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军这时开口:“安总和李总,今天围绕价格已经谈了一天,看样子双方都互不相让。杜总,我和你都是一把手,看问题应该站在战略高度。我很清楚,如果不是遭遇宏观调控,资金链出现问题,贵公司是不会急于抛售摩天大楼的。那么这种情况下,你自然要做好赔本甩卖的准备。只要能回笼一部分现金,帮助你渡过难关,目的就算实现。卖给我的十五层楼你赚不了钱,剩下的楼层,以后你还可以赚钱嘛。”
杜林祥刚想说话,贺小军就挥手制止了:“杜总,我是专门做地产投资的,尤其在运作写字楼方面,应该说经验较为丰富。我手里的客户资源,全是世界500强与大型央企。如果我能从你那买下十五层楼,以后不管出售或是出租,对象都是这些大公司。也就是说,未来那十五层楼里,就是这些知名企业在河州乃至洪西的总部基地。大公司入驻后,肯定会提升整栋楼的品牌价值,你手里剩下的楼层,不管是出租还是出售,价格都能水涨船高。”
李光明这时插话:“我们在华东地区运作过一个写字楼,刚开始那栋楼的售价不过两万元每平方米,我们买下其中十层楼,通过招商运作,有两家世界500强、三家央企都把华东总部设在楼里。结果不到一年时间,整栋楼的售价就飙到三万元每平方米。”
杜林祥暗自思忖,他们的话有些道理。贺小军拥有的大企业资源是自己无法比拟的。如果真能有一批大企业把区域中心设在纬通大厦里,整栋楼的品牌价值也会大幅提升。
见杜林祥没有说话,贺小军说:“李总,要不这样?谈判就先告一段落,你明天带着杜总他们去参观一下我们过去几年运作的大楼。这样杜总对我们的运营能力,也能有一个直观印象。”
这正是杜林祥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当即点头应允。李光明又问:“咱们在全国那么多项目,去看哪几个?”
贺小军想了一阵,说:“北上广的几座楼就不看了,河州毕竟是二线城市,跟这些地方没有可比性。就去青岛、太原、重庆走一圈吧。这三个地方的项目,也算我们过去几年中运作较为成功的。”
贺小军拿起雪茄深吸了一口,缓缓说:“杜总的时间很宝贵,你现在就去联系一架公务机,明天就坐这架飞机,去上述几个地方转一圈,然后再送杜总他们回河州。”
坐公务机考察项目,这可是杜林祥从没享受过的待遇。对于贺小军企业的雄厚实力,他此刻更是深信不疑。第二天一早,李光明就去宾馆接上杜林祥与安幼琪,直奔首都机场。见只有他们两人,李光明还好奇地问:“高总去哪了,他不跟咱们一起?”
杜林祥回答:“公司临时有事,他一早飞去上海处理了。”杜林祥没有说实话,其实他给高明勇安排了一项秘密使命,此刻的高明勇已在京城的另一家宾馆潜伏下来。
李光明联系的是一架豪客900XP中型公务机,载客数为八人,舱内装饰极尽奢华,机舱内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厨房,装有微波炉、食品低温储存箱等。杜林祥第一次享受专机待遇,内心充满强烈好奇。只是碍于面子,不能在谈判对手面前表现得像个乡巴佬,所以才极力掩饰激动的心情。
李光明抱歉地说:“本来贺董要亲自陪同的,只是林小姐家里临时有点事,贺董不得不留在北京,他特地嘱咐我跟杜总致歉。”
杜林祥连忙说:“哪里哪里,你们的礼数够周到了。”杜林祥隐约听说过,这位林小姐是位影星,也是贺小军的情妇。至于贺小军是不是真要去陪美人,杜林祥并不关心。也许,人家不过故意摆摆架子。陪你杜林祥考察项目的事,安排下面的人去做已足够,何必降尊纡贵亲自出面。
机上准备了丰富的美食,每到一地,也是早早有豪车等候在机场。从青岛、太原到重庆,飞机从东向西飞行,杜林祥一口气考察了贺小军旗下的三个项目。这些项目都是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其中有一栋还是延宕多年的烂尾楼,贺小军接手后投巨资打造,如今已成为当地的金融中心。在最后一站重庆,李光明特意安排项目运作人员,同杜林祥举行了一个小时的座谈。
回到河州时已是晚上七点多,杜林祥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安幼琪早已打了电话,让人预订河州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包间。杜林祥也想彰显一下个人实力,他不能一掷千金包下专机,只得拉人头来凑数。为了陪好李光明,他把河州建设局、财政局、招商局的局座通通请来,就连吕有顺,也在宴席开始半小时后匆匆赶过来敬了一杯酒。考虑到李光明是行伍出身,杜林祥还特别邀请省军区的一位少将副司令员莅临。
这样的大阵仗,的确为杜林祥争回不少面子。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李光明,拥抱着杜林祥,竖起大拇指:“杜总在河州,能量的确惊人。咱们之间要能合作,真是天作之合。”
李光明在宾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午餐是品尝河州小吃,之后杜林祥又亲自送他去机场。与李光明挥手告别后,杜林祥钻进自己的奔驰座驾,朝市区驶去。几天以来,他的心情一直不错。能够认识贺小军,他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就算按照对方目前的报价,也比香港的央企高出不少。一万五千元每平方米,总共吃下十五层楼,就意味着能套现十多个亿的现金,企业的财务危机瞬间就能缓解不少。
