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就是学生?打扮得真像他妈的*。”陆虎城冷笑着爆了一句粗口。对于一位市长来说,这样的话似乎非常怪异和不妥。但甄擎依然是那样淡淡地笑着,不以为意:“因为现在的*都打扮得象学生。”

故旧(二)

“垮掉的一代。”陆虎城嘟哝一句。

“时代变了,物质生活好了,她们难道不能追求更高层面的享受,比如精神?她们当然用不着象我们当年那样,为了十几块的津贴补助而无耻地算计同僚。”甄擎继续从容不迫的攻击。或者,这些话在心中存放了很多年,已经整理得井井有条,他取用起来有条不紊。

陆虎城沉默。但这并不能阻挡对方的进攻。

“我差点忘记你还是这个城市的市长大人,也差点忘记了你那种顺我者昌的铁腕作风,针对这种现象,你完全可组织一场大规模的清剿运动,或者,给学校派几个英模教导团,整风工作组?”甄擎微笑着说。他的脸上一直挂着那种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

陆虎城继续沉默。

“不过,可能你现在还没有心情去做这件事。”甄擎从后视镜中扫一眼陆虎城,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尤其是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陆虎城冷哼一声。

“你说呢?”甄擎反问。

陆虎城没有回答,甄擎神情淡漠地笑笑,又问:“那你为什么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

“不先叙叙旧?”陆虎城不想立刻切入主题,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他和他这么多年没有见面,需要时间来感受和判断,然后再做出决定。这是他一惯的风格。

“悉听尊便。”甄擎双眉一挑,是那种洞悉一切的毫不在乎。这也是陆虎城曾经非常熟悉的表情,他开始找到一些感觉。他笑了:“北岛说,老朋友见面就像照镜子,他有多老你就有多老。”他起了个话头。并且,这是甄擎喜欢的一种交流方式。

“老朋友?我们是朋友吗?还有,我老吗?我觉得我是谭咏麟的永远二十五岁。”甄擎脸上浮现一丝讥诮之色:“穿新衣是为了悦目别人,涤香水有为别人和自己的双重作用,而唯独镜子可以顾影自怜,自己享受一番,那么,陆市长,你面对我的时候,你觉得是种享受吗?”

“我只有痛苦。我还比你小一岁吧,但是如果我们一起走出去,任何人都会认为我比你大上十岁。你现在依然是一个充满魅力的成熟男人,甚至还可以用风华正茂这个词来形容,而我已经是一个糟老头子了。”陆虎城夸张地认真打量和羡慕。

“对称和补偿是宇宙的基本规律。海德格尔认为:哪里有沉沦,哪里就有拯救。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同时为你打开一扇窗。我失去了权力荣光,但获得了另外的补偿。比如刚才那个女孩。”甄擎带着沉思的表情缓缓地说。“或者,可以用那句俏皮话来形容:是啊,一个人的一条腿短一些,通常他的另一条腿就会长一些。”

故旧(三)

“呵呵,十几年不见,老兄风采依旧。但是一个男人的英俊健康,幽默风趣,更多的时候我不认为是对一个女人的幸运,而是一种可能的伤害。同样比如刚才那个女孩。当然,一个男人的英俊健康,幽默风趣,对于一个女人群体来说是幸运的,但不会针对某一个人。”虽然明知道自己的意图和目的,这时候陆虎城还是忍不住想反击一下他这位“老朋友”。

“你用词有误。这不是伤害。这是你情我愿。正如国与国的交易,无论是顺差和逆差,都是表象而非本质。”甄擎把车拐入滨江大道,放慢了车速。“看起来是我这个老男人放浪形迹,欺骗无知少女,但是实际上,我付出了金钱和时间,还有其他一些,而她们得到了物质享受和虚荣满足,同时也有美好的*。这是个等价交换。当然,我得承认,我享受了女人。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我喜欢她们充满弹性的身体和细嫩的皮肤,我能够在她们身上获得灵感,你可以指责我生活糜烂,甚至道德堕落,但是幸好这个时代人人趋利已经成为主流,没有人会来关心一位普通小人物的私生活的。”

“看来你对目前的生活,或者说这些年你过得很惬意,那么,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怎么可能。但我也不恨你。”甄擎重新露出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不是用不着,而是没有必要,恨与爱都不是真正的人生。”

