纬通如今做大了,身上也沾染了大企业病,甚至还有许多类似官场倾轧的恶习。安幼琪与林正亮,凭着各自的资历以及与杜林祥的特殊关系,手下都有一拨人马。在处理陶雪峰后事时,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陶雪峰是林正亮手下的人,安幼琪身为常务副总裁,出面去做沟通,人家就是不买账,非得林正亮出马才能解决问题。杜林祥很忧心,长此以往,企业内部山头林立,哪还有什么战斗力?
杜林祥不止一次想解决这些问题,最后却不了了之。都是企业的元老,都立下过汗马功劳,下手时轻不得也重不得,真是烦透了!
内部解决不了,就引入外力吧。来了一个庄智奇,实际上就同时打压了安幼琪与林正亮。庄智奇与安、林二人不同,他在纬通可谓无尺寸之功,只有杜林祥这个唯一的靠山。以庄智奇的聪明,他会懂得如何行事的!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杜林祥不再让安幼琪出面去做庄智奇的工作,而要亲自登门,封官许愿。第一个举荐庄智奇的,是安幼琪,如果最后又是安幼琪把庄智奇带来自己的办公室,庄智奇会怎么想?他一定会把安幼琪当成恩人,但这并不是杜林祥乐见的局面。庄智奇这样的人,只能把自己当恩人!
杜林祥是个权力欲极强的男人,从内心来说,他不想把总裁的位置让给庄智奇。尽管在这家公司,无论当不当总裁,他都是无可置疑的一把手,但杜林祥依旧不愿意哪怕一丁点的权力从手中溜走。可安幼琪已经是常务副总裁,要让庄智奇后来居上,总不能把安幼琪的常务副总裁拿掉,那样也太不近人情。没办法,只好忍痛把总裁的位置让出去!上面有自己这个董事长盯着,下面还有两个心怀怨气的副总裁,庄智奇除了拼命干活,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既延揽了一位资本奇才,又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企业内部的权力调整。杜林祥弹了一下烟灰,舒心地笑了。
杜林祥又吸了一口烟。既然已把庄智奇扶上了总裁的位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手术动得更彻底一些。安幼琪、林正亮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现在当然不能干自断臂膀的事情,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坐大。再多设几个副总裁的位置吧!人一多,权力的含金量自然会被稀释。
都安排哪些人呢?杜林祥首先想到了五弟杜林阳。这小子虽然能力差了点,但毕竟是亲兄弟,忠心没的说。还有谁?高明勇如何?杜林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小子太圆滑世故,是个和稀泥的高手,把他提拔起来,达不到彼此制衡的目的。杜林祥忽然想到,前不久有人向他推荐过一个台湾女人叫林千惠,以前在上海的地产公司工作,据说是运作商业地产的高手。两人面谈过一次,杜林祥对她印象不错。杜林祥点了点头,就她吧!引入一些新鲜血液,不失为一件好事,再说公司做大了,弄个台湾女人当副总裁,也能撑一下门面。
至于高明勇,既然喜欢当和事佬,就让他去办公室做主任吧。新提拔一个总裁,两个副总裁,大家一起共事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这里面有许多微妙的关系,正好让高明勇去和稀泥。
这一番人事安排敲定之后,杜林祥心情大好。他一向认为,在如何识人用人方面,自己几乎就是无师自通。只是自己一直在做生意,没有踏足官场,否则论起玩弄权术,一定不会比那些书记、市长差。
杜林祥自认并不是个才华横溢之人,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恐怕多半要归功于自己那双慧眼。选择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这些人就能为你卖命,帮你挣钱。
识人用人是门大学问啊!所谓领袖,不需要你亲自做什么,只需要你有识人之眼光,用人之魄力,容人之度量。
尽管内心交织着爱恨情仇,可对于吕有顺与万顺龙的能力,杜林祥还是很佩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北大才子,贵为市长;一个是复旦高才生,号称洪西首富,都是厉害角色。
