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指挥戎虏坐琼筵

    ——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七卷·李白〈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之十一〉

    诸葛四兄弟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一秒钟前还浓情蜜意的颜政,却在下一秒突施毒手。

    四人看得真切,那一把匕首,确实是扎入了然然的胸膛,没有丝毫作伪。然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颜政悲伤地望了望她,一下拔出匕首,手腕一翻,又刺入自己胸口,拼尽全力大喝一声:「韦家子弟,可杀不可辱!」然后扑倒在地。

    这一切都是在瞬息发生,即便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诸葛四兄弟都觉得这件事实在难以发表评论。

    诸葛夏道:「这年轻人……咳,也有笔灵,要不要把它收回?」

    诸葛春摇摇头道:「这不是我们的工作,告诉回收队的人,我们赶紧穿过青箱巷。」于是他们用手机告诉回收队的人,然后匆匆离去。

    很快,诸葛家的两名回收队成员赶到现场。他们无论笔灵还是自身实力,都是诸葛家笔冢吏中最低的,所以只安排他们进行没什么难度的收笔工作。只是诸葛家没料到韦家抵抗得如此激烈,精英部队很快就陷入苦战,这些随队进入的回收队也受到了很大冲击,先后已经有三、四人被韦家的笔冢吏干掉。

    所以当这两个噤若寒蝉的笔冢吏接到四兄弟传讯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顺利回收几枝笔灵,对上头有所交待,就可以趁乱退出内庄了。现在己方确实占有优势,但笔灵这东西,谁能说得准。

    他们赶到青箱巷前,看到一男一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男子身上还残存着强烈的笔灵气息,看来笔灵还没离开呢。两个人大喜过望,各自掣出一个笔挂,朝着那两个人靠过去。那具男子的尸首突然跳起来,这两个可怜的家伙正全神贯注操控笔挂,一时反应不及,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哎呀一声,随即不醒人事。

    颜政得意洋洋地收回拳头,转身从地上把然然拉起来,两人胸前干干净净,全无匕首痕迹。然然惊魂未定:「我还以为颜大哥你真的要杀我呢。」

    然然的感觉十分纤细,对方如果对她起了杀意,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但颜政却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猝然出手,她甚至没时间去思考。颜政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十个指头如今只有八指笼罩着红光,他的画眉笔刚刚把自己和然然的状态变回五分钟之前。

    「那四个猥琐的家伙实在低级,我实在不想跟他们呼吸同一个星球的空气。」

    「颜大哥你又吹牛!明明是自己打不过要装死,还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然然撇撇嘴,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话说回来,你刚才反应也很快嘛。我的匕首一捅进去,你立刻就闭眼倒在地上。」

    「那是当然啊,因为颜大哥你捅我的时候,我耳边的音乐是轻佻而诙谐的,一听就是一个骗局。你这个大骗子!」

    「哈哈哈,真是败给你了。」颜政揉了揉她的头发,用标准的公主抱姿势把她横着抱起来,「这里太危险了,你知道藏笔洞怎么走吗?现在也只有那里还安全一些。」

    「嗯,如果我们面前是青箱巷的话,那么我就知道。」

    「不会再次碰到那四个低级猥琐男吧?」

    然然笑了笑,这是属于韦家子弟的傲然笑容:「他们进得去,可不一定出得来啊。」颜政知道这内庄隐藏的门道很多,不是庄中之人,很难了解其中玄奥。于是他也不多问,抱着然然走入巷道。

    而就在他们的身影隐入青箱巷的时候,又有两个人出现在巷子口。一个是妖娆的成熟美女,一个却是愣头愣脑的壮实少年,浑身都是斑斑的血迹,双目赤红。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巷口,停住了脚步。

    「我说二柱子,真的是从这里走吗?」秦宜皱着眉头问道。她的头发已是乱七八糟,身上的名牌衣服也破烂不堪,就连高跟鞋都丢了一只,看得出也经历了一番苦战。

    二柱子答道:「没错,这是现在通往藏笔洞唯一的一条路。」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秦宜,整个人冒着熊熊的杀气,与他平日里的憨厚形象截然不同。

    秦宜心中大疑:「怎么我上次去的时候,不是从这里走啊?」

    「这是现在通往藏笔洞唯一的一条路。」二柱子把「现在」二字咬得很重,然后不肯过多解释。这是内庄的秘密之一,长辈们反复叮嘱过不可以对外人说起,尤其是不可信赖的外人。

    二柱子对这个女人一点都不信任。他记得很清楚,当初他跟随着曾奶奶和彼得和尚出山,正是为了追捕这个女人。他还曾经靠着一套少林拳法,把她逼得走投无路。后来虽然这事就算是揭过了,但在二柱子的心里,这女人始终是那个窃取家中笔灵的坏人。