“十几年不见,看来你的境界又高了一层。”陆虎城言不由衷地恭维说。

“十七年不见,你也看来还是在那个名利场中挣扎浮沉,难以自拔。”甄擎很快地接了一句,但是这个不经意冒出来的精确的数字透露了真实的情况并非甄擎表现的那样毫不在乎,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个人再度沉默,话题再度难以为继。

如果说人世间还有一种感情要比爱情更为强烈而深远,那便是仇恨。仇人之间的互相惦记关心,比那些耳鬓厮磨的情人要深刻很多。但是,很多时候,爱与恨的界定是那样的模糊,最后,所有的思想和行动都可能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惦记,最终与爱恨无关。

故旧(四)

“说到镜子,我们是不是应该提一下那句最著名的镜子格言: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因为一时失言,甄擎辛苦构筑的防御露出破绽,他决定主动出击,但陆虎城插了上来打断他:“总是弄得这样文绉绉的。直接用唐太宗那句‘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不更简洁明了。”

“难道陆大市长不是来问自己的吉凶?敢情是我料错了。”甄擎一笑,直接切入主题,打击对方:“那就问得失吧。以我为镜,你明白了什么得失?我的健康英俊和你的衰老猥琐?你用不着抱怨命运,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既然享受了权力的荣耀与利益,也必须同时接受了权力的奴役,和摧残。”

陆虎城毫不生气,这一刻他已经多少把握住了对方的心理,显得轻松和笃定,呵呵笑着:“或者我当年的选择是一种错误。正象那句瑞典格言:我们都老得太快,却聪明得太迟。”

“但你并不后悔,现在不,从前不,以后也不会,所以你不用假惺惺地发感慨。”甄擎尖刻地讽刺。

“我看过一部港片,里面好象是刘德华说,当老千最怕被人当面揭穿。你既然明白,何必非要说出来让我难受呢?”陆虎城摇摇头,苦笑着说。但脸上半点尴尬和无奈都没有。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他早练就了过硬的心理素质。他只要没有应酬,每晚必看央视四台八点半的海峡两岸,他一直认为政治新闻比任何娱乐八卦都有趣得多,而且,还可以从中学习一些*的技巧。他在里面学会了一个词:呛。虽然地方不同,这种情况在大陆很少发生,但他一直认为,如果真有一天他这位市长遭遇这种情况,他绝不会比那些台湾同行表现差劲。

“直说吧,你有什么阴谋。”甄擎突然失去了耐心,冷笑起来,“打发了你,我也许还来得及安排另外一个约会。”

“在这个城市,可能只有三个半人可以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这个市长这样说话。”陆虎城又摇头,眼睛里满是愉快的笑意。“主说,请你不要怀疑,那相信的人是有福的。不要总是想着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阴谋。”

“主还说:别人打你的左脸,连右脸也让他打。”甄擎一脸怀疑和不屑:“但这次,我决定不听从主的教诲。”

“好听,我就直说了吧。我找你来,真的是只是因为……”陆虎城叹气,表示屈服。然后开始摇头晃脑地咏道:“是蝶非蝶,是空非空,是我非我,时我非我……”

故旧(五)

车身轻微地晃了一下,但吃惊的表情只在甄擎脸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他淡淡地说:“是通过网警吗?我应该想得到你有这个兴趣,也有这个能力。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多网友都知道‘时非我’是我,包括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的一个粉丝。准备怎么办?搞文字狱,还是决定法外开恩,所以先到我这里来讨好卖乖?”

“你这人,怎么老是人心惟危,就一点不相信党和人民。”陆虎城坐了起来,双手扶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身子前倾,炯炯地盯着驾驶者,严肃地说:“你的文章我都看了,虽然有一些观点尖锐,但那是你的言论自由,只要你不违法犯纪,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谁也不能剥夺你的这种权利。实际上,我也正是从这些文章中,‘认’出你的。然后才知道你在这个城市。你还用‘时非我’的名字给市委市政府写过一些群众来信,信里提的一些建议,我也一一认真考虑过,觉得合理,可行的,我都一一采纳了,你不会不知道。”他一脸正气,似乎一回到跟他工作有关的问题,他就不由自主地突然恢复了一位政府官员的标准样子。

