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还是书记处理问题水平高

    五点三十二分,镇长接到大工厂基建处报告,工地仓库丢失了十根雷管。五点三十七分,镇长到派出所。五点四十六分,镇长、派出所所长和全体民警赶到大工厂工地。经查实,确实十根雷管被盗,仓库保管员三人,其中一名叫宋飞的冈和仓库主任为补贴争吵,后不知去向,被认定为嫌疑人。六点二十开始搜寻宋飞。在镇街周围各村未发现宋飞踪影,得知宋飞是北边清临县徐家屹崂村人,就布置樱镇各村寨派人在路口留神行人外,派出四名民警赶往徐家屹崂村,并决定:如见到宋飞,立即抓捕,收缴雷管,绝不允许危险品流入社会。如宋飞反抗拒捕。在劝说警告不听的情况下可当场击毙。从樱镇往北边清临县要钻一条沟,沿沟村寨逐一清查,九点到石礁村,没见宋飞,但得到群众举报是有一男子背着个麻袋顺沟而进的。十点十五分民警到了鸡洼寨,村民讲有一背麻袋的人敲寨子里小卖铺门,买了一包方便面后就走了。民警继续往沟脑走,但天太黑,山路不熟,到了一个叫葛家崖底的村子就在一个废弃的茅房里休息,准备待到天亮后翻过山梁赶往徐家屹崂村。没想刚进了茅房,却听到喀啷一声石头滚动响,喝问:谁?却再没了动静。以为是夜里寻食的小兽,才坐下来要脱鞋歇脚,义是唰啦啦树枝响,有黑影向左边坡上窜去。民警一边喊一边把茅房上的茅草扎了火把点着去追,追到一家猪圈里,猪圈里蹴着一个人。喊着不许动,敢动就开枪打死你!火光中那人不动了,把麻袋放在猪圈墙上。问是不是宋飞,回答是宋飞。问雷管呢,回答在麻袋里。民警扑上去就把他按住了。时间是第二天的三点二十分。民警给宋飞上了手铐,又身上拴了两道麻绳,拉着往回走。七点五十分到樱镇,押到派出所。

    施工生产用的雷管、炸药,国家有严格的管理法规,如果发生被盗被枪,那就是重大治安事故,除了追捕收缴犯罪嫌疑人和危险品外,当事单位有关人以及主管部门负责人肯定要承担责任,给以严肃处分。书记还在县上,镇长就非常紧张,在布置了抓捕宋飞的方案后,他拿不准的是该不该给县上报告。他征询马副镇长意见,马副镇长说你是镇长这你定夺。他征询白仁宝意见,白仁宝说你说咋干我跟着你干。镇长半个晚上头发就白了鬓角,只好给带灯说:姐呀,你得帮我拿个主意。带灯说:又叫姐了?你喝喝水,我泡些菊花水你喝。镇长不喝。带灯说:最近是咋回事,樱镇就像上了年纪的人,一个病接一个病的?!镇长说:报吧,我和工地负责人逃不了干系,书记也肯定受牵连了,他忙了近一年才有了政绩。不报吧,你说这事能包住吗?带灯说:纸能包了火?!镇长说:是呀,不报那我将来又得承担不报的责任。带灯说:先喝水,咱都想一想。镇长就喊伙房刘婶舀一碗浆水来。刘婶把浆水舀来,带灯说:我觉得先不要给县上报,现在正抓宋飞,如果抓到了,又能把雷管收缴回来,就是没及时上报,处理时也不会出大事。但不管宋飞抓着抓不着,你得告诉书记,虽然他不在镇上,但他是书记,天塌下来他个子比你高。镇长听了带灯的话,没有给县上报告,便给书记打电话。书记立即指示:一、镇政府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谁也不许缺漏,全力以赴搜捕宋飞;二、向群众严密封锁消息;三、他马上就赶回来。

