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句很文艺腔的话,但是用在这里,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同时,还具有某种双重的含义。两个人脸上都微微露出古怪的表情。
胡迁继续叹气,接着说:“你丢的东西已经有了一些线索。有两个做这行的老手这一阵突然从云州消失,这种反常情况只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做了大案。所以我认为你丢的东西很可能跟他们有关。当然,也可能只是碰巧,他们根本就没有做这件事。我现在还无法找到他们。我已经托人给他们带了话,也给他们家人打了招呼,如果真是他们做的,至少可以让他们放弃某种莽撞的行为,不会产生大的不良影响,当然,他们可能会要一些钱,那算我们为他们的专业才能应该付的报酬。”
“你有把握?”陆虎城脸色严肃起来,好一会才涩声问。
胡迁笑笑:“我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信吗?”陆虎城摇头。胡迁又问:“我说一点把握也没有,你信吗?”陆虎城冷哼一声。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再也回不去了(七)
胡迁回到了江城,跟一直在等他的刘洋约了地方吃霄夜。
令人意外的是,这种时候,刘洋居然不是一个人赴约,而是带了两位漂亮非常的学生一起。身材高挑,举止规范,一看就是经过长期的形体训练,但是明眸善睐,顾盼之间洋溢着诱人的风情,一点也没有学生的拘谨和清纯,成熟得无法想象她们只有十五六岁。胡迁沉下了脸,刘洋急忙陪着笑解释:“就是她们在瑜佳会所打工。”
胡迁听懂了他的意思:消息就是她们从黄青瑜那里听来的。这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黄青瑜只是在讹诈他,而不是真想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否则,这种消息,怎么可能让两个学生听到。胡迁耐着性子陪她们吃了半个小时的霄夜,让他的司机送她们回学校,然后才开始与刘洋讨论正事。
当年在资州,时任资州广电局网络公司的总经理刘洋因为在柠檬节的突出表现被提拔为广电局副局长,虽然是因为当时的江城市常务副市委孙承乾做了明确指示,但是具体执行是当时分管宣传的资州县委副书记陆虎城,所以在陆虎城跟叶杨的那次交锋中,刘洋义不容辞地把自己划到陆虎城阵营。叶杨和陆虎城两败俱伤,双双离开资州,这并没有影响刘洋从从容容地做了三年广电局副局长,后来岳清明退休,孙承乾调离江城,失去了靠山的刘洋也并没有就此颓废,而是依靠手中的美女资源另起炉灶,跟江城分管文化宣传的市委副书记建立了合作关系,调到了江城文化局,先是艺术馆馆长,后来提拔成为文化局副局长,兼任舞蹈学校的校长。当初他选择后面那个兼职,是因为那里有丰富的美女资源,同时经济效益也不错,但是那位市委副书记被双规后,殃及池鱼,文化局局长调整局内领导分工,在一种冠冕正当的理由之下,他失去了副局长的职务,兼职变成专职,毫无疑问,如果不出意外,舞蹈学校极有可能成为他这一生工作的终点站,他将老死于此,而与年龄、能力无关。同时,因为吃堑长智,有那位市委副书记的前车之鉴,这几年江城的市级领导非常注重个人形象和生活作风,拒舞蹈学校的美女而不沾,绝了他故计重施东山再起的妄想,最要命的是,这几年招生一再形势严峻----现在要网罗一个学生入校,不象从前那样要请他这校长关照,而是舞蹈学校的招生人员施展浑身解数,连蒙带骗----舞蹈学校效益每况愈下,除了基本工资是财政拔款,连他这校长也几无额外的灰色收入,一句话,这几年这位刘校长混得非常寒碜。这也是为什么他得知黄青瑜的消息后,立刻如获至宝,抢着向胡迁报告。或者,这也是黄青瑜为什么会选择他来做为这个传声筒的原因。
再也回不去了(八)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黄青瑜在会所里跟两位学生闲聊,但是话题不知怎的就转了,黄青瑜宣称她要检举揭发江城一位黑道大哥,她担心如果遭到报复,她这个美容会所可能开不下去了。她想请她们帮帮她,如果她出了意外的时候,她们能够帮她照料生意。似乎是无意中随口,她又说,她的检举可能把她们的校长也牵进去。接下来,完全如同黄青瑜的预料那样,这两个学生立刻向她们的校长汇报,最后这个讯息如愿以偿地到了胡迁那里。
胡迁听完刘洋略带夸张的叙述和自作聪明的分析,沉思有顷,然后说:“以后这种事不要带她们来。不仅是她们,不相关的外人都不能带。你以为这是一种很值得炫耀的光荣吗?你是不是唯恐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和我关系很好?”
