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严家赣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上次吃饭时,袁医生说,她家里已经收集了黄军邮与紫军邮,唯独这最珍贵的蓝军邮,始终没收集到。她还说,越往后,估计收集到蓝军邮的可能性就越小。”

杜林祥此时很直接地问:“这枚邮票大概要多少钱?不会也像你刚才说的什么黑便士、三先令,要两千万吧?”

“那倒没有这么贵。”严家赣说,“在1994年第一次参拍时,蓝军邮就达到八十万元的天价。而后价格有所回落,但数次拍卖都在四十五万到六十万之间成交。”

一听这话,杜林祥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几十万的价格,还是自己能够承受的。杜林祥说:“现在如果要买蓝军邮,还能买到吗?”

严家赣说:“正好我认识一位上海的集邮爱好者,他手里就有这枚蓝军邮。最近听他说,只要有人出高价,他愿意出手。”

杜林祥问:“这事袁医生知道吗?”严家赣说:“我估计她知道这事。”

杜林祥有些疑惑地说:“既然她知道,那我还绕这么大圈子干吗?不如直接送她几十万,让她自己去买。”

严家赣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大老板啊,永远不明白收藏爱好者的心思。据我所知,袁医生也是个雅士,而且为人很谨慎,真要捧几十万到她跟前,估计她不会收。可要是一枚蓝军邮放在她面前,那种诱惑力,是她绝不能抵挡的。再说了,像袁医生这样的人,想要钱随时都能挣到,而像蓝军邮这种稀罕货,拒绝之后可不容易再碰到。”

杜林祥点点头:“严秘书长所言有理。不过我同袁医生从不认识,就算买到这枚蓝军邮,又怎么送给她呢?”

严家赣续上一支烟,若有所思地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太唐突了也不好!”

杜林祥意识到,自己准备的红包该发挥作用了。他掏出红包,塞到严家赣手里:“这事还得麻烦您多费心。”

严家赣赶忙推辞:“这可使不得,我同安总是好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收钱?”

杜林祥语气坚定地说:“您刚才说那么多邮票知识,简直令我大开眼界。这点钱就算学费!”

拗不过杜林祥的一再坚持,严家赣终于把钱揣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严家赣拍了拍大腿:“要不这样,我来牵线,就说你也是个集邮爱好者,想同袁医生认识、交流一下。大家在一起喝茶聊天时,你就同她交换收藏的邮票。用你手上的蓝军邮,交换他手上的黄军邮。到时我在一旁,也会为你帮腔的。”

严家赣接着说:“如此一来,就是一场藏友间的互相交流,显得水到渠成。袁医生是行家,她也知道蓝军邮与黄军邮的价值,相差何止数倍。她会记住你的一片心意的。”

杜林祥说:“就按你说的办!”

严家赣说:“我这边尽快联系上海的朋友,一旦谈妥,我就跟你联系。”

杜林祥说:“好,到时我们一起飞去上海,早日把这事落实。”

三天之后,严家赣就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同上海的朋友谈好,对方愿意以五十万的价格,出手一枚蓝军邮。杜林祥回话说,自己马上准备,钱一凑好,便立刻飞往上海。

五十万,对于如今的杜林祥,绝不是问题。他之所以让对方等几天,是因为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左思右想,这五十万丢出去,究竟起不起作用?如果袁琳对送上门的蓝军邮并不领情,如果袁琳无法左右手握大权的卓伯均……所有这些不确定性都困扰着杜林祥。这些年来,杜林祥送出去的钱海了去了,可还没有哪次像如今这样,送钱之前心里七上八下的。

杜林祥甚至想给安幼琪打个电话问一下,但后来还是忍住了。主意就是人家出的,现在再去问别人,岂非摆明了不信任?无奈之下,杜林祥只好找来周玉杰与林正亮。关键时刻,还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靠得住。

林正亮的心里比杜林祥还慌张,他说:“三哥顾虑的都有道理,现在咱们什么事都不清楚,就凭着姓安那娘们儿一席话,就把几十万扔出去?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没准是她和严家赣合起伙来骗咱们。”

杜林祥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周玉杰:“你怎么看?”

