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的白人肤色,让我在那一瞬,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对黑人有所漠视。
艾文悄声说,我不是阻止您的仁慈。要知道,您给了一个人钱物,马上会有一堆人围上来,咱们有可能无法离开蹲区。别忘了,今天要到维拉卡斯街去。
维拉卡斯的名字让我决定迅疾离开。我说,走吧。
离开时,我不敢回头。触目惊心的贫穷和苦难让人悸痛。
索韦托的维拉卡斯街,如此短小,只有几百米,既干净又整齐。和刚刚离开的蹲区相比,有天壤之别。这当然和此街笼罩的无与伦比的光环有关,在这里,曾居住过两位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曼德拉和图图大主教。当局曾经做过修整。
街角处就是8115号,为曼德拉旧居。从1946年开始,曼德拉和他的两任妻子都曾经住在这里。第二任妻子温妮·曼德拉在这里生下了两个女儿。1990年,结束了27年牢狱生涯的纳尔逊·曼德拉又曾返回这里居住了11天。艾文说。
你可以把此地想象成南非的延安。如果再具体一点,8115号便是枣园。
见识过索韦托的贫困,我判断出这处房屋,即使在当年也该算比较好的宅子了。现在曼德拉的故居已成为国家博物馆,门票为60兰特,约合人民币50元。
请您注意,外墙上还留有弹痕,这是当年白人宪兵留下的作品。艾文提示。
窄小的院子呈不规则形,保持着曼德拉和温妮共住时的原貌。
整套居室大约40平方米。卧室逼仄,床也十分短窄。1995年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上,我曾近距离地见过温妮,还和她合了影。她体形硕大,快步走动时像一座小山。曼德拉的身高,有说1.83米的,有说1.85米的,总之曼德拉起码在1.80米以上。住在这套房间的时候,正是夫妻相濡以沫的奋斗岁月,十分艰窘。双人床上铺着一张兽皮褥子,据说这是土著部落酋长才有的待遇。曼德拉有资格享用这褥子,他有显赫的背景。
曼德拉的家族系南非滕布王朝成员,他的曾祖父努班库卡曾是滕布的国王,他的父亲是酋长。曼德拉在乡间度过了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代。白天,他与小伙伴一起在田野中嬉戏、追逐牛羊,采集野蜂蜜、野果和能吃的草根,在奶牛肚下直接喝温暖香甜的牛奶,在清冽冰凉的溪水中,游泳和钓鱼。晚上,他喜欢在部落里的篝火旁听老人们讲故事。从这些故事中,他了解到自己的祖先为什么要反抗白人殖民者,他们为保卫家园都进行了哪些战斗,在这些战斗中涌现出了哪些民族英雄。幼小的曼德拉开始对政治产生兴趣,立志长大以后为争取民族自由与解放贡献力量。
曼德拉12岁丧父,父亲去世前将他托付给在当地的大酋长。大酋长待曼德拉如亲生儿子,希望曼德拉大学毕业后能回来继承大酋长的职位。在白人教会学校里,曼德拉接受了初等教育,他又就读于卫理公学教会学校。之后,他考取了当时唯一招收黑人学生的黑尔堡大学。曼德拉读到大三时,因参与组织反种族歧视的抗议活动被迫休学。校方曾劝说曼德拉宣布放弃搞学生运动,否则不允许他复学。倔强的曼德拉不肯屈服,毅然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学士学位,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23岁的曼德拉一到家,大酋长便开始热心地为他操办婚事,选中了一位胖而性格持重的女子做未来的新娘,并送了聘礼。曼德拉在外头见了大世面,志存高远,部落狭小天地的酋长生活并不是他的理想,于是,他再次出走。
1941年,曼德拉来到约翰内斯堡,一时找不到工作。好在他身高体壮还练过拳击,先是在克朗金矿谋到一份当保安的工作,之后他又在房地产商处当了一年的房地产代理人(曼德拉当保安我还能理解,但他当买卖房屋的中间人,不知曾完成过多少房屋交易?)。在约翰内斯堡期间,曼德拉结识了一位对他终生政治影响极大的人——沃尔特·西苏鲁。他的第一任妻子伊芙琳,就是西苏鲁的表妹。
在卧室的一只木箱上陈列着四双鞋:一双是曼德拉当律师时穿的皮鞋,一双是曼德拉流亡国外时落在房东家里的靴子,一双是曼德拉结束多年的囚禁出狱时穿的皮靴,还有一双……对不起,我忘啦。