    这一次,他们两个是在混战中相遇的。秦宜破坏完儒林桃李阵之后,退入内庄,却正赶上韦家的笔冢吏从藏笔洞赶回村子布防。她生怕与韦家人发生冲突,就暂且躲在一个院子里。好死不死,那些韦家笔冢吏和一批诸葛家的人正在这个院落附近相遇。韦家在院子里据险抵抗,诸葛家把院子团团包围,双方坚持不下,秦宜更加不敢露面,生怕被波及到。

    就在院落行将被攻破之时,二柱子带着十几个平日里一起练习拳脚的小伙伴拿着刀枪冲了过来。他们没有笔灵,却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与冲劲。凭着一口锐气,那些诸葛家的笔冢吏竟被这些功夫小子打得人仰马翻。院落里的韦家人趁势冲了出来,接应二柱子,居然一时间占据了优势。

    不料诸葛家觉察到这里的异常,立刻三个小组的笔冢吏前来接应。当诸葛家认真起来的时候,韦家便抵挡不住了,死伤惨重。二柱子力战到了最后一刻,被诸葛家一管笔灵打飞,落到了隔壁院中,正撞见了趁乱逃出来的秦宜。

    秦宜急于赶去藏笔洞,于是便一把抓住二柱子,要他带路。二柱子根本没心思理她,自己的族人正在被杀戮,自己的家园正被敌人践踏,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抵抗,别的一概不予考虑。秦宜没奈何,只得说出了罗中夏、颜政和彼得和尚的名字。

    二柱子对他们三个人是极熟极亲近的,听到他们如今也身在韦庄,对秦宜的敌意就去了一半。秦宜趁热打铁,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禀告族长,事关韦家存亡。听到她这么说,二柱子只得答应下来。他的思维逻辑很简单,这女人是不是骗子,自有族长判断,他只要把她带过去就可以了。

    就算她骗人,还有罗大哥、颜大哥和彼得叔教训她呢,二柱子这么想。

    「走吧。」二柱子说。

    他们两个刚要闪身走进,却看到迎面走来四个陌生男子。他们看到二柱子和秦宜,一起停住了脚步,眼神里露出狐疑的神色。其中一个人环顾四周,忍不住说道:「这里,不是我们刚进去的地方吗?」

    这四人正是刚才「逼死」了颜政与韦然然的诸葛四兄弟。他们走进青箱巷之后,本以为可以一通到底,却没想到里面越走越复杂,岔路越多,最后转来转去,居然又转回起点了。

    「看来这里也有韦家的人,不妨问问看。」诸葛秋舔了舔嘴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其他三兄弟立刻站开一个阵势,把他们两个团团围住。

    诸葛春盯着二柱子和秦宜打量了一番,冷冷问道:「快说,去藏笔洞该怎么走?」他语气倨傲,也不提任何交换条件,显然是认为对方只有老老实实回答一条路可走。

    二柱子二话不说,立刻攥紧了拳头,准备拼命。秦宜却按住他的肩膀,悄悄说:「把他们交给姐姐。」然后她走上前去,笑意盈盈道:「你们是上哪位老师的课?」

    诸葛四兄弟听她一说,不由得都是一愣。诸葛家培养笔冢吏的手法很有军事色彩,平时会按照笔灵性质把笔冢吏分成数班,每一班都有专门的文化讲师负责有针对性的培训;到了战时,同班的人都编入一队,由讲师统领,默契度与凝聚力都极高。所以诸葛家的笔冢吏,平时互相介绍时,都自称是上某某老师的课,便知是哪一部分的。

    秦宜这一句问的,十足是内部人口气。诸葛兄弟暗想:「难道她是自己人?」诸葛春立刻回答道:「我们上费老师的课,看小姐你的样子,很陌生啊……」

    秦宜笑道:「呵呵,我是上夏老师的课,平时出现得少。」诸葛家的各个班级之间很少互动,所以学员彼此不熟也属正常。

    诸葛秋眼珠一转,抢着问道:「夏老师?那欧子龙就是你同学喽?」

    秦宜笑容一敛,仿佛受到什么重大污辱:「哼,别提他,我可丢不起那人。」

    诸葛春一直盯着秦宜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破绽。她从一开始的惊讶、淡然到愤慨的转折都十分自然,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欧子龙通敌卖家的事,诸葛家内部早已通报,她如果是欧子龙的同学,这种反应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可你怎么孤身一人在这里?你的队友呢?」

    秦宜道:「都被打散了,谁知道这些韦家的人反抗如此激烈啊!事先老李可不是这么一说的。」说完她耸了耸肩,显得很不耐烦。

    这下子可真是不好判断了。诸葛家和韦家不同,老李的原则是有教无类,只要能与笔灵契合,就算不是诸葛一族的人,诸葛家同样兼收并蓄,不作任何歧视。时间一长,诸葛家其实已经是个大杂烩,三教九流的人什么都有,个个个性十足。想从衣着气质上来判断秦宜是不是诸葛家的成员,委实有些难。