他和陆虎城之间的对话,总是点到即止,因为彼此能够完全领悟对方的隐微意思,但是刘洋显然不具备那种素质,同时,他也用不着对他客气,必须直接、*地指责对方,否则这位已经成为权力场中一位痞子的刘校长,很可能为了某些毫无用处的虚荣或者一点价值也没有的个人目犯错,影响到他和陆虎城。
“我以为胡总会看上她们中哪个。有可能还是处女。”刘洋无耻地谄笑。
拉这种皮条是他这么多年来驾轻就熟的特长,他认为男人们在这一点上,总是有弱点的,他总希望从这一点上突破对方,而且,他也不乏成功的案例,但是,胡迁似乎是一个特例。
“你以后如果还想跟我做朋友,就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来这一套。”胡迁脸沉下来,声音很冷,似乎带上丝丝杀气。
刘洋身子畏缩了一下,再次露出谄笑:“袖子还好吗?”他虽然有些惧怕这位黑道大哥,但他也不是没有底牌。
胡迁沉默了几秒钟,脸色缓和下来:“老样子。刘兄弟,有些事胡哥不会忘记的。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打个电话,我手下的兄弟就是你的人;你需要用钱的时候,十万八万你尽管开口;如果你觉得自己仕途上还有发展的余地,我也会想办法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些事你也听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知道,我知道。”刘洋答应连声。
虽然对方态度恶劣,比文化局长训斥他还不留情面,但是刘校长没有丝毫不快,不以为悖。或者说,他无可奈何。
他这样的年龄和经历,已经无法再起炉灶,进行某种新的政治投资,他只有把他最后的赌注,都押在胡迁,或者说是陆虎城身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人了。
再也回不去了(九)
这个时候,强华论坛已经开始酝酿一场风暴。
虽然因为夜深,因为是周未,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删贴事件的坛友并不多,而且甄擎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不怒反喜:这是一件好事。他及时地调整战术,决定等他的ID恢复发言后用主ID进行反击,他一改平时的作息习惯,准备先好好睡一觉,十个小时后再进行他的“权力”战争。
他在他的QQ读者群和专题群中做了简短的广告,在MSN上也做了通知,看起来,删贴意外地帮助了他,他似乎不需要做那么多铺垫,写那么系列贴子,可以比较方便地由这个删贴直接切入主题,取得比他预想更好十倍的效果。
山雨欲来。
第二天中午,胡迁跟刚刚返回江城的黄青瑜见了面。
黄青瑜不能象躲工作组那样对付胡迁,同时,对这位黑道大哥进行威胁,让他乖乖坐到谈判桌前来,本来也就是她的计划和目的。但是,这一对曾经的情人见面,远远不象叶杨和孟涵的重逢,他们之间曾经的情愫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利益和斗争。
“你的头发真漂亮。”胡迁开口。
“你这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这是我身上唯一值得夸奖的地方。”
“我只觉得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跟这样一头金发不太相配。”胡迁坐下,表情漫不经心,但感觉却是绷紧的。黄青瑜要求在她的会所见面,他没有理由拒绝。他一个人来的,进来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审视过周围的环境,没有什么异常,这个女人也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
“年龄的确是女人容貌的杀手,但是我同时认为,权力也会随着年华而去,这世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东西,没有永远的市长,甚至,很多时候不用等那么久,一次查帐就足以葬送一位风华正茂的市长。”黄青瑜赤祼地开始嘲笑,她知道他对陆虎城从前的投资和现在的寄生。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世事总是这样变幻无常的。正象一个女人喜欢不断变幻她的发式,这只说明一件事:这个女人本身就是反复无常的。”胡迁无谓地一哂。
黄青瑜瞪起了眼----他们彼此太了解了,她很喜欢她现在的发式,神情间不经意地流露出,而胡迁第一眼就抓住了,现在用它来打击她。
“用不着这么奇怪地看我。这不是我信口开河,凭空杜撰,如果你认真拜读过莫泊桑、福楼拜、左拉、巴尔扎克这些大师们的作品,把里面的头发描写做一番统计,就会相信我所言非虚。”胡迁从容地举手摸头,整好以待。但是这个动作送了黄青瑜反击:“那么一个不断整理自己头发的男人,是不是也往往居心叵测呢?”