甄擎有些发楞。就在这一刻,他一直忌讳的,那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截然差距突兀地显露出来,让他觉得难以接受,虽然他在接到陆虎城电话后的十分钟里,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我也很奇怪,我本以为我们一直不会再见面了,这一生都不会再打交道了,你会远远地离开官场,象逃避瘟疫一样逃避这个曾经重创你的圈子,然而,你却还是那样关心时事,参与政治,充满热情,和理想主义。”或者意识到了自己的锋芒,陆虎城收敛了一些,语气平和下来,用词也偏向褒扬。

但是这已经足够打击驾驶者。有好几秒钟甄擎走了神。幸好滨江大道平直宽阔,他的车速也不快。他有些愕然和愤怒:他怎么就能这样坦然,这样理直气壮,这样心安理得地说这些话?他就对十七年前事的没有一点愧疚和羞耻!他发了一会呆,才缓缓说:

“一切问题,无论经济还是其他社会问题,归根结底都要与政治扯上关系。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我无法对我身边的人和事视若不见,听若不闻,我无法控制自己和思想和感情,所以有时只得跳踉大喊几下。这正象梁实秋先生所说的:‘奕棋不如观棋,因观者无得失心,观棋是有趣的事,如看斗牛、斗鸡、斗蟋蟀一般,但是观棋也有难过处,观棋不语是一种痛苦。喉间硬是痒得出奇,思一吐为快。看见一个人要入陷阱而不作声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如果说得中肯,其中一个人要厌恨你,暗暗的骂一声多嘴驴!’……”

故旧(六)

他在对方的厚颜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借着掉文整理着自己的情绪,但陆虎城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我没有骂你多嘴驴,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

有几秒钟甄擎沉默,但是最后,他毫不退缩地看着后视镜中的陆虎城,诚实地回答:“正象林妹妹的那句话,只是为了自己这颗心。或者说,是一个公民的责任心,匹夫有责。如果你想奉劝我从此以后不要……”

“不!我说了我不能,也无权剥夺你好这种权利。”陆虎城举起手打断了他:“我没有看错人。你一直是这样的人。我也一直尊敬你,我们的政府工作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配合和监督,这也是我今天特意来找你的原因。我想请你看一下刚刚出台的《云州市产业发展战略规划》,提一些意见,你可以发在网上,发到你好博客上,让更多的网友来参与这个讨论,我们会参考广大市民的意见,进行修改和补充,最后完善这个《规划》。”

甄擎从后视镜中认真打量了好一会一脸正气的云州市长,试图揣测这些冠冕语言下的真实意图,问:“想让我唱赞歌,引起某位省领导的注意?”

“不,我更想听到你严肃的批评。”陆虎城神色不变,虽然,他非常惊诧他这位“老朋友”的敏锐,虽然甄擎的猜测并非完全正确,他的阴谋非常复杂。

陆虎城的表情第一次有些异样。两个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一碰,都飞快地闪开。很长的一段沉默后,甄擎平静地说:“我答应你。”

“我有你的信箱。我会把详实的资料全部传给你。”陆虎城如释重负,立刻接口。他没有掩饰这种情绪,他必须要让对方明白他的意图,同时他也知道无法欺骗他这位聪明过人的“老朋友”。

“虽然我答应了你,但我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甄擎又恢复了开始那种无所谓的冷漠和从容:“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你很可能正遭遇一场空前的危机。是机床厂那块地吧?我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件事,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可以肯定,我将成为你的一块砖头,砸在某人的头上。”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呢?”陆虎城再次佩服对方,十七年过去了,他们虽然处在不同的两条人生道路上,但是在政治感觉上,似乎依然是互不逊色。

“因为你虽然是个无耻的阴谋家,还不算是个烂透的坏蛋。”甄擎的嘴角浮起一丝讥笑。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陆虎城过了好一会,才轻轻说道,听不出这句话是褒是贬。

PS:序篇写完,基本上就会让兄弟们看见整个故事的大概。

同样的请求:收藏、推荐、写评论。

袖子(一)

汽车滑出滨江大道时,陆虎城把今晚准备见的人再考虑了一下,决定了下一个名单。“送我去左岸水榭。”

甄擎无声地执行了这个要求。

到达左岸水榭时,陆虎城摸出钱夹,掏出一张通行卡递给甄擎。

“我多次在西川日报和云州报上看见你的廉洁事迹,看来是假的,你也是个贪官。就算一年前房价低一些,这里一幢别墅少说也得百万吧。”甄擎扫了一眼金光闪闪的通行卡,递给迎上来的门卫,门卫在值班室电脑上一插,验明真伪后还给他,立正敬礼,然后自动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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