周玉杰缓缓地说:“安幼琪这个人,咱们都接触过好几次了。先不说她的人品,起码她是一个对自己事业很看重的人,否则一个农村姑娘,也走不到今天。我看她不会为了几十万来骗咱们,那样风险太大。”

林正亮接过话茬:“就算她一番好心,谁能保证袁琳会收那枚邮票?邮票不是钱,钱送不出去,还在咱们手里,还能拿出去用。邮票到时送不出去,五十万就打了水漂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知道,安幼琪可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卓伯均又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应该对其很是了解。既然她为我们出了这主意,想必还是有些把握的。”

林正亮说:“这简直就是在赌博!”

“没错,是赌博。可要是不敢赌,怎会有赢的机会。”周玉杰说,“我也承认,把五十万砸出去,不一定能赢。可要舍不得这钱,咱们就一定没机会赢。整天围在卓伯均身边打主意的人,可不止咱们一家。”

杜林祥在心里默念着周玉杰的话。是啊,自己毕竟不是万顺龙,背后没有姜菊人这样的靠山,想和手握重权的人物攀上关系,除了钱又还有什么方法呢?

杜林祥缓缓开口:“咱们就赌这一把。”

林正亮说:“三哥,你真想好了?这次要失手,撒出去的银子可就化成了水。”

“只要风险尚在可控范围内,就应该赌上一把。”杜林祥解释说,“就算输了,也不过是几十万的事,不至于伤筋动骨。再说了,即便拿不到那块地,总归是和卓伯均、安幼琪套上了交情,以他们手中的权力,迟早能帮上咱们。”

周玉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对,三哥!干大事就得这样!”

杜林祥当即给严家赣打了电话,两人下午就飞去上海。所有事情严家赣都已提前联系妥当,交易也十分顺利。第二天吃过午饭,两人又搭机飞回河州。飞机上,严家赣说:“杜总,东西咱们已经买到,我下飞机就和袁医生联系。不过,我既然说你是集邮爱好者,那你也应该了解一些集邮的基本知识,否则双方见面坐到一起,连聊天的话题都找不到。”

杜林祥这下慌了神:“严秘书长,你知道我是个粗人,对集邮一窍不通。对于你们那些东西,我哪里知道?”

“别急!”严家赣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这集邮不是造原子弹,并没有多么深奥。我这有一本书,你这几天好好看一遍,对集邮的大概知识也能有些了解。见面时我再在一旁帮腔,就不会穿帮。”

杜林祥怯生生地接过这本书:“那我就试试吧。”

回到河州,杜林祥整晚都把自己关在屋里,恶补起集邮的知识。然而,对于一个仅有初中文化的人来说,书上的知识还是令杜林祥如坠云里雾里。想起当初在农村上学时,一本薄薄的课本都读不进去,现在面对一本几十万字的大部头,哪里啃得动?越看不进去,杜林祥心里就越急,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杜林祥唤来周玉杰,一脸气馁地说:“玉杰,这事还是你去吧。你文化高,把这本书看一遍,就能和袁医生说上话。我昨天看了一晚上,脑袋里还是一团糨糊。”

周玉杰说:“三哥,这哪行?这种事还得你老大出面。”

杜林祥很是无奈:“那可怎么办?我本来文化低,这么厚一本书,哪里读得进去!”

周玉杰说:“但凡写书的人,总喜欢云遮雾绕,把很多简单的问题搞复杂。你不就想临时抱佛脚,见面时和袁医生有话聊吗?把这本书给我,我先看一遍,然后把里面认为有用的东西归纳出来。你到时把我归纳的东西看一遍,应该也能应付了。”

杜林祥心里还是没底:“这样就能行?”