    七点五十分宋飞被拘留到了派出所,书记还没有到。镇长虽松了一口气,但毕竟消息已无法向群众封锁,这么大的事故最后还得向县上汇报,受处分是免不了的。他就召集全体职工会,先酝酿着书记回来后如何给书记汇报,又如何形成给县上汇报的初步意见。会刚开了一阵,书记就回来了。书记一进大院,镇长就迎上去,告诉了宋飞已抓到,雷管如数收缴了。书记没进会议室就直接去了派出所,见了宋飞,一脚就踹在宋飞的腿杆子上,宋飞就扑沓在地。二返身,书记回到会议室,听详细汇报事情的经过。镇长就说:书记你回来了就有主心骨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太重大,虽然罪犯是抓住了,雷管也一根不少地收缴了,但实在是工地负责人和我自己工作没有做好,不应该在这时候出这样的事。书记说:直接说事。镇长就说:昨天下午,工地仓库主任在盘点库存时,发现雷管少了十枚,就给我说了,怀疑是保管员宋飞拿走的,宋飞是三个保管员之一。书记说:宋飞本人就是保管员,他拿走雷管干啥?镇长说:仓库主任说他和宋飞为补贴吵了一架,是不是赌气要……书记说:赌气要干啥去?要炸鱼去?!书记突然说宋飞是不是赌气拿了雷管要去炸鱼,参加会的人全愣了,一下子静下来,镇长立即说:啊是呀是呀,是要去炸鱼,他和主任吵了架赌气不干了要回老家。他是清临县人,那里我曾经去过,水塘多得很,水塘里都有鱼,就是想拿回去到塘里炸鱼呀!书记说:什么炸不了鱼拿雷管炸鱼,雷管是用来炸鱼的吗?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的做事没规矩,猪脑子!人是抓到了,那就加紧审讯。工地上和镇政府要形成个材料呈报县上有关部门,一方面要表彰抓宋飞的民警,一方面咱们要汲取教训,今天就把这事处理完。书记三下两下把事情化小了,大家都轻松起来,镇长脸上肌肉活泛了,一边喊刘婶给书记做饭,一边掏出纸烟,撕开盒子给大家散。散到带灯面前,带灯说:我这会不想吃。镇长说:这纸烟要吃的。马副镇长在旁边说:咱的思维咋就老在固定的圈圈里转哩?还是书记处理问题的水平高!镇长说:是水平高,让我又学习了许多。

    送走宋飞

    宋飞在派出所关了五天放出来,大工厂基建处当然就把他开除了。镇长考虑到必须有人押送他回清临县,害怕留在樱镇。让民警或翟干事、吴干事去押送吧,又耽心一路上会恶言相语,棍棒相加,激化矛盾,宋飞可能再返回樱镇寻事上访,就让带灯和竹子去。马副镇长叮咛带灯和竹子,宋飞是罪犯,是阶级敌人了,一路上要小心点,身上带把刀子以防不测,也可以把白毛狗带上。带灯说不至于吧,没有带刀子,但把狗带上了。见了宋飞,宋飞又瘦又小,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就拿了一身救济衣裤让他换了,又给吃方便面,又给喝矿泉水,说:你乖乖给走,别害我们。宋飞说:我不跑,不害你们。走到镇街北沟口,宋飞却说:我想见见王桂花。带灯说:谁是王桂花?宋飞说:工地上做饭的王桂花。竹子说:呀,你还谈恋爱呢?!带灯说:行么,给你把王桂花叫来见见面。就给竹子丢眼色,竹子就去找王桂花。带灯还从路边采了一把野花,说王桂花来了你把花给她,就和宋飞在沟口石头上坐了,问:你咋就偷了雷管,你不知道偷雷管是犯罪吗?宋飞说:知道。带灯说:那你还偷?宋飞说:我偷了就是要给主任栽赃,要让他犯罪。带灯叹了一口气,又问:你是清临县人咋就能到工地基建处?宋飞说:我原来就在大工厂打工,大工厂要来樱镇基建,樱镇离我老家近,我就要求来的,但我没遇上好领导,仓库主任老克扣我的补贴。竹子回来了,竹子没有带王桂花,说她寻着王桂花了,王桂花压根不承认和宋飞相好,王桂花还说他宋飞长得恁寒碜我能看上他?所以才不愿意来见宋飞的。宋飞就哭呀哭呀的,哭完了,站起来往沟里走了。带灯悄声说竹子:你说王桂花不来就是了,说长得寒碜伤他干啥?竹子说:不那样说他回来不是又要找王桂花吗?三个人和白毛狗到了葛家崖底村后,又翻上后边的山梁,山梁那边就是清临县地界了。带灯说:回去吧,回去了再不要来樱镇。宋飞说:我恨樱镇哩,我过后只来看望你俩。带灯说:唼?!宋飞说:你们待我好。带灯说:不好。你要再来,我们也会拘留你的!宋飞还要说什么,往带灯跟前来,白毛狗就扑起来咬,他不敢到跟前来了,眼睛还看着带灯。带灯说:走吧,我再告诉你,走了就一辈子不要再到樱镇来,如果发现来了,那拘留你就不是五天半月的!