当然,以这个价格出手,也谈不上有多少利润。但通过昨天的实地考察,杜林祥对贺小军运作写字楼的能力充满信心。这十五层楼到了贺小军手上,没准真能引进一批大企业的营运总部,那剩下几十层楼的价值,自然就水涨船高。综合考虑,这已经算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
汽车下了机场高速,两旁的建筑被飞快地甩在身后。杜林祥忽然想起,周玉杰曾给自己打过电话,而且约好今天在办公室见面。他拿起手机,拨给周玉杰:“玉杰,我已经回河州了。你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吧。”
周玉杰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容光焕发地走进了杜林祥的办公室。为了生意上的事,周玉杰已经连续几夜失眠,甚至头上还长出白发。不过在外面,他还是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杜林祥问。
周玉杰轻声说:“想跟三哥借点钱。”
杜林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多少?”
周玉杰说:“三千万。”
杜林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三千万?你要干嘛?”
周玉杰耷拉着脑袋,一五一十地说出详情。从他与黄坤在曼谷密谋,到回河州后如何疯狂地布局新店,再到黄坤黯然落马,直至他最后与刘文雄决裂。断断续续,周玉杰讲了四十多分钟。
听完之后,杜林祥忍不住说:“你这种操作模式,太冒险了。明明只有一块钱,却揽下十块钱的生意来做。而且还把整个项目的成败,系在黄坤一个人身上。”
“三哥,你教训得是。但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周玉杰说,“要想把企业做大,不冒风险怎么成?再说了,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和黄坤捆在一起,但中国的商人,谁不得去找棵大树。左宗棠失势了,胡雪岩就跟着倾家荡产,李鸿章一死,盛宣怀也黯然失色。难道他们想这样!”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默不作声。周玉杰说得有道理啊!想想刚才还在教训别人,可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修建摩天大楼,同样是身上揣着一块钱,却去做十块钱的买卖。想想纬通集团的命运,不也是依靠着吕有顺这棵大树。没有吕有顺,他杜林祥至今也不过一个小包工头。唉,在中国,权始终比钱大。
杜林祥缓缓开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周玉杰说:“我前段时间的运作模式,就好像那些做网站的,一开始根本不想着赚钱,只想着怎么烧钱,拼命把规模做起来,然后再找一个下家来接盘。现在看来,这条路一时走不通了,我只得沉下心来,一步步把超市的生意转入正轨。”
周玉杰继续说:“我过去不停开分店,靠的就是手里攥着经销商几个月的货款,把人家的钱当自己的钱来玩。现在企业资金链很紧张,尤其下个月到期的几千万货款,我就付不出来。我必须想方设法找钱,把该付的货款付给人家。为了凑钱,我甚至把在曼谷的公寓都已经卖了。”
周玉杰加重语气说:“只要资金链别断,我有信心逐渐让超市生意扭亏为盈。这样在不断循环中,过去的亏空也能一点点抹平。”
杜林祥说:“到现在你还有这种信心,也算难得。”
周玉杰说:“我的超市不是空壳子,它有市场规模,有品牌效应,只要调整经营思路,渡过目前的难关,对于以后的发展我当然有信心。就说沃尔玛、家乐福这些巨头,进入中国市场之后,也是连着几年巨亏,人家不也咬紧牙关,拼命抢占市场占有率,最后挺了过来。”
杜林祥没好气地说:“玉杰,你始终不明白,做什么事要量力而行。人家家底厚,当然亏得起,甚至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也挺得住。但你那点实力,支撑不起这种玩法。”
周玉杰低着头没有说话。杜林祥接着说:“我跟你说实话,纬通现在也是风雨飘摇。一栋摩天大楼让企业资金链异常紧张,又赶上宏观调控,银行停止放贷,上门逼债的建筑商排着队。如果不是吕市长派公安维持秩序,我的桌子早被人掀翻了。”
周玉杰大约也听说了,遇上宏观调控,哪家房地产企业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以近乎哀求的口气说:“三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你要袖手旁观,我就只有等死了。”
“三千万啊!”杜林祥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袖手旁观,如今的我,去哪给你找这么多钱?”
