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路(上)

 “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说它有了身孕而手下留情,是因为虎毒不食子呢……”吴承恩勉强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不过,它的身孕,应该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会呢。”青玄显然是没有多想,并没有想要和吴承恩斗嘴的意思。

“是啊,我也想,别说你这种老老实实的出家人,就算是疯子也不能跟一只大蜘蛛洞房啊……至少不会这么快,对不对?”吴承恩硬逼着自己笑出了声,压住了自己即将呕吐的冲动。

 

青玄摇摇头,说道:“我没事的,你不用逗闷子哄我……”

“那你还一脸要哭出来似的……”吴承恩低声说道。

洞穴的深处,展现在青玄面前的画面,只能说是惨不忍睹。遍布于各处的、七零八落的尸骨,每一具都保留着生前最后挣扎的样子。几乎是一种本能,他们临死前逃走的方向,都是西边的村庄。是的,他们恐惧、他们绝望,但是更多的,是他们不甘心:下雨了,终于下雨了……今年终于可以企盼丰收,而日子也就要好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上苍怜悯地给了自己一点希望时,就要遭受如此厄运呢……

青玄看着眼前的一切,最终只能闭上双眼,双掌合十。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吴承恩提出继续搜寻村民,让村长先回村子喊人时,村长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一直摇头;这个倔强的老头一直在嘟囔着,为什么青玄刚才不杀掉那只怪物,为什么呢。

身孕?

 

“它可是吃了几十条人命的妖怪啊!你现在和我说,它有了身孕所以你下不了手?”村长在洞口朝着进去搜索的青玄骂道:“现在呢?你想干什么?想让我们感恩戴德吗?”

青玄没有理会村长的挖苦,只是轻轻拉了拉想要还嘴的吴承恩的衣角,径自进了洞穴之中。而那个老头,骂了好半天之后,也只能擦擦眼泪,悻悻下山。

按照村长说的,那只大蜘蛛这个月内大概一共从村子里掳来了五十多人;吴承恩和青玄在洞穴里面四处奔走,呼喊着村民,期待着有所回应。只不过,几乎每一个洞穴之中,除了不断散发出阵阵已经腐烂的恶臭,就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呼喊的回声,像是嘲笑着他们的徒劳一般,不停回荡。

青玄梳理着地上的每一根蛛丝,顺着它们分别走到尽头;他知道,蜘蛛去的地方一定有蛛丝,所以,这是唯一的线索。

 

断断续续的,吴承恩他们一共只找到了十七八个还能喘息的村民。看来,蜘蛛的食量有限,还没有轮到他们遭受被啃食的下场。

只不过,这些人也已经虚弱不堪,甚至看到了走到面前的吴承恩和青玄,也无力抬起手,示意自己还活着。吴承恩只能一趟一趟地独自背着这些人送到洞口,让他们晒一晒太阳,喝一些溪水充饥。

几个被村长唤来的村民,已经陆陆续续带着干粮赶来了。好在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倒也没什么大碍,吃点东西之后,甚至有些人勉强都能站起来。尤其是被救的人群中,还有一名孕妇;虽然她已经饿得有些说不出话,但是青玄摸了摸脉象,起码目前还是母子平安……村民们几乎喜极而泣,对着一趟一趟进出洞穴的吴承恩和青玄跪地便拜,嘴里一直喊着感谢的话。更有不少人一遍一遍询问,问青玄和吴承恩是不是朝廷派下来的官爷,是不是以后就驻守在南秀城了。毕竟好日子刚刚有了一些盼头……

 

青玄只能一遍一遍解释,说自己和吴承恩只是两个散人到此一游,并不是朝廷上的人。面对着那些人失望的脸,青玄只是说,放心吧,朝廷上一定会派人来的。

没错……青玄心里明白,锦衣卫迟早会来这里的。

最后一次进了洞穴后,吴承恩已经累得几乎站不起来了。尤其是弥漫在洞穴里的尸臭,更是让吴承恩没有办法顺畅呼吸,身体颇为疲惫。

“没有活人了吧……”吴承恩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借着手里的火石四下张望着:“这该死的畜生。”

