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吃一惊,说,这不是他船上的宝物吗?
导游说,我已经劝过他了,但渔夫说他们民族的风俗,是可以把圣物转送给自己喜爱的人的。现在,请您收下吧。
我赶快拿出一张美元大钞,说,那我就和渔夫交换吧。
导游把我的话告诉了铁丝渔夫,渔夫说,不。阿拉巴斯是不卖的。他真心实意要送给您。
我答应了。铁丝渔夫从船头细心地解开拴着阿拉巴斯的牛皮绳子,每一个绳环都结得很死,凝满了经年的风尘。好不容易解下来,他用铁钩般的指掌充满感情地摩挲着穿牛皮外套的葫芦,双手递给了我。说,愿塔纳湖上的阿拉巴斯神为您赐福。
我接过来,很轻。它的本质是包裹起来的空心葫芦。很重,因为这份情谊。
我还是把大钞留给了他。
过了两天,我们从塔纳湖向下一站进发。在飞机场,我看到一位东方女性架着单拐在踯躅行进。身边的男子看来是她的丈夫,一个人推着两个行李箱,还得不时照料女子,有点儿艰难。我赶紧到远处推了辆行李车,送到他们面前。
那男子半信半疑地说,您这是让我们用的吗?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我说,是啊。我看你们有点儿不方便。
他连连感谢,说,这都怪她的腿脚有伤。
我说,真够佩服你们的,带伤出游。为什么不带辆轮椅呢?
拄拐的女子大约50多岁,面容清癯干练。说,出来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会想到轮椅呢!
我说,我以为您是身残志不残,拄着拐杖来旅行,不想您是新伤。
那女子说,我来塔纳湖的时候还是轻手利脚的,谁知在这里变残疾人了。
我说,您是哪一天到的塔纳湖?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了时间,没想到竟是和我们同一天到达,旅程安排也差不多。
那是怎么受的伤呢?我很奇怪。这里服务设施不错,天气也无大碍。
女子说,那天我们去游塔纳湖,路上下了一点儿雨。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的确曾有短时间的小雨。
女子说,我的鞋上沾了泥巴,没想到这泥特别滑,当我们游览结束,回到塔纳湖边上岸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我跌倒在泥泞中。当时就剧痛不已,马上往医院赶。此地有一家日本诊所,大夫技术不错,给我做了检查,说是有骨折。问了我的情况,给我做了简易的石膏固定,建议我马上回到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做进一步的治疗。我现在只有拄上拐返程了。唉,骨折处一直锥心疼,我爱人也跟着担惊受怕加受累,塔纳湖上的泥巴啊……
我一时愣怔。这女子所说的时间与行程,与我们前脚后脚。
我下意识地喃喃说,你的船夫没有为你刷洗鞋子吗?
那女子说,洗鞋子?有这个服务项目吗?我们怎么没有啊?
我说不出话来。从这一刻起,我深知了阿拉巴斯和它的主人——哦,正确地应该说是阿拉巴斯和它的仆人的深厚善意。
我将阿拉巴斯带回了家。这是我从非洲带回的唯一纪念物。现在,它就摆在我的书桌前,自从写作《非洲三万里》这本书开始,它就默默地注视着我。有时深夜疲倦了,我看看阿拉巴斯,想到它离乡背井,离开了美丽的塔纳湖,陪伴着我一个陌生的异族人,来到干燥的亚洲北方,不知它可习惯?它保佑着我,是希望我能把它休养生息的地方告知更多的人吧?
哦,阿拉巴斯,感谢您的祝福!
中华民族有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象征主义。葫芦就是寓意丰富的吉祥物,我原不知在遥远的非洲也有这样朴素的风俗。也许,我们原本就在根蔓中相连。
女诗人艾米莉·迪金森有一句诗,感人至深。她说,书本,比世界上的任何一艘船,更能带我游走各地。
我便想把我游走各地的脚步,连缀成塔纳湖上的一只纸莎草小船,很小,但是不容易翻沉。我愿和我的读者们,乘着小船,游走在世界的角落。
哦,愿阿拉巴斯保佑我和你们!
后记
坐着“非洲之傲”绿皮火车,在非洲原野上驰骋。左看风起云涌,山高水低;右看植物枯荣、城市兴衰。须臾之间,一切都在变化中。
时有动物出没,绿叶长百花开。世间百态,鳞次栉比。
我常常几个小时凝然不动地望着窗外。
芦淼外出回来,问我,可要为你栽下一株菩提?
旅游对于我,有明显的教育意义。它使我在奔袭中安静,在纷乱中镇定,使我增加对大自然和生命的景仰。
写一段观花之感。
马蹄莲是我在寻常的桃花杏花玫瑰花之外,认识的第一款不同凡响的花。说它不同凡响,是因为那个年代、那个时刻。它当时被周恩来总理抱在胸前,寒风中盛开。拍摄于周恩来出席苏共“二十二大”,中途愤而退场回到北京时,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同去机场接他的瞬间。照片上除了四位叱咤风云的伟人,就是这束洁白的花朵夺人眼球。这花的身份,自是矜贵神圣的。
我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问周围的人,大家都不知道。多年后,我认识的一位开花店的朋友告诉我,那是马蹄莲。
我说,那花好像一朵只有一瓣,是一匹白马的独蹄。
朋友不理我的插科打诨,问,你可知马蹄莲的花语?
我说,周总理从充满火药味的战场上归来,领袖们抱着马蹄莲去接他,这花的花语大约是战斗与胜利。
朋友笑得弯了腰,说,马蹄莲的花语是——“忠贞不渝,永结同心”。在西方婚礼上,常常被新娘捧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