    看着宋飞从山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去,带灯又扔给了他一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

    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

    宋飞一走,竹子说:这就是罪犯阶级敌人呀?整个可怜蛋么!带灯说:可怜人都有可恨处。两人口渴起来,但最后一瓶矿泉水扔给了宋飞,竹子倒感慨带灯心太好,带灯说不是心好,咱干综治办的活儿是凭责任也是凭良心么。于是问竹子最近王后生有什么异常处没有,让去王召财家和王随风家看看,去了没有?竹子说事情太多,又跑南胜村抗旱哩,又写东岔沟村关于鉴定的申请报告哩,还没顾得上这些老上访户。带灯又问那申请报告写好了?竹子说原本五天前就能写好,段老师过生日让我去了一次,还有咱拓石刻事也耽搁下来,只说晚上加班写,不是再碰上抓宋飞吗?带灯就不再问了,吆喝着白毛狗不要乱跑,顺着路端端走。竹子就不好意思了,说:你对我有意见啦?带灯说:你要是啥事有白仁宝营心一半就好了。竹子说:他白仁宝是谋着往上爬哩!带灯说:那你也得学学他的劲么。竹子说:你说他还能爬多高?带灯说:他能爬多高?!那是品种决定了的。竹子说:既然是品种决定了,你还让我学他?带灯说:你说你在镇政府只是个过渡,也没见你去县上寻门路疏通关系;你说你就在镇政府干了,要走仕途,也没见你多接触书记镇长;干完一件事了就写份材料让领导也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你啥都不上心么。竹子说:我想调走没背景没关系能调走吗?走仕途我又是当官的料吗?带灯说:你总有借口。竹子说:是有借口,我承认我以借口解脱自己。带灯说: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竹子说:那你是成功了还是失败?带灯不说话了,看着竹子。竹子说:我做个带灯第二,不是挺好吗?带灯又气又笑,却板了脸说:你今晚再乏再累,必须把鉴定申请写好,各类材料附全,明日咱交给书记,让书记在县上去疏通。三天里你必须去一趟南胜村,检查抽水机使用情况。再去找找毛林问问王后生的动态,再给西岔河村打电话问杨二猫是在村里还是看林防火?再是给书记镇长汇报一下你近期的工作,以后每半个月汇报一次。竹子说:爷呀,你是硬把筷子要当旗杆用呀?!