就这是他们的开场白,锋芒毕露,针锋相对,似乎表明他们之间曾有的过去,也是再也回不去了。胡迁看着眼前这位昂着脖子,象只好斗母鸡的女人,心中某处开始微微地疼痛,他决定改变这种谈话的方式和气氛。
再也回不去了(十)
“我不是批评你,----你不会忘记我从来没有批评人的习惯,我只是在提出一种可能。”胡迁叹了口气,首先表示了屈服。他今天本来也不是来跟她吵架的。还有一个原因,他一向看女人不起,不屑于跟女人纠缠,这种观念影响了他对女人的态度和处理方式,换一个说法,他可以对付最厉害的男人,比如陆虎城,但常常会拿一个女人没有办法。比如当年他就没有拒绝苏裙,毫无理由地替她出头去威胁陆虎城;比如他在资州就坚决不同意用某种手段对付孟涵;比如他对黄青瑜。
黄青瑜听懂了他的暗示,她冷冷一笑:“我可以对工作组反复无常,但要看是否值得我这样做。”
“说说你的条件吧。”胡迁身子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黄青瑜继续冷笑,没有正面回答:“十多年前,我年轻,漂亮,有文凭,那个时代大学生的头上还镀着一层金色的光环,可是,我放弃了报酬优厚的工作,来到你那个小公司,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可是你又对我做过什么?你占有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两年时间,我对你要求过什么吗?”
“我欠你。”胡迁点头。他本应该说“你也是在赌博,另有所图”,但他不想跟她理论,也不想节外生枝。或者这正是他没有最后选择黄青瑜的原因。她野心太大,占有欲太强,这样的妻子,对于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是一件好事。野心犹如某种放纵的美貌一样,不妖于人,必妖于已,当一个女人被野心控制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一个女人了,这道理正如白马非马一样,她如果只想选择胡迁做为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或者他们会成为一对黄金搭档,但她对自已和胡迁都进行了错误的定位,导致了最后被胡迁疏远。
“这十年,你一帆风顺,不仅成了西川道上鼎鼎有名的黑道大哥,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身家亿万,算是西川商界一个角色,那么,我又向你要求过什么?我甚至从来没有主动跟你打过一个电话。”
“今天你好好算算这笔帐吧,一起加起来,看看我该付你多少?”胡迁沉稳地说。
“你能付我多少?我敢要你这位黑道大哥的钱?”黄青瑜轻蔑地笑了,“你不动我,动华兴的坏心思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是想过向华兴融资,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我不欺骗你。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不用告诉你是如何解决的,但是你应该相信我这个人说出的话,就是铁板上的钉。所以,从现在起,你就可以完全忘了前几天我给你打的那个电话。我连夜从云州赶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也不要再做什么蠢事,这件事到此为止,如何?如果你实在要一意孤行,会给我惹大麻烦,也会给你自己惹麻烦。这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胡迁缓缓地说。
黄青瑜有几秒钟的发呆,她盯着胡迁的脸,判断他说的是否是真话,但是最后,她决定放弃这种思考,因为她知道胡迁既然这样说,无论是真是假,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胡迁绝不会为融资再来找她,那么,她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她应该做的,似乎就是狠狠敲这位黑道大哥、她曾经的情人一笔,这是她应该找回的补偿。
谈话从这个时候开始,转入另外一个方向。