故居里还陈列着曼德拉得到的各种荣誉证书,包括诺贝尔和平奖的证书。还有一条绿色拳击腰带,这是一位著名拳击运动员赠给曼德拉留念的礼物。
故居里有曼德拉的很多照片,一路看过来,我觉得年轻时的曼德拉相貌不丑,但也说不上多么出众,不过是一个彪悍黑人男子的长相,也未见有多少书卷气。1952年,曼德拉完成法律学业成为开业律师。之后的10年间,为了民族的解放,为了争取黑人自由与平等的权利,他与白人政权展开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为躲避白人警察的追捕,东躲西藏,最后还是难逃魔爪,被捕入狱。
27年的牢狱之灾,苦难的锉刀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曼德拉,岁月如坚硬砂纸磨砺着曼德拉。内心的变化让曼德拉的相貌渐渐温润庄严起来。从一个黑人“愤青”,变成了性情内敛的智者。曼德拉曾这样写道:“即使是在监狱那些最冷酷无情的日子,我也会从狱警身上看到若隐若现的人性,可能仅仅是一秒钟,但它足以使我恢复信心并坚持下去。”
老年的曼德拉,苍老如树根,平静如秋水,目光如炬又深藏温和。时间刀刀见血,锋利地雕刻着人和历史,让它们相互影响,完成各自的使命。
这并不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的判断,曼德拉的家人也有同感。曼德拉的小女儿泽妮,当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的时候,父亲就被掳进了监狱,那时候泽妮只有18个月大。孩子不许探监,幼小的泽妮只能先从照片中认识父亲。当她年满14岁,终于获得允许登上罗本岛的时候,她才第一次对现实中的父亲有了实在的感觉。探视回来后,她说,因为照片中的父亲块头很大,所以我一直以为父亲很胖。但当我第一次去探监时,发现父亲长得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很瘦,而且长得很好看,非常精神。
亲人的感知也可以佐证,年老的曼德拉和他年轻时的相貌相比,已经有了显著的改变。
正门口放置了一张曼德拉在1990年重返故地时的照片,曼德拉的手里拿着一本护照。从那一刻开始,他重新获得了自由,南非历史也掀开了新的一页。最让我感动是这样一张照片——1990年2月11日,曼德拉与妻子温妮手拉手走出监狱大门。
走出监狱大门之后,他们去了哪里呢?走啊走,他们回到了眼前这座房屋——久违了的家。
在那11天里,这间貌似普普通通的小房子里,一定包裹过无数激荡的火花和温情。先是重逢的喜悦。多么难得啊,整整27年的迢迢阻隔,一朝穿透。美丽的温妮已经从翩翩少妇变成了叱咤风云的暴烈中年妇人。曼德拉也从伟岸健硕的男子变成了须发皆白的71岁的羸弱老人。出狱后的曼德拉,一定尽情享受过家庭的和暖。清晨,温妮为他挑选合适的衬衫和领带,摆好不含胆固醇的早餐,盯着他服完药,敦促他到院子里去会见客人。然而,温妮真的也感受到同样的幸福吗?她对这种家庭主妇的生活生出种种不满。她曾说过,比她大18岁的曼德拉“甚至不能涮洗一下他喝水的杯子”。我想,曼德拉并不是故意懒惰,他在监狱时,只有一个杯子归自己用,也没有方便的水龙头,所以没有不断涮洗杯子的习惯。住牢狱的节奏和居家好男人之间,完全不相同。
然而,温妮不能原谅曼德拉。分歧的种子早已埋下。
他们之间一定有很多说不完的情话。曼德拉会激情四射吗?可能已十分生疏。温妮会温暖相拥吧?但也许有虚与委蛇的尴尬,因为那时的她,已经有了风流倜傥的年轻情人。温妮和曼德拉,一定有过相对无语难以沟通的时刻,岁月堑壕无情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彼此都已陷落为陌生人。也许还有争吵,他们的性格和价值观这时都已发生巨大的崩裂,离异的导火索在这11天里刺刺点燃……曼德拉后来曾非常痛苦地表白:自从出狱后,与温妮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我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这一切,这个房间都曾历历在目地见证过。此刻,它默默无言地蹲守在原处,任由人们猜想。
我看到一个怪模怪样的铁物件,圆而瘪,点染斑斑红锈,撇在院子的角落里。
我问工作人员,这是什么?