    正相反的是,韦家的人一向对血统看得极重,连带着对族人衣着的要求也很严格,反而可以轻易辨认出来。

    「看这女人穿着与做派,肯定不是韦家的人。」诸葛春至少能肯定这一点。经过一段时间犹豫,他终于点了点头,指着二柱子道:「他是谁?」

    秦宜听他这么问,知道对方已被自己骗过,她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亲热地说:「他啊,他是韦家的一个小家伙,现在被我控制了。」二柱子睁大了眼睛,却被秦宜一下子拍了把麟角锁在身体里,表情立刻僵硬起来。

    诸葛春扫了一眼,发现他没笔灵,兴趣立刻就少了一大半。一直没说话的诸葛冬忽然开口说道:「这个韦家弟子,可能知道藏笔洞该怎么走?」

    这一句话提醒了诸葛春,诸葛家也抓到过几个人来问,怎奈韦家人个个刚烈,竟没一个肯与他们合作的。不知道这个憨厚少年,是否会和他的族人一样强项。

    他走到二柱子跟前,盯着他问道:「你知道去藏笔洞如何走吗?」二柱子紧紧闭上嘴,不肯回答。

    「不回答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诸葛春平静地说。

    秦宜却拦住了他,很不高兴地说:「喂,这可是我的俘虏。我好不容易才快要探听到,你们来捣什么乱?」

    诸葛秋不屑地嗤了一声,他们是费老的嫡系部队,平时眼高于顶,怎会理睬秦宜的牢骚。诸葛夏一拱手:「事急从权,我们奉了费老指示,务必要打通藏笔洞的通道。若是耽误了,恐怕你我都要挨批的。」他这话说得绵里藏针,还抬出费老来压人。

    秦宜却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抢我的功劳。总之这人是我抓的,要问也得我来问。」

    「要顾全大局。」诸葛春有点急躁地说。诸葛家的统一大业就在眼前,你还在这里叽歪个人利益。

    「我顾大局谁顾我啊?」秦宜似乎意识到这样也好,垂头停顿一下,复说道:「反正我是必须要跟着的。」

    「只要进得了藏笔洞,你就跟着我们好了。」诸葛春如释重负,这种小要求太容易了。

    秦宜凑到二柱子耳边,指了指诸葛四兄弟,又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裤袋,二柱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原来韦家的藏笔洞,与内庄的相对位置是不固定的,按照时辰与月份的不同,通往藏笔洞的巷子也不同。韦家的人,都家传了一套歌谣,歌谣里包含了如何计算日期的方式。只要会背这歌谣,就可以推算出哪年哪月是哪条巷子通往藏笔洞。

    二柱子在前面走,秦宜和诸葛四兄弟在后面跟着。诸葛冬掏出手机,想要通知其他人,却被秦宜拦住了:「先别告诉其他人,万一这小子故意说错位置,岂不丢脸?等确定了藏笔洞的位置,再说不迟。」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但诸葛春却听懂了潜台词:「何必让别人抢去头功?咱们拿走就是了。」诸葛春眯起眼睛,对这个利欲熏心的女人有些不以为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秦宜娇笑道:「凭初唐四杰联手,难道还有害怕的人吗?」

    诸葛春哈哈大笑,终于说道:「好吧,真是输给你了,就依你的意思。」于是他们五个押着二柱子,走入青箱巷。

    这条巷子又深又窄,岔路极多。这六个人走得越深,四周就越发静谧,远处嘈杂的喊杀声逐渐变小,到最后几不可闻。不知何时,有淡淡的雾霭飘荡在四周。

    诸葛秋最先耐不住性子嚷嚷道:「我们是被骗了吧,这哪里是藏笔洞?分明是带着我们兜圈子啊。」他用手在二柱子后颈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得惩罚一下这小子。

    秦宜却瞪着他:「这是我的俘虏,你不要越俎代庖。」

    诸葛秋怒道:「你这臭八婆,我们带你来,已经给你面子,少得寸进尺!」

    两人正要开吵,二柱子忽然停下脚步说:「到了。」诸葛四兄弟和秦宜都松了一口气,一起望去。

    巷子的尽头,是一片开阔地,三面皆是高逾数十米的石壁,壁上崖下种的全是郁郁葱葱的翠竹。正对着青箱巷口的是一片岩层呈赤灰色的峭壁,峭壁半空悬着一个半月形的洞窟,两扇墨色木门虚掩。洞口两侧是一副楹联:印授中书令,爵膺管城侯。洞眉处有五个苍劲有力的赤色大篆:

    韦氏藏笔阁。

    「这就是韦家藏笔洞?」诸葛秋大喜,正欲迈步向前,忽然发现洞脚处的小平台上,早已有几个人等候多时。

    罗中夏、颜政、韦定国,还有一个彼得和尚和一个盲眼的韦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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