再也回不去了(十一)
这个时候,甄擎起床,养精蓄锐的草根时评家开始发起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冲锋。或者,在他看来,这是一场等候十多年的复仇之战。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也同样“再也回不去了”。
他被删的那个贴子,针对前不久论坛上曾经热议过的“镭钴验贪”这个话题,提出自己的某种看法。实际上,这之前,他基本没有参与这个话题的争论,因为矜持身份,也因为不兴趣,但是现在,他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借题发挥。
“镭钴验贪”的来源,是因为有人向国家专利局申请专利,号称发明了检验贪官的新办法,就是用放射性同位素镭和钴涂抹在钱物上,然后送给贪婪的官员,以此做为证据。甄擎开篇就亮出自己的观点:“姑且不论这是否可行,哪一个行贿者会傻到这样去做呢?如果反贪人员用抹过镭钴的钱物去‘考验’某一侦查对象,那是不是又有‘引诱犯罪’之嫌?因此‘镭钴验贪法’在操作上就存在悖论。”这是引用,接下来,笔锋一转,进入他的论述。
他首先把这个看似新潮的“镭钴验贪”进行分析归类,实际上,这也是一种“技术反腐”,是一种预防和查处方法,在整个反腐倡廉的工作中,只能排在第二位,而制度,才是第一位。他强调,在目前之中国,反腐最缺乏的并不是技术。
然后,他开始发挥:实际上,要侦查一位官员的*行为是非常简单的,电话、办公室、吃穿住行很多方面都可以获得非常多的线索,取得直接的突破,甚至,很多案件根本不需要任何技术手段,许多官员的贪污受贿证据就明目张胆地摆在那里:比如豪车;比如小蜜;比如十几万的名表几百元的名烟……但为什么这些官员能够招摇过市,为什么能够屹立不倒,没有任何执法机关对他们进行质询查外?关键在于他们手中拥有某种权力,而公众能力不能真正地监督权力、司法机关能不能独立地依法办案。
进而,甄擎质问在:反腐倡廉,从中央到地方,已经旗帜鲜明地进行这么多年,为什么却越反越腐,越反案件越多,涉案官员级别越高?不是因为技术太落后,而是因为制度还不完善。如果不从制度上入手,不从制约权力上进行考虑,那么,再多,再先进的技术,都不可能从根本上遏制*。
论述至此,他的主题昭然若揭,就是如何有效地监督和制约官员手中的权力。
再也回不去了(十二)
他的计划是从这个贴子开始,进行引导,下一个贴子,他准备讨论官员的权力和责任,对于某些官员的绝对权力和逾权越线行为进行批判,同时会进行举例,这时他肯定会悄然向云州市长靠近,最终希望把这位猛虎套进他布下的“网络”中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计划中的这个贴子,跟当年陆虎城在资州跟叶杨论战时所写的一篇文章《各司其职,齐心协力》的中心思想大同小异。他的《从“镭钴验贪”说起》发出去后,绝大部分坛友肯定不会觉察到这位草根时评家的隐秘意图,但是,某些身在局中的人,一眼就洞穿了他的机心,比如罗四维。
很早以前,得到邵光透露的有关省委书记顾绍毅的情报,陆虎城查找“时非我”真实身份的时候,罗四维通过层层的关系,认识了强华论坛的一位技术人员,在陆虎城的指示下,云州党政网聘请他做了兼职的技术维护人员,薪酬丰厚,这是一笔私下交易,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任何能够知道,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什么。当然,这位技术人员肯定明白自己在享受这种额外的补贴同时,应该承担某种义务,所以当他看见“时非我”的贴子,立刻给罗四维打了电话,罗四维意识到甄擎没有按照陆虎城的计划行动,他请示陆虎城,陆虎城考虑后,指示删贴,这个具体的行动由这位技术人员用某种技术手段实施。
陆虎城不会没有意识到删贴可能引发的反应,看起来会点燃一场野火,而且这火最终可能烧到他们头上,但是他考虑得更深一层。他现在正在进行一场艰苦的战争,面对的是叶杨这样强悍的对手,他得出一些奇招狠招怪招,而且,因为他对对付甄擎这个人有信心,所以对最后控制整个局面有信心,所以,他在这一点上使出破釜沉舟地引火烧身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