼓楼前街游走一遭,最后一直走进了傅家桥的状元坊。殷状元和她的干儿子虞得昌都在门口迎候,两人笑得好不快活,虞得昌那嘴张得能塞进一只拳头,殷状元直笑得满脸的脂粉扑簌簌往下掉。
难怪这母子开心快活。因为这副仪仗宁波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浙江提督余步云余大人的。只消看那一块块衔名牌,就能吓得人发抖:“钦赐锐勇巴图鲁名号”、“钦命绘像紫光阁”、“钦命赏穿黄马褂”、“历任贵州湖南广东四川云南诸省提督”、“加太子少保衔”、“再加太子太保衔”、“现任正一品武职浙江提督”等等等等。当初多少平民百姓因冲撞了这副仪仗被鞭子抽得吱哇乱叫;可几天前,提督大人闻风而逃的时候,这些看上去威风显赫、逃命时又嫌累赘的东西便一股脑儿丢弃了。提督大人总想不到,朝廷赐给标志他一品武官身份和威严的仪仗,如今成了夷官嫖妓的缠头!
送仪仗之后,又绕城游走着送过一次箱子。两人抬的东阳雕花木箱有十多个,一个个黄澄澄的大木箱里,不是金银财宝就是绫罗绸缎,看不见也能猜得到的。东阳木雕本来天下驰名,这些箱子又雕得格外精致细密,于是许多人在路边大声地数着花色:一团和气箱、和合二仙箱、三羊开泰箱、四季平安箱、五谷丰登箱、六畜兴旺箱、七巧牛女箱、八仙过海箱、九九菊花箱、十方来朝箱……越数跟着喊叫着同数的人越多,声音也越加整齐响亮,后来有个人小声说:十一追命无常箱,十二太岁【太岁:星名,即木星。星相家以太岁所在为凶方,忌掘土建筑。】入室箱!众人轰地同声大笑,看见押箱子的夷兵过来,便都笑着咒骂着四散跑开。
这以后,宁波人就等着看热闹了。状元坊是宁波第一妓馆,梦兰姑娘是状元坊的第一名花,娇客又是目下宁波城最高的官儿,还是个洋大人,这开苞大礼还不得惊天动地?怎么也得大请客、唱大戏、堆大花山、大放烟花盒子焰火炮仗!
可是等了好几天,竟没了消息。
后来人们听说,梦兰姑娘病了,像是中了邪,一个劲儿地说胡话,连自己的亲娘都认不得了。
“活该!”许多人私下里笑骂,非常幸灾乐祸。殷状元母子倚仗夷人作威作福,令人侧目令人痛恨,尽管骂人者也在夷人治下做了顺民。
这一日下午,郭大人坐着中国轿子,带着两位骑马穿制服的英夷军官,在一队夷兵的护从下,来到了状元坊。殷状元母子闻讯,急忙出门笑迎,将客人一直接进状元坊装饰一新的大客厅。郭大人已经很习惯于坐定献茶后,互道寒温。他曾长期在中国经商,说得一口不错的中国话,便向殷状元介绍了新来的客人:
“这位是我们舰队医疗船上最好的军医亨利先生;这位是亨利先生的朋友,我们哥伦布号军舰的舰长威廉少校。”
殷状元搓着双手,满脸是夸张的惊喜:“啊呀!这不是救星到了吗?能把大兵船上的洋医生请来,多大的面子呀!我女儿有救了!”
这位郭大人确实卖了力气的。
英夷占领宁波以来,他们的钦差大臣璞鼎查、水军司令巴加、陆军司令郭富三个大兵头并不在宁波城里安营,有事进城,办完事依然回到他们的大兵船上。宁波城里只留有一千名夷兵维持英夷的政令,主要兵员仍然在兵船上安顿,医疗船上的医生也主要为船上的官兵服务。能把医生请到城里来已属不易,请来为一个中国姑娘看病则更是特例了。
威廉少校对整个状元坊的奢华富丽很感惊奇,不住地四下打量。亨利先生却是冷冷的,面无表情,并不理睬殷状元的讨好,只是对郭大人示意:先看病人。
郭大人一说,殷状元正巴不得,立刻满脸堆笑,请三位贵客上了“二梦”所住的状元坊里最华美的杏花楼。
梦菊姑娘先向三位夷客低头敛衽请安,然后对着殷状元叫了声“娘”,就嘤嘤哭泣不止。
殷状元忙问:“怎么啦?又发作了?”
梦菊拭泪道:“是,比昨天还重,正在发冷……”
殷状元陪郭大人他们三个直走到梦兰的床龛边,先听到的是床龛上吊着的小花灯、小铁马儿等小饰物和铜帐钩丁丁当当乱响,床龛的架子也在吱吱嘎嘎地尖叫,屋中服侍的小丫头撩开帐子,只见鼓鼓囊囊的绣花缎被拥作一团,抖得好凶。殷状元上前叫道:“兰儿,兰儿!郭大人来看你了!”