周玉杰说:“先试试吧。”

三天后,周玉杰就把这本三十多万字的书籍,压缩成不到一万字的提纲。所有学术性的东西通通弃之不用,提纲里就剩下许多集邮圈子里的行话,还有关于集邮的有趣故事。更关键的是,经过周玉杰这番翻译,原本生涩难懂的书籍,杜林祥读来竟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只一个上午时间,杜林祥就把这份提纲通读了一遍。

杜林祥高兴地说:“你小子行啊!”

周玉杰笑了笑:“书有不同读法!本来咱们就不打算十年寒窗去考个状元,不就到时装模作样说几句内行话,应付一下场面嘛。我看有这个东西,再加上严家赣在一旁帮腔,应该差不多了。”

杜林祥连连点头:“好、好、好!”

杜林祥也是一个有心人,他将这本书与周玉杰整理的提纲都留了下来。几年后,他还专门聘请了一名秘书,要求人家按照周玉杰的方法,去整理、归纳各种大部头著作。一部几十万字的著作,往往被压缩成万把字的提纲。而杜林祥读了这些提纲后,也能在各种场合故作高深地引经据典。有些阿谀奉承之辈,最后还将杜林祥描述为自学成才的“儒商”。听到这种赞誉,杜林祥自己都会发笑。

一周后,杜林祥带着那枚蓝军邮,还有一肚子生吞活剥的集邮知识,坐到了袁琳对面。会面地点就在市区一家古色古香的茶坊,严家赣向袁琳介绍:“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杜总,他也是一位集邮爱好者,而且手里就有一枚珍贵的蓝军邮。”

袁琳倒没急着看那枚邮票,而是问道:“杜总你一个生意人,也喜欢收集邮票?”

“说来惭愧啊!”杜林祥搓着手说,“我打小出来做生意,没念过几天书。后来没事时去邮票市场瞎逛,才发觉邮票里面的世界真是博大精深。每个国家发行邮票,无不尽选本国最优秀、最具代表性或纪念性的东西,经过精心设计,展现在邮票上。涉及的内容更是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方面面,各行各业应有尽有,使得方寸之间的小小邮票成为包罗万象的博物馆。像我这种人吧,收集邮票既是爱好,更在这一过程中学到很多知识,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读书少的遗憾。”

这个开场白,是周玉杰为杜林祥精心设计的。既顺理成章,又显得不卑不亢。坐在一旁的严家赣听了,也不住地点头微笑。

这席话令袁琳很是受用。她不再把杜林祥当成一个土里土气的老板,而是当作一个虽然读书不多但却爱好相投的藏友。袁琳接着问:“杜总,如今对于中国的第一套邮票究竟是哪一套,还有各种说法,彼此间也存在一些争论。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其实,杜林祥仅知唯一的一种说法。而且还是他估计到袁琳会聊到这个话题,提前做了准备的。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得意,说:“这个问题自然是见仁见智,不过我个人以为较为靠谱的,还是大龙邮票,这是由当时德国人把持的海关邮政局发行的。”

袁琳点了一下头:“很多人也都是这个看法。”

杜林祥手心开始冒汗,继续任由袁琳这么问下去,自己那点囫囵吞枣的东西还不露馅?不过杜林祥也非等闲之辈,既然是藏友间的交流,他自然可以主动制造话题,反客为主:“实话说吧,现在喜欢集邮的人比过去少多了。随着电话、电脑的普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已经很少依赖信件了。甚至有人说,邮票就快退出历史舞台了。袁姐,你认为呢?”

杜林祥这一招果然厉害!将问题抛给袁琳,不仅化解了自己的尴尬,还触发了对方的情绪。袁琳在那侃侃而谈了十多分钟,杜林祥与严家赣则坐在一边默默地倾听。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严家赣说:“杜总听说你现在正缺一枚蓝军邮,便想成人之美。像杜总这么大度的人,如今可不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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