    给元天亮的信

    我一天总想啊想,想给自己个出路,实在无奈了,想狠狠地流泪,把心中的惦记推出,还想能坐在夕阳的山头,让心中的爱随燥热慢慢逸走。但是我见到了山坡上肆意大片的刺玫花,竟高兴了,说:你在这儿!我总想在松柏间打柴能邂逅你,然后和你一笑而归。现在也一样看见天上疙疙瘩瘩的花梢云,就是云的底部是瓦黑厚重,顶部是亮丽活泼,心里便激动我是那云,一定要尽心让自己光亮成晴天,可不敢让乌黑占了上风。我要在好的心境下像太阳下的万物一样经营自己对天空的爱情。

    早上陈大夫给了我一缸子辣酱,他说用了十斤鲜椒洗净晾了半天,然后在绞肉机上打糊,用一斤油炸过花椒大茴后再放半斤盐,还有半斤白糖半斤白酒一斤豆酱,搅匀了封起来的,可以放半年吃着不坏。你以前肯定吃过,而现在肯定在省城再多的钱也难以买到。但我不寄给你了。我把辣酱分一瓶放在山上招鸟,鸟翅上驮着你的灵魂来吃。

    你是懂得鸟的,所以鸟儿给你飞舞云下草上,给你唱歌人前树后,对你相思宿月眠星,对你牵挂微风细雨。你太辛苦了,像个耕夫不停地开垦播种,小鸟多想让你坐下来歇歇,在你的脚边和你努努嘴脸,眨眼逗一逗,然后站在你肩上和你说悄悄话。

    给你说个故事吧。一位老和尚有许多虔诚徒弟,一天老和尚说每个人去南山去砍柴,弟子们匆匆出发,然而距南山不远的河里洪水滔天,根本无法渡河打柴。弟子们沮丧没完成任务,只有一个小和尚从怀里掏给师父一个苹果,说是河边树上长的。这个故事是说世上有些事是无法完成的,但是回头时努力完成身边能够完成的事。我想说一句:亲爱的,让我也送你一颗挂着露珠的苹果!

    现在我就在小阳沟道里,沟脑处是三个小村,填写贫困人口住房情况调查表还要附上照片,分配下去已经多日了就是交不上来。村干部不和,各自填报自己人,互相挤兑不合作。去年冬就在这里进行矛盾排查,我是吃过亏的,牛在水中老虎不敢贸然是不知水深浅,牛站起来就不可怕了,所以我还是尽量藏起自己些。都知道了我盛气不凌人,宽展不铺张,才有了远而亲之近而恭之。我给他们分头做工作,软硬兼施,恩威共使。村长给他老娘过生日,先是不请支书来,我说这不行,必须请。请了支书,支书又不想去,我还说这不行,必须去。支书那天就去了,他在村长肩上拍了两下,说:好,这就好!村长也笑了笑,连声说:吃,吃好!两人一和好,坐下来商量,真正的需要救济的贫困户名单就报上来了。来了这道沟仍知道了年年都有被土钻子蜂蜇死的人,前年一家婆婆被儿媳骂,不想听,提了篮子从后门上坡采柏铃子,柏铃子一斤可以卖五角钱,她采柏铃子让蜇死。五天前一五十多岁的妇女捋连翘叶,见一片旺势叶子就钻进去,被蜇后就昏在那里,天黑了家人寻不到,后来寻到了她死硬在连翘叶蔓中,头有斗大。农村真正可怜,但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在农村,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像我捂酱豆很有味道但具体每个豆子并不好。

    没有和你说话就觉得天老不爽朗,空气都不流动,好像是鱼儿没有游到好地方似的。说了话了,感觉是像婴儿的睡眠只负责出气就是了,像赶路的山人吃到树上一只甜柿子只去回味就是了。但是今日给你说得乱了,东拉被子两扯毡。我有些后悔给你发信,总是不停发信,都怨恨了食指中指,我说哪个再按发送键就毁掉,却还是用小指发。我终是不舍得剁。

    村民都疯了似地栽树

    梅李园外的树林子是镇政府公益性的绿化带,毁掉了大工厂并不赔偿,但梅李园是被人承包了的,占用园地当然要保障私人利益。消息就传开来,梅李园里的每一棵树,尤其是梅李,不论大小粗细,数个儿都给承包人付了款。到底款额多少,大工厂没有公布,梅李园的承包人也噤口不语。但那个平日弓着腰慢慢腾腾走路的承包人开始脸面发光,原来还只骑个摩托现在有了一辆小车,车从镇街上过时喇叭响着像打嗝儿。连他那个两眼长得开开的、嘴有些窝的傻婆娘,也穿上了皮鞋,皮鞋虽然磨脚,走路腿伸不直,毕竟是皮鞋呀。于是,有人就说:大矿区低头走路能拾金子疙瘩,大工厂那儿飘过来树叶子了,要看看是不是票子。

