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方子衿知道不说明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就说:“他让别人对我说他喜欢我,我没答应。他天天到医院去接我下班,我又不能赶他。”

方晋诚说:“不能这样拖着人家。你如果不喜欢人家,就回了。”

周砚月立即接过话头,说:“怎么回呀,人家是军管会的干部。”

“军管会的干部怎么啦?那也得人家愿意,难不成他拿枪硬逼婚?国民党都还不敢呢。”

方晋诚和周砚月于是在饭桌上争了起来,中心议题是国民党和共产党,哪一个更好。对于国民党,他们是知道的,自然不会说好。可眼前这个共产党,到底是一些什么人,持什么样的主张,他们是一点都不知道。

方子衿说:“你们别乱说了。共产党讲恋爱自由的。这事和一个党好坏无关。”

第02章 毛主席派来的救命恩人

方子衿去人民医院实习的时候,白长山正驾驶汽车奔驰在海南岛上。

白长山是突击部队安全登陆后才随第二批作战部队登上海岛的。登陆之前,建制还非常整齐,卡斯车一旦上了岛,一切完全乱了。团部转达兵团司令部的命令是:向前,追击敌人。可是,前方在哪里?敌人在哪里?白长山以及所有的汽车战士,心里都不清楚。既然上级叫向前,他们就踩足了油门,拼着命向前开。

出发前,白长山得了痢疾,为了不影响参加战斗,他找卫生员要了点药,瞒着部队领导跨过了琼州海峡。痢疾毕竟不像别的病,说拉就要拉,即使你再有意志力,也只能忍得了那么一会儿。为了减少拉的次数,他已经三餐没有吃一点东西,没有喝一点水。再饿再渴,他都咬着牙忍着。因为什么都拉不出,加上想节约时间,拼命地用力,几次之后,痔疮挤出了体外,坐在驾驶室里,一动就钻心地疼。每向前冲一段,他就不得不停下来,跳到路边去蹲片刻。次数一多,他掉了队,不知自己的战友都跑到哪里去了。

跑了一段时间,遇到一群向前奔跑的士兵,认真一看,是自己人。白长山放慢了车速,探出头,大声问道:“同志,敌人在哪里?”

“就在前面。”战友们向前指了指,说道:“不如让我们上车,一起追吧。”

白长山将车停下来,战友们爬上了汽车。他不清楚他们属于哪支部队,但从着装以及手中清一色的卡宾枪可以看出,这是四野的部队。他的汽车迅速被武装起来,车顶架起了两挺轻机枪,左右两扇门边各站着一位端卡宾枪的士兵,车厢的周围,十几名战友端着枪严阵以待。这辆汽车的攻击力,因此强过了一辆坦克。

跑了一阵,白长山又要拉了。他不得不停下车,几步蹿到路边的林子里,一拉裤子就蹲了下来。

海南岛和东北的老林子就是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香蕉树,叶子又宽又阔,微风吹动着,像美人的腰一样扭动着。那晚的月光非常好,白花花的,照在叶子上,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群美女在月光下跳舞。

蹲了一会儿,正要起来的时候,白长山听到不远处有什么哼哼声。他想,该不会是自己的战友受伤了吧,也可能藏着敌人的伤兵?国民党常干这种事,自己逃跑的时候,把伤兵扔下来不管。伤兵为了保护自己,就爬到附近什么地方躲起来。想到这里,他连忙系好裤子,拔出手枪,弓着身子,向前摸去。

向前走了几十步,他感到有点不对劲。那哼哼声里,怎么还有女人的声音?那女人似乎在一声紧似一声地哭喊着,就像是有什么人拿鞭子在抽她,抽一下,她就啊地叫一声。没错,肯定是如此,不是还有一个男人的喘气声吗?想到这里,白长山怒发冲冠。全国就要解放了,竟然还有人欺负自己的阶级姐妹?他慢慢地摸过去,上前一看,顿时傻眼了。

野地里,一男一女两个人正紧紧地抱在一起,男人压在女人的上面,女人的腿勾起,搭在男人的肩上。白长山一下子呆了,二十二岁的人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呢。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果是夫妻,何不在自己家里做?为什么跑到这月亮地里?可无论怎么不地道,那是人家的事,自己还要去打国民党呢。他想转身走开,身子刚刚有了点动作,见前面的那一对开始动了,他又有些忍不住,停下来,向前看去。