周玉杰说:“那就少点,你借我两千万也行。比如有些人,我欠他们十万的,先还个五六万,把嘴堵上,后面的事还能再商量。可真要一分不还,那人家就得和你拼命。”
杜林祥痛苦地摇摇头:“别看纬通这么大的企业,现在账上的现金也就两千多万。这是一个企业的救命钱,必须留着预防各种突发状况。我今天给你两千万,纬通明天就得关门。”
周玉杰的表情转为绝望,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化为泡影,等待他的只能是一条不归路。看着周玉杰的样子,杜林祥也痛心疾首。面前这个男人,不仅是他小舅子,也是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的旧部,他实在不想看着周玉杰就此走上绝路。
杜林祥狠狠心说:“我从牙缝里给你挤出一千万吧,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了。另外,这几天我联系了北京一家企业,他们准备买下十五层摩天大楼。如果最后能谈成,纬通的财务状况将大大好转,我到时再给你打两千万过来。”
周玉杰知道,三哥已经使出了全力。他站起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谢谢三哥!”
杜林祥抽着自己的红塔山,说:“兄弟之间,不用说谢。好好干吧,希望我们各自都能渡过难关。”
3 商场中充斥着尔虞我诈,最稀缺的东西是实话
被周玉杰抽走一千万后,纬通集团的财务状况愈加紧张。杜林祥甚至开始为后面几个月的员工工资发愁,而在外面,他更是欠着银行与建筑商几十个亿。
香港央企的负责人专门来河州考察过一次,但对报价毫不松口。还有一家福建的企业,也对摩天大楼流露出兴趣,但出价比那家央企高不了多少。所有潜在买主中,还是贺小军的报价最诱人。可李光明回北京后,连着好多天都没消息。杜林祥主动打去电话,李光明说贺小军去欧洲度假了,要一周后才回来。摩天大楼这么大的生意,必须等贺董回来才能拍板。
除了自己的企业,杜林祥也忧心周玉杰的生意。这小子拿走一千万后,真能反败为胜吗?为了不让妻子周玉茹担心,他甚至一直把周玉杰的情况瞒着,倒是偶尔会朝安幼琪倾述几句。安幼琪却说:“那是你的小舅子,我这种身份能说什么?不过,我对周玉杰一直没有多深的好感,他的确聪明,但有时聪明过了头。”
杜林祥与妻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性生活,更可怕的是,前天晚上,他把安幼琪找去宾馆,结果弄到一半也软了下去。任凭安幼琪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有任何效果。安幼琪安慰他,也许是前段时间感冒,又在北京遇到柳絮过敏,影响了身体。但杜林祥自己清楚,他心里太焦虑了,如果企业不能挺立起来,下面估计也挺立不起来。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高明勇昨晚回到河州了。当初杜林祥把高明勇留在北京,是交付了一项重要使命的。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后,杜林祥就把高明勇找来:“把你掌握的情况详细说一下,不要怕啰唆,越详细越好。”
时光回溯到一个多星期前,在怀柔品尝完虹鳟鱼,回到北京市区的酒店后,杜林祥就把高明勇招来自己房间。他让高明勇不要跟着一起回河州,而是留在北京,打听一下贺小军与李光明的情况。
江湖诡谲,许多事杜林祥不得不防!吕有顺介绍的那家香港公司,是正儿八经的央企,至于像万顺龙这些人,杜林祥更是知根知底。但这个贺小军,却有些来路不明。瞧他的行事做派,颇有些隐形富豪的意味,要不怎么在北京连间办公室都没有,一天到晚就住在宾馆里。这类人,要么实力雄厚,富可敌国,要么就是江湖骗子。
这几天,高明勇在北京动用了所有关系,还花钱雇了调查公司。他本人也搭火车去了趟东北,在李光明曾担任副市长的城市走访了一番。据高明勇说,这个李光明的确在军队服役多年,军衔也不低。转业到地方后,先在省直机关任职,后来下放到一个地级市当了副市长。不过李光明在当地的官声并不好,不仅被查出有经济问题,还把下面一个女局长的肚子搞大了。李光明并不是主动弃官从商,而是被组织免职,灰溜溜地离开。李光明起初在大连做过海鲜生意,却并不成功,几年前投奔到贺小军麾下。
至于这个贺小军,背景更复杂。他的父亲曾担任过国家部委的司长,要说高干子弟似乎有些勉强,但的确在京城拥有深厚人脉。贺小军说他与赖昌星喝过酒,这倒不是吹嘘。他早年就在深圳、厦门等地从事外贸生意,他的第一任妻子,还是深圳海关的一名科长。
赖昌星出事后,贺小军也被有关部门调查过,但最后证明涉案并不深。此后他又去澳洲待了两年,回国后便定居北京。在京城,确实有一帮具有背景的人物在全国各地从事地产投资,主要业务就是抄底收购各类写字楼,经过包装后再高价转手。在这个圈子里,贺小军不大不小也算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