压在三床锦被下面的梦兰,露出她苍白得可怕的小脸儿,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向各处游动,仿佛无法聚集。她分明想要说话,可一直在剧烈地发抖,抖得牙齿乱叩,说不成句。她缩成一团,抖成一团,很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冷啊……冷死人了!……”她眼睛一闭,把刚伸出来的脑袋又缩回到被窝里。
亨利医生要求郭大人和威廉少校坐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去,殷状元立刻命人上茶上果盘招待来宾。医生在床前坐定,在殷状元和梦菊、丫头们好奇的注视下,对病人进行常规检查:号脉、用压舌板看喉咙、摸按淋巴、用长长的小喇叭似的听诊器听心肺等等,不过依了殷状元的请求,需要维护女儿清官人的名声,所有的检查都要隔着衣服或手帕。检查过后,医生又详细询问了这几日病人的状况,得知每日发冷后不久都将再发热,浑身滚烫,直至热昏。
医生皱了眉头,离开床边。
殷状元立命丫头用铜盆送来热水,亨利洗着手对郭大人和威廉少校说:
“是疟疾,很典型的疟疾。刚刚发病,治得还算及时。”
殷状元忙道:“能治好吧?”
“你可以放心。”医生还是那么面无表情,说的却是中国官话,虽然不如郭大人的中国话流畅,也完全可以听得懂。这使得在场的中国女人们很意外又很高兴,殷状元娇媚而夸张地拿双手在胸前合拢,高声赞道:“啊呀呀!亨利先生竟能说这么好的中国话,谢天谢地呀!……”她没有忘记讨好地再看一眼郭大人,说,“但愿不要误了佳期才好。”
医生看都没看她一眼,却瞄着郭大人微微一笑,这一笑顿使他的面容变得年轻,显得漂亮而文雅。但这笑意刚一出现便很快收敛,他转向殷状元时,又是一脸冰霜:“我必须通知你,这是传染病,病人周围的健康人都需要服药预防。”
“是是是,”殷状元连连点头,“我们都知道这是打摆子,冷热病,煎了好几服药,吃下去也没个动静。要是这病还过人,可就更得仰仗先生了!千万……”
“我想知道,”医生打断对方的话,“你这周围,还有人得这种病吗?你家的病人显然是被传染的。传染源在哪里?”
太师椅上的两个夷人听得这话,都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齐转过头来注意听,威廉少校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疫病,特别是传染病,令他们不寒而栗,当然也更令身为军医的亨利先生格外重视了。
去年他们初占定海,几乎是立刻就受到疫病的袭击,短短半年,到医疗船住院治疗的竟达五千多人次,把所有的医疗人员差不多都累垮了。亨利医生自己也有连续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纪录,他这么高大的人,体重曾下降到一百磅以下。舟山的英国驻军差不多平均每人住院三次以上,有四百四十八人终于死亡。而英军从开到中国攻打广州、厦门、定海镇海至今,战场上的阵亡人员也不过四十余人。
最可怕的那几天,每天要抬出去十多具军官和士兵水手的尸体,整个英军驻地任凭死神游荡,处处弥漫着阴惨惨的气息,弥漫着恐惧、消沉和思乡之情……关于那一段的回忆,至今仍像噩梦般不时缠绕着亨利医生。
记得为戴维中校送葬的那一天,墓地上挖了数十个墓穴在等候着,亨利他们经过的时候,挖坑的中国工役们正在大声说笑,因为他们料想这些英国鬼子听不懂中国话。亨利却听懂了,而且其中的一句至今深深留在记忆中:“谁叫他们打上门来的?活该!天报应!死绝了才好呢!”当时亨利心头一颤,很愤怒又很恐惧。他没有声张,因为这正触动了他自参加远征军以来一直存在于心的怀疑和不满。
亨利和大多数英国绅士一样,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当初关于要不要打这场战争的议案在国会激烈辩论的时候,反对为保护臭名昭著的毒品走私而战、反对这永远成为不名誉的非正义战争的力量也不弱,只是敌不住有雄厚经济实力的那些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布莱克本、利兹的几百家大工厂主大商人以及东印度公司的兴风作浪,271票对262票,主战派仅以九票的微弱优势通过了战争提案。
亨利当然支持反战派议员的观点,但国会已经通过,那便是国家利益所在了。
亨利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为国家的荣誉而战是他的信念,更有从少年时代起就念念不忘的重回中国、旧地重游的强大吸引力,所以,他还是坚决地远渡重洋而来。亨利又是医生,以治病救人为天职,在战争过程中,治疗了大量交战双方的伤员,对自己的良心又是一种安慰和补偿。眼下,突然发现的传染病,使他的医生的神经骤然紧张起来。为了防止去年的惨剧重演,他必须追根寻源。
听到医生的询问,殷状元脸上掠过一刹那的惊慌,这没有逃过亨利的眼睛,他加重语气说:“这是传染病,你必须讲实话,因为它会传染给你家中的每一个人,还会危及你的邻居街坊,我也不能准许郭大人出入你的这个住所了!”