工作人员回答,垃圾桶。
我问,垃圾桶为什么要放在曼德拉家?当时的政府为了迫害曼德拉家属,故意把这里当成了垃圾站?
工作人员回答,这是温妮特地储存起来的。铁质垃圾桶砸扁后,当遭受警察袭击的时候,可以起到盾牌的作用。
想当年,温妮她也不容易啊!
1958年,已经离婚的曼德拉与年轻漂亮的温妮一见钟情,22岁的温妮成为曼德拉的第二任妻子。1958年6月,正受“叛国罪”审判的曼德拉,获准离开约翰内斯堡与温妮结婚,保释候审只有四天时间。传统婚礼才进行到一半,曼德拉就被带回法庭了。1962年,曼德拉被判入狱时,温妮刚怀上小女儿。温妮每个月总是在警察的严密监视下,千里迢迢乘船渡海,隔着铁窗看几眼憔悴的丈夫。狱中的曼德拉每天都抚摸温妮的照片,他在给温妮的信中说:“婚姻的真正意义不仅在于互相爱恋,而且在于相互间永恒的支持。这种支持是摧不垮的,即使在危险关头也始终如一。我真想在你身边,把你抱在膝上。”
温妮独自拉扯着两个幼女,度过凄冷岁月。她曾多次被捕,被禁止在公众场合讲话,住所曾遭到枪击,被流放荒原。面对威逼利诱、软禁虐待迫害……温妮昂然而立,坚持斗争。她以不屈战斗、忠贞母爱的形象赢得了南非广大黑人的爱戴,被视为全南非受害者的母亲,几乎相当于“国母”。
可是,就在丈夫走出牢笼、新生活扑面而来之时,曼德拉和温妮却无法携手向前。1992年4月13日,也就是曼德拉出狱两年后,他们宣布分居。1996年,两人正式离婚。
这结局,让人扼腕叹息!多么令人伤感遗憾!
深究其原因,温妮应该负全责。她的政治观点激进并富有野心,常常发出政治上的不和谐主张,令曼德拉和非国大的最高层处于十分为难的地位。她刚愎自用、性格偏激,在气质和观点上与曼德拉的隔阂与反差越来越大。她崇尚暴力,生活腐化,加之婚外恋,南非报端充斥着温妮的种种丑闻。曼德拉多次苦心相劝,却无法挽回妻子的心。温妮我行我素,酗酒闹事,愈演愈烈。为了挽回温妮,曼德拉让她担任非国大社会福利部部长,但温妮的放纵并无丝毫收敛,拒绝与曼德拉保持夫妻关系,并在沸沸扬扬的婚变期间公开羞辱曼德拉。
曼德拉心灰意冷,忍无可忍,只得宣布离婚。2003年,温妮因犯有盗窃和欺诈等共计68项罪名,被判入狱5年,缓刑1年。
曼德拉一生,有三段婚姻。
前面说过,曼德拉和西苏鲁的表妹伊芙琳,第一次走入婚姻殿堂,但全部身心投入黑人解放运动中的曼德拉让伊芙琳难以接受,夫妻关系日渐疏远。1958年,曼德拉与伊芙琳离婚。不过,伊芙琳一生坚持使用“伊芙琳·曼德拉”这个名字。2004年5月,82岁的伊芙琳死于呼吸系统疾病,曼德拉参加了伊夫琳的葬礼。
离婚后,40岁的曼德拉娶了23岁的温妮。1996年,这段维系了38年的婚姻彻底崩解。和前任一样,温妮离婚后,也一直沿用“温妮·曼德拉”的名字。
此时,曼德拉已年近80岁,进入生命的垂暮之年了。
1996年,离婚后的曼德拉与51岁的格雷萨手挽着手,在巴黎街头漫步,众人错愕。之后,曼德拉在巴黎的一次正式宴会上宣布:“我再次坠入了爱河,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他满脸幸福地公布了自己的新恋情。
格雷萨·马谢尔说:“当我们相遇时,我就知道我的生活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亲密男友了。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