男人和女人一起站了起来。月光照在女人的身上,那身子白得晃眼。他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子,没想到女人和男人是如此不同。女人曲线玲珑,胸前有一对大奶子,于是那里山峦起伏,到了腰部,就又纤细得盈盈一握,然后又开始大了,那弧度,真像是什么雕出来的。男人拨拉了一下女人的身子,女人晃动了一下,那对圆圆的屁股就对着了男人。男人用他那粗粗的手按了一下女人的腰,女人的身子弯了下去。男人抱住她的腰,紧紧地贴上她的屁股。那一瞬间,女人惊叫了一声,女人的身子剧烈地晃动。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格外显眼。

白长山真想多看一下。可是,一汽车的战士还等着自己呢。想到这里,他有些依依不舍想转身。目光移动时,他看到了旁边的一堆衣服,那堆衣服上有什么东西反光。子弹。他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不错,那是子弹。他再仔细看了看,月光下虽然看得不是太清楚,却也能够肯定,那是一套军装,还有枪。乖乖,敢情这家伙是一个国民党军官吧。想到这里,白长山当即挥动手枪,一下子跳了出去。

“不许动,举起手来。”他在一瞬间出现在那两人身边,手枪顶住了男人的脑袋。

女人惊叫了一声,刚刚还剧烈运动的身子停了下来。可是,胸前那对奶子却不肯停下,还晃悠晃悠地摆动了半天。

白长山用枪指着男人,同时弯下身,迅速检查了一下那堆衣服,抓住了一支手枪和一些子弹。原来,那个男的是国民党的一个团副,而那个女人,是团长的姨太太。薛岳下令撤退,全岛的国民党士兵潮水一般争相逃命。团长见姨太太跑不动,担心带着她自己也会被共产党抓住,将她交给团副,命令团副一定将自己的小老婆带到安全处。团副带着姨太太跑了一阵,掉队了。团副知道这一掉队,说不准命就没有了,顾不上许多,决定趁着死去之前好好地享受一番,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平常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团长小老婆按倒在荒地里。女人虽然不乐意,却被团副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镇住了,只好任他摆布。

车上所有的解放军战士都不识路,但这个团副知道,他领着白长山他们抄近路,一路狂奔。

坐在驾驶室里的白长山,双眼盯着前面的路,双手和双脚熟练地控制着汽车,脑子却走神了。团副抱着那个女人猛烈冲撞着的镜头,一再在他的脑中浮现,女人胸前一对大奶子剧烈地晃动着,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一种青白的光。那压抑而又欢快的叫声,在他的耳畔回响,刺激着他身上最敏感的神经。

说来也真是奇怪,他想着女人的身子时,腹部的疼痛不适也消失了。

天亮前,他们追上了敌人的那个团。说是一个团,实际上也就只剩下一个连左右的兵了。敌人的团长不清楚赶来的是什么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部队。团副从车上跳下来,命令全团集合,团长如梦方醒,大声地命令集合。所有的敌军士兵全都站好。这时,车上的解放军战士将所有的枪口对准了他们,大喊一声:“不许动,缴枪不杀!”那些敌人听了,顿时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团长被抓住扔上了汽车,其余的人缴了枪之后,命令他们向后走,去找解放军的后续部队报到。白长山驾驶着汽车,继续向前冲。

战前,中央军委和四野的首长估计,海南岛战役可能要打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实际上,主要战斗,仅仅八天就全部解决了,其后几天,一直在追击敌人。半个月不到,结束了全部战斗。白长山因为俘虏敌军一名团副进而擒获敌人上校团长一名,荣立个人二等功,升任副连长。戴着立功的大红花,也带着女人的身体特有光泽的滋润,他随着部队开赴河南整训。

女人,是他在那个时期想得最多的一件事。他不知道,那个命中注定要让自己爱一世的女人,此刻身在何方。

白长山随着部队从海南开赴河南的时候,方子衿结束了在医院的实习,跟着医疗队下乡。

医疗队的队长梁向西,是从解放军部队里下来的卫生员。小组里还有另外两名医生,外科的主治医生罗幸福和妇科主治余珊瑶,其他的队员,两个是刚刚从医大毕业的学生,另外三个就是刚刚参加革命的高中生。