殷状元仍维持着一脸殷勤的笑,说话却结结巴巴的了:“是……是有一个先得病的……本来已经……差不多全好了……这两天,三天以前……又病倒了……病势也很凶……求亨利先生大慈大悲,也能去看看他的病!……其实去不去的,已经来不及了,我怕他是没救的了……”她竟呜咽着,流泪了。
“病人在哪里?”医生问。
殷状元叹了口气,说:“请跟我来。”
在状元坊东南角幽静小院的一处极雅洁的小套屋里,亨利医生看到了在精美的床龛罗帐中那异常黑瘦、奄奄一息的小病人,被高烧折磨得不住抽搐,眼睛已经朝上翻了。一个用凉手巾给病人降温的十三四岁的黑黑的小男孩,正在那里手足无措、无计可施,急得不知怎么才好。
殷状元上前搂住小病人,试图止住抽搐,她抚摸着病人的肩背,泪水不住地往下滴答。也许是看到她这一点真情流露,亨利医生对她的态度和善下来:
“请你帮忙扶住他,我来检查一下。”
病人前额滚烫、手心滚烫,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嘴角烧出许多燎泡,呼吸急促粗重,意识仿佛已经丧失。可是亨利医生拿着听诊器要听他的后背前胸的时候,半昏迷的病人却突然用双手拼命推拒,亨利医生只得扳住病人的一只手,床边的小男孩突然惊叫:“别动他的胳膊!”病人一声呻吟,昏了过去。
凭着医生的敏感,亨利立刻发现病人左臂上已经化脓溃烂的严重创伤,仔细看过,脸色陡变,严厉地盯着殷状元:“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臂上有枪伤?”
小男孩自觉失口,吓得直往床角躲,殷状元却低头不语。
“他是清军探子?”亨利医生逼着问,口气更加严厉凶狠,“你难道不知道窝藏清军探子要烧屋坐牢吗?”
殷状元蓦然抬头,双眉倒竖,眼睛喷出一团怒火,与她平日一脸的讨好献媚形成惊人对比,判若两人,激烈的话如同枪弹出膛:
“你没长眼睛吗?你没看到他还是个孩子吗?他是我最小的兄弟!我爹娘都死了,就留下这么一条根!他到定海去探亲,偏遇上你们打定海!……偏是你们的兵,仗着火器厉害,无缘无故把他胳膊打伤!……他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到家就打摆子,伤势又一天重过一天,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你知道吗?……凭什么呀?你们凭什么要打他一个小孩子?你们凭什么要来打定海?你们离着我们宁波几千里几万里远,凭什么跑到我们家门口撒野?你说呀?你说呀?……”
面对火炭样的眼睛,凶狠狠的质问,亨利医生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殷状元本来是豁出去了的,没料想这个英国鬼子竟是吃硬不吃软,便进一步说道:“他这么个小孩子家,怎么会是清军探子?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个清军,也只剩一口气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怎么着?”
沉默了许久,亨利医生轻声问道:“你用两个女儿招郭大人入赘,是不是为了他的安全?”
殷状元傲然昂头,盛气回答:“也是也不是。”
“那么,还为了什么呢?”
“人一辈子难得出人头地。我们这一行从来千人唾万人骂,是一辈子给人踩在脚底板下面的。能风风光光做一回人上人,也算不白活这一遭了!……”
威廉少校找到这里来的时候,亨利医生已经为病人处理好了伤口,正在把几包奎宁药粉分派给殷状元,嘱咐她要给两个病人按时服药,家中的其他人也要少量服用以为预防,病人须静养,尽量不要外人探视打扰。
床上的病人长长地呻吟一声,细密的汗珠由小到大,出现在额头、鼻侧、颈部,很快头发被汗水浸湿,紧身内衣也湿透了。大汗淋漓之后,病人的高烧慢慢降了下来,抽搐停止了,灰败的面色渐渐有了活气,大家也就松了口气。亨利建议等汗出透以后赶快换衣服和被褥,那服侍病人的小男孩面露难色,说得等小爷醒了再说,不然他要发火的。想想刚才为病人听诊时所受的抗拒,亨利医生耸耸肩,只得作罢。
威廉少校看看病人,对亨利医生说:“我怎么觉得这孩子有点面熟?跟那天晚上来偷葛总兵尸体的,就是跟小杰克争吵的那个男孩有点像。当时你也在场。”
那是英军占领定海的当晚,威廉少校约请亨利医生到晓峰岭去,为他在陆战队第五十五团的一个朋友疗伤。因为同时有不少轻伤人员来不及到医疗船上去治疗,亨利医生也为他们一一做了简单处理,这样离开五十五团营地时,已经是黎明了。所以借着西天将落的月亮和东方的熹微,他们才能发现竹山门下那几个浑身素白的人影,才有了那么一次很不寻常的遭遇。
亨利医生仿佛把那件不寻常的事情忘记了,并不因威廉少校的提醒去认真辨认,只不在意地说:“那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所有的中国男孩子彼此都有些相像的……过三天我再来看病人。威廉,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