    厂区在挖坑夯桩后,开始修通往镇西街村的道路,每隔一段栽下一个小石柱,用红漆标上号,标了号的小石柱与小石柱之间用石灰撒出了白线。这条道路当然是要直的,一些人家的房子就包括其中,也有坟墓,还有许多责任田。大工厂基建处贴了告示,道路所经之处,搬迁一问房子付二百元,迁移一座坟墓付一百五十元,移一棵树付二十元。镇西街村的人就发疯似地栽起了树,在要搬迁的房前屋后栽,在要迁移的坟左墓右栽,还要在责任田的埂堰上栽。树距紧密,甚至栽下的树就没有根,从大树上砍下一枝股了,直接插在土里。

    元家兄弟协助搬迁工作

    道路施建的搬迁赔偿当然难以进行,施工队要搬房移坟必须先付房前房后和坟左墓右的树钱,付了那些大树的钱还得付小树的钱:小树不是树吗,娃子就不是一口人吗,你是娘一生就生个大人还是从小长大的?他们满口白沫,强词夺理,而且不赔那些小树就抱住那些大树不松手,说:要锯就把我拦腰锯!

    大工厂的人寻到镇政府,他们拿着三棵新栽的没根的树,还有两根磨棍,扔在大院里,说:这是树吗,这是树吗?!抱怨投资环境差,山水风光如此美的地方人咋就这样刁呢?书记给来人沏茶递烟,说:樱镇广大群众善良厚道,耍刁的只是极少数么。大工厂的人说:就这极少数影响着工程进度啊!书记说:你放心,我让镇政府人帮着你们搞搬迁就是了。

    书记并没有让镇政府人帮着搬迁,他推荐的却是元家兄弟。元家兄弟既开肉铺子,又办沙厂,但仍乐意去协助大工厂搞搬迁,他们并不是五个兄弟都去,而是每天轮流着,保证一人在现场。其实,道路规划区内也有元家老三的责任田,老三也是在责任田地堰上栽了三十棵树,三十棵树首先赔付了,而且,大工厂每天付来协助的一百元。元家兄弟果真强势,他们觉得某棵树可以算棵树就算棵树,不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他们认为某棵树不能算棵树就不算棵树。那些被搬迁的人家哭闹为什么,元家兄弟抱住树就摇就拔,把树拔起来了,树根被刀斧砍断过。说:你说为什么?!哄不了元家兄弟,也拗不了元家兄弟,于是给元家兄弟套近乎,请吃饭,送纸烟,还往口袋里塞几十元,叫:大侄子!大侄子!元家兄弟已经很骄傲了,先前仍用长杆子炯锅吸烟,现在嘴上戳根纸烟,还是玛瑙烟嘴的。他们凭着亲疏关系行事,有的就多算了,有的该算的又坚决不算。巴结不上的,还要纠缠,死狗一样抱住房门或趴在坟前,元家兄弟就躁了:起来!还是不起来,耳光子就扇过去。搬迁赔偿工作顺利了许多。