医疗队是顶着满天星星出门的。天黑着,整个大地还在酣梦之中。走到星空下,带着浓浓寒意的晨风迎面拂来,远处的山峦蛰伏着,仿佛隐藏着万千幽灵。方子衿打了个寒噤。她的理想是上医学院,可现在却要打着背包下乡。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有些茫然,也有些恐惧。

到达恒兴码头时,天才刚刚亮。恒兴码头是中衢省西部第一门户,江上往来的客商,往往在这里打尖,中衢的汉子们出去闯世界,也都从这里起步。码头显得异常拥挤和杂乱,到处都是人头,虽然是五月的天气,候船室里也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叶子烟味和汗臭味。当地方言中,夹杂着一些半生不熟的官话。

陆秋生急匆匆地从候船室门口冲了进来。

他的身影刚刚在门口出现,方子衿就发现了。那时,她正在注意里面所有穿军装的人。穿军装的主要是男人,虽然只是粗布的黄军装,却显出他们极有汉子气。以前看国民党军官的军装,虽然布料很好,剪裁也合体,设计又美观,可总觉得少些气势。共产党的军装,一律的粗棉布,却给人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感。

就在这时,门口有一个穿军装的男人风一般刮进来。她只是用眼角瞟了一眼,便在心里想:哇,这么好的军装,穿在这个人身上,真是糟蹋了。他为什么不长高一点?一阵风都可以吹倒似的。再仔细一看,看清了是陆秋生。

看到陆秋生,方子衿顿时慌了起来。她匆匆站起,迅速穿过人丛,挤进了旁边的厕所。码头上的厕所非常脏,臭气熏天,让人憋不过气来。这已经是今天她第二次走进这里了。几分钟前,她想小便,曾来过一次,结果是没进来就又退了出去。她宁可硬憋着,也不愿踏进这里。这第二次,她不得不跨了进去。码头里女厕所很小,只有两个蹲坑,她强压着想呕吐的感觉等了好几分钟,终于等到其中一个坑空了出来,她跨了上去。

因为没有水冲洗,便坑里堆满了粪便,恶臭扑鼻而来。她再次想逃走,可一想到要面对陆秋生,便又强忍下来。好在她已经憋了好长时间,既来之则安之,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登船的时间到了,她从厕所里出来时,已经染上了一身难闻的臭气。随着人流艰难地向剪票口移去时,她向周围看了看,没有见到陆秋生,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他大概没找到她,已经离开了吧。

通过了剪票口,她以为自己终于远离了陆秋生的视线,没料到突然一个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上响起来:子衿!子衿!她抬头一看,见陆秋生正站在剪票口内的一个高台上冲她挥手。看到她,他满脸都是兴奋,一下子从一米多高的高台上跳了下来,扑向她,看情形,像是要把她抱在怀里一般。她不自觉就往后退了几步。

“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他说。

方子衿想说,有这个必要吗?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梁队长和余老师。余珊瑶一脸的冷漠,不清楚她此时在想什么。梁向西似乎非常恼怒,对她大声地喊:方子衿,快点,船马上就要开了。

陆秋生从衣袋里抽出一支派克自来水笔,递给她。“这个,留个纪念吧。”他说,“希望你常用这支笔给我写信。”

一支普通的自来水笔,就是一件非常高档的物品,何况是一支派克笔?方子衿曾听说过这支派克笔的来历。这支笔原本是国民党的一个将军所有,抗日战争的时候,这位国民党将军和一位共产党将军并肩作战,两人一起从鬼子的尸体中爬出来。分手时,互赠纪念品,这支笔就转到了共产党将军的手里。解放战争中,这位将军身负重伤,他知道陆鸣泉很喜欢这支笔,就留下遗言,希望自己的战友将笔转赠给陆鸣泉。然而,在烽火连天的岁月,即使这样一件小小的礼物,要从前线送到在敌占区搞地下工作的陆鸣泉手里,何其之难。辗转好几个人之手,才到了陆鸣泉的手中。后来,陆秋生在前线立功,陆鸣泉作为奖品,将这支笔送给了儿子。