“应该没有了……”青玄顿了顿,开了口:“我碰过那只蜘蛛了,它的业障很深。算下来,能救出来这么多人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现在你是不是有点后悔,当时没超度它了?”吴承恩不无挖苦地说道。

青玄并没有还嘴,这反而让吴承恩有些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算了算了,打跑了也挺好。我们走吧……我真的快要吐了……”吴承恩说道。

 

行,走吧……青玄嘴中答应着,双脚却没有挪动的意思,只是看着洞穴里那些尸骨出神。吴承恩抬眼看了看青玄,然后叹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好好好,我答应你,明天过来给他们入土,今儿我真的没力气了……你有心气悲天悯人,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正当吴承恩絮叨了几句之时,那三枚铜钱忽然没理由地在他背后的书箱里翻动了几下,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听到这个声音,吴承恩和青玄都是一愣。

 

吴承恩朝着洞口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匆忙放下书箱,掏出来了那三枚铜钱,向上抛去后,捧在手里细细端详。落在他手里的三枚铜币,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水儿的红面朝上,而且整齐地并成了一摞。

“红钱耸立的卦象……好大的杀气。”良久,吴承恩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七八分不安。

“看来,有高手在附近了。”青玄皱着眉,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就是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吴承恩急忙把红钱重新送进书箱放好,然后叹口气,说:“反正没有一次出了这卦象之后有好事的……赶紧吧,送那些人回了南秀城,咱们就赶紧离开……”

青玄没有再多说什么。

 

天色渐暗,洞穴门口,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闻声赶来的村民;他们互相搀扶着那些生还者,举着火把,跌跌撞撞地朝着山下走去。一路上,大家的情绪倒是比想象中好一些。其中有一个被救的壮汉,乃是南秀城酒馆的店主,他一直念叨着,回了南秀城后一定要备上几坛好酒,好好招待一下两位大恩人。

吴承恩只能表示客气;而混在人群中的青玄,脸上却依旧是自责。

“真的,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当时我还记得那妖怪直接朝着我的脸就扑过来了……”壮汉被人搀扶着,脚步虽然虚弱,但是精神还不错:“我还以为自己死了,真的……我这么一个大光棍,要是真死了,那可就连埋我的人都找不到了。”

“说不定,没吃你是嫌弃你身上的酒臭味儿……”吴承恩想起村长告诉自己的秘诀,一时心直口快忍不住搭了腔。

 

“哦?哈哈……那我回去可得多喝点……”壮汉喘着气,哈哈笑着:“真的,我说了你们别笑话我……就算多饿我几天,我也能熬得过去,但是这么几天没喝酒,我这酒瘾啊,浑身痒痒……哈哈,哈哈哈……”

不用青玄瞪一眼提醒,吴承恩也没有再敢搭话;毕竟有些村民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透;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酒馆老板这么幸运死里逃生。更多的,是一个个破碎了的家庭,以及……

 

“真的,越说酒,我这身子越痒,就越痒,越……”壮汉说着,忽然间晃了晃身子,然后莫名其妙地双腿瘫软,重重摔在了地上;几个村民赶紧围了上去,借着火光询问着,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不过,这壮汉即便摔了个头破血流,却依旧咧着嘴,似乎完全不痛一般,笑眼迷离。

然后……

一只巴掌大小、披着一身粘稠的汁液的墨绿色蜘蛛,从壮汉笑着的嘴巴里面,缓缓爬了出来,抖落了一下浑身的汁液后,顺着夜色一下子爬走了。

“这是什么!恩人,快来看!这是什么!”围观的村民霎时间乱了起来,一个一个朝着吴承恩和青玄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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