    但是,偏偏碰到张膏药,事情麻烦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也在迁移之列,坟前有六棵树,才栽下一年,五棵活着,一棵已干枯了。元家兄弟把六棵树都算了数,付款时张膏药要把钱全部给他,儿媳说应该归她,因为坟里埋的是她丈夫,迁移还得她自己干,两人又闹得不可开交。这儿媳与马连翘关系亲近,马连翘替她给元黑眼说话,元黑眼竟然把钱全部给了儿媳。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丢你先人哩,你叔当年领着人不让高速路过樱镇,你现在倒给大工厂当孙子?!元黑眼说:我不打你,你挨不住我打,可我说话你听着,我叔不让修高速路是为了樱镇风水,我协助大工厂是为了樱镇繁荣富强!张膏药说:呸,富谁呀?我要告大工厂,也要告你!元黑眼说:告呀,我就是镇党委书记派来协助的!张膏药愣了半天,哭丧着说:这不是让我死吗,那我就存这树上给你挂肉帘子!元黑眼说:有绳没有?我给你根绳!把裤带抽出来。扔到张膏药面前。张膏药泄了气,半天嘴哆嗦,后来说:你让我死,我偏不死!拍着屁股上的土走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当天下午迁移走了,张膏药没有来。第二天,张膏药也没闪而。元黑眼说:我还没见过樱镇有煮不烂的牛头哩!但话说过一小时,张膏药出现了,他没再提和儿媳分树钱的事,却说坟后八棵柏树归他。坟后是有八棵柏树,村人都说这八棵柏树属于集体的,而张膏药说那是紧贴着坟后的应该是他的。元黑眼不理他了,说这是张膏药和村民的纠纷,不关搬迁的事。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偏向我那儿媳,我知道我那儿媳和马连翘好,你×了马连翘,是不是还×了我那儿媳?这八棵树与任何女人无关,你也不向着我,嫌我没×让你×?!元黑眼一拳头把张膏药打趴在地上。

    热脸撞上冷屁股

    镇街的门市部、商铺、摊位第一个成立了工会,镇长在全镇工作会上表彰了综治办。竹子捂着嘴笑,说镇长明明知道曹老八是怎样当上主席的,他还表彰咱?带灯说他这是要给书记表他的功哩。竹子却说书记也确实高兴,会不会还给咱们奖什么?带灯就让竹子把写好的鉴定申请拿来,既然书记心情好,那就趁热打铁给他汇报。

    书记是在他的办公室,还有一个人,是大工厂的,拿了件西服让试穿。书记见带灯进来,说:啊带灯你给我参谋!带灯说:合适着,但衬衣颜色不配了,你有白衬衣吗?书记就到里屋里换衬衣,白衬衣套上西服了,他在镜前照,说:镇长没西服,我也没西服,可现在县上开会,通知上都要求着正装,这正装咋就是西服?带灯说:西服是官服么。你以后就穿上,上县开会了穿,不上县开会了也穿。书记就哈哈哈地笑,说:那我就穿上啦?!带灯说:就穿上!但问题是穿上西服了就得配西裤,西服西裤了就得皮鞋、皮带、衬衣、领带,这一整套呀!大工厂的人就说:就是就是,全部行头我包啦!

    送走了大工厂的人,书记没脱西服,带灯就喊竹子拿把剪刀来,说袖头上的商标得剪掉,要不县城人看见了笑话哩。然后便把鉴定申请给了书记,汇报了老街的毛林和东岔沟村十三人患肺矽病做鉴定的前后经过,希望书记能给县委或有关部门反映一下,力争以特殊情况给予鉴定。一谈工作,书记就严肃了,说:你喝水不?带灯说:我不喝,我给你倒。带灯就去拿保温瓶要给书记茶杯里倒水,书记却自己倒,一边倒一边说:我不在镇上这段日子,你们综治办做了不少工作嘛,镇长表彰了你们,我也要在别的会上表彰你们的,领导在和领导不在都能这么好的干工作,咱樱镇的干部是值得信赖的么!这个申请我就不看了,大工厂的建设紧锣密鼓,我得连轴转地抓大事啊,你给镇长反映去,这一时期他负责镇上的日常事务,好吧?带灯没想到书记竟然拒绝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说:书记,这事重要呀!书记说:能重要过大工厂吗?带灯说:我是说如果让镇长去疏通关系,他在县上毕竟不如你说话顶用么。书记说:带灯同志,这话你就不应该说了,镇长在县上的门路多得很么,他怎么能办不了?!便不容带灯再说,就给镇长拨电话。镇长那会儿头有些疼,侧在床上睡一会,接到电话,一边勾着鞋一边来了。书记说:综治办给东岔沟村肺矽病人鉴定的事你知道不?镇长说:知道呀!书记说:这事你负责处理一下。带灯知道事情要坏了,就掉头先退出了书记办公室。