方子衿的双手往后缩了缩,说不,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正因为贵重,所以才要送给你。陆秋生说着,硬是塞进了她的手中。方子衿推了几下,见自己的队长一双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不敢再推,只得收下,匆匆去赶自己的队伍。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他。她这样想着,登上了轮船。

一声汽笛长鸣,轮船驶离了恒兴码头,向上游驶去。方子衿站在船舷边,看着下面翻卷的波浪,想象着船舷另一边翘首而望的陆秋生。

别了,恒兴。她在心中默默地说。对于她,这是一次飞翔,是一次解脱。可是对于他呢?她说不清楚。这件事,会不会像偶尔刮过心空的一阵风,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改变,永远地流逝了?她紧握着手中的自来水笔,心想,也许,这将会成为她青春的第一件物证。

青春历程,爱情历程,就这样开始了吗?看着长江两岸的山,她有些迷惑。

医疗队的第一站是楚乡县。论起渊源,这里正是方子衿的故乡。方晋诚的老家就在楚乡城上游五十里地的方家坝子。从楚乡到方家坝子,有民船相通,几天一个来回。方子衿每次随父回老家,都要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晚上。知道女儿参加医疗队要去楚乡送医下乡,方晋诚第一次为共产党大声叫好。他说,衿娃儿,看来这个党和以前那个党真不是一回事了,中国的老百姓有希望了。这次你回老家,如果没时间就算了,要是有时间,回方家坝子看一看。那里是我们的根,还有你哥你姐的衣冠冢,永远都不能忘了。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有时间都要去看看,给你哥你姐烧点纸。周砚月说,不是要土改了吗?再过些年,娃儿的坟还不知在不在了。方晋诚说,土改好,土改了,穷人的日子就好过了。衿娃儿,你把这些地契也带上,都交给当地政府。

从楚乡码头上岸,县委书记带着一帮人在码头迎接他们。县委书记说,你们是党和毛主席派来的救命恩人。这么多年来,中国的老百姓先是经历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后来蒋介石反动派又只顾打内战,不顾人民死活。山区的老百姓缺医少药到了什么程度,不亲自见一见,你们是想象不到的。有时候,一片阿司匹林就可以救活一条命。可是,因为没有阿司匹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条生命死去。你们这次送医下乡,送的不仅仅是医是药,更是毛主席共产党对人民的恩情。当然,我们这里是山区,山区还不是非常太平,山里既有国民党反动派化整为零潜伏下来的特务,也有占山为王的土匪,还有老虎呀狼呀。可是,我们不能等把特务肃清把土匪肃清,把那些豺狼虎豹肃清之后再派医疗队下乡,山区那些患病的老百姓等不得。为了保证医疗队的安全,县委研究之后,决定派县大队的一个班跟着你们,负责安排医疗队的保卫、生活以及联络。

听说山区的情况后,医疗队所有成员强烈要求不在县城逗留,立即下乡。当天下午,由县大队的乐东铭排长率领一个班的战士,护送医疗队离开楚乡县城。傍晚时分,医疗队正在山间小道中行走时,听到前面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接着就见一队乡民抬着一个人奔跑着迎面而来。山路很窄,两路人马相遇,难以避让。前面的乡民远远见了医疗队,大声地喊,劳驾,让一让,我们赶去救命的。梁向西大老远就问,老乡,发生了什么事?最先说话的那个汉子说,婆娘生娃儿。难产。

余珊瑶听说,立即赶上前,抓住担架说,别急,让我看看。方子衿跟过去,伸长颈子往前看。女人躺在一张翻倒过来的破竹床上,上面盖着一床被子,被子的一端被血染红了。女人的脸纸一样的白,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喊叫了。山里汉子不认识解放军,见穿着军装背着枪的,以为遇到土匪了,吓得半死,又见他们拦住了担架,当即跪了下来,求道,青天大老爷,行行好吧。我婆娘快死了。放我们过去,我一生供你们的长生牌位。

乐东铭将枪一横,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梁向西立即制止了乐东铭,扶起山里汉子,说,老乡,你别急,别怕。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医疗队,来为你们治病来救人的。你婆娘的情况不妙,如果送到县城,怕是没赶到就没了。我们这位女大夫,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妇产科专家。罗幸福知道山里汉子不懂什么是大夫什么是专家,纠正说,她是一位女郎中,是送子娘娘的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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