    院子里,白毛狗在叫,而大门口许老汉正拿一根棍打一只黑狗,骂着:滚,滚,镇政府的狗是你找的吗?!带灯抓起窗台上谁洗的一只鞋就向白毛狗砸去,白毛狗先还是看着带灯,等到鞋砸到脑门上了,吱溜一声跑到院墙角去。镇长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撵上带灯说:我已经应承慢慢想办法,你去给书记反映是啥意思,是我对群众没感情还是我工作无所作为?带灯也生气了,说:我是告你黑状吗,是挑拨你和书记矛盾吗?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你该清楚我是什么人吧,我哪一件事不是维护你的权威,不是支持着你的工作?镇长口气就软了,说:可你没个大局观,做事也缺少哪件事急哪件事缓的意识。带灯说:你说慢慢想办法,慢慢到啥时候,我也好给病人回个话,让他们有个盼头。镇长说:我知道我是啥时生的,我哪里知道我啥时死?!

    带灯回到综治办,竹子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以为又记日记了,却是白仁宝让她抄写一份材料,就说:办公室的事你帮着抄什么?放下放下,咱转沟去!竹子当然高兴去转沟,又不好回绝白仁宝,带灯便拿了材料出来,对着在院子里的白仁宝说:办公室的活以后甭找竹子!把材料放在了地上。

    雾气腾腾没看见牛

    转沟转到镇街西北的那条沟里,傍晚时分,太阳像燃烧的火炭跟着带灯和竹子从沟道咕噜咕噜往坡上去。坡上站着放牛的人,挟着棍子,孤零零立在那解怀捉虱。带灯问牛呢?那人说在坡上。坡上起了雾,雾气腾腾没看见牛。

    有个鬼名字叫日弄

    吃过晚饭,元黑眼提了酒来请书记镇长喝,开了两瓶喝到一瓶半,元黑眼正夸说他协助搬迁的功劳哩,书记接了个电话,当下脸黑下来,问元黑眼怎么处理张膏药儿子坟上树的?元黑眼汇报了处理过程,说:我把他摆平了!书记骂道:你摆平了个屁,让你去擦屁股,你倒是自己的稀屎屙一河滩?!元黑眼傻了眼,说:书记,你喝得高了些。书记说:不喝了,喝屁哩!把元黑眼轰了出去。

    元黑眼一走,镇长说:有啥事啦?书记说:你认不认得张膏药?镇长说:烧成灰也认得。书记说:这人会不会上访?镇长说:他是为他儿子的赔偿费和儿媳整天闹,倒没上访的毛病。书记说:他要上访了呢?镇长说:他上访啦?他鬼迷心窍啦?!书记说:这鬼名字叫日弄!

    书记告诉镇长,刚才是王后生给他打的电话,王后生说他和张膏药现在已到县城,樱镇党政领导在建大工厂过程中重用恶人,强行搬迁,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将张膏药儿子坟上的树全部毁掉,不付一分钱,还打伤张膏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要连夜到县委县府上访呀。镇长听着,一下子头皮都麻了,破口大骂王后生就是只苍蝇,哪儿鸡蛋有缝他就在那儿叮!又骂张膏药脑子进水了,和谁不能呆,偏要和王后生混一起?!书记说:坐下坐下,别声音那么大!你静一静,越是来了大事越要静。镇长就坐下了,说:我静一静。呼哧呼哧出气。却又说:这事我来处理,你放心去睡吧,还能让狗日的得逞那没世事啦?!就拉闭了书记房间门,出来喊带灯,喊了带灯又喊竹子。而带灯和竹子都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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