但杜林祥也认为,自己在识人用人方面,比起这二人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私下总结过,吕有顺有识人之眼光,而无用人之魄力,往往欣赏一个人却不敢大胆使用,破格提拔。当然,这或许与政府部门的体制有关,另外吕有顺头上毕竟还有个书记。
万顺龙呢,有识人之眼光,也有用人之魄力,但没有容人之度量。但凡是个人才,一定优点、缺点都突出。万顺龙只想用人家的优点,却不愿包容别人的缺点,那怎么行?到头来,他手底下的人,全是些没有棱角的家伙。执行力没的说,创造力谈不上。
杜林祥自认既有识人之眼光,又有用人之魄力,更不乏容人之度量。周玉杰人品有亏,安幼琪小肚鸡肠,高明勇贪财好色,林正亮莽里莽撞,所有这些人,一个个不都在自己手下干得风生水起?杜林祥觉得,正因为自己是个粗人,眼里容得下沙子,所以才让手下的人无拘无束,生龙活虎。
想太远了!杜林祥不禁拉回思绪。他又把人事调整方案在心中仔细过了一遍。“只等庄智奇点头,纬通集团这一轮力度空前的人事调整就将拉开大幕。”杜林祥在心中念道。
一周后,杜林祥如约来到庄智奇家中。并不出乎意料,庄智奇最终接受了杜林祥的邀请。针对纬通未来的工作,两人还长谈至深夜。临别时,杜林祥将自己那台奔驰S600的车钥匙,交到庄智奇手上:“以后你就开这辆车,我还是去坐奥迪。”
庄智奇连声推辞:“这不行,这不行!”
“怎么不行?”杜林祥拍了拍他的肩膀,“刘邦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登台拜将?就因为韩信资历尚欠,威望不足。不管我坐什么车,都是纬通的老板。你初来乍到,难免有人不服。把我的奔驰车给你,正好用来立威。”
如此心思缜密、体贴入微的老板,怎能不让庄智奇感动?他接过车钥匙,没再说什么。庄智奇不是一个爱把“士为知己者死”挂在嘴边的人,但在心中,无疑正涌动着强烈的感恩之情。
第二天,杜林祥便在纬通大厦的豪华会议室里,端出了酝酿已久的人事调整方案。不出所料,会议室里炸开了锅。“庄智奇是谁?”人们交头接耳。
林正亮首先发言,他认为直接空降一个外来户,太冒进了。就连曾经力荐过庄智奇的安幼琪,也一如杜林祥所料,站出来反对。毕竟,安幼琪当初想的,是为自己寻觅一个得力助手,而不是顶头上司。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杜林祥丝毫不为所动,把脸一沉,“企业要上台阶,就得引入高素质的人才。我自己把总裁的位子都让出来了,你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杜林祥就是纬通的皇帝!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人又能说什么!
会议结束后,杜林祥把安幼琪找来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说道:“小琪,你要理解我的苦衷,咱们对于资本市场都很陌生,如果下定决心走上市这条路,不请几个高人怎么行?”
“小琪”这两个字已经好久没从杜林祥口中吐出了。安幼琪记得,在这场婚外情的热恋阶段,杜林祥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还有那一次次灵与肉的交融中,杜林祥也呼唤着这个名字,时而轻柔,时而癫狂。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安幼琪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杜林祥说,“要不然,我怎么肯把总裁的位子让出来。不管怎么说,咱们才是自己人。真到拿主意的时候,还是我和你商量着办。对庄智奇嘛,既要用,也不能不防。”
安幼琪淡淡地说:“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安幼琪起身便要离开,杜林祥问:“今晚有空吗?”
“什么事?”安幼琪的语气依旧冷漠。
“我在香格里拉酒店开了一间房,咱们晚上去。”杜林祥脸上浮现轻佻的笑容。
“今晚不行,我有其他事。”安幼琪走出了办公室。她与杜林祥好长时间都没有享受鱼水之欢了。有一次,她精心准备了一套性感内衣,本想让杜林祥纵情狂欢一回,可惜杜林祥晚上喝多了酒,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任她万般挑逗也无济于事。
女人是需要甘霖滋润的。若在平时,杜林祥主动提出这种要求,安幼琪会欣然应允,内心还免不了激动一场。然而今天,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她的内心,正被一股巨大的悲凉所笼罩。
安幼琪不是林正亮那样的大老粗,她已经看出了杜林祥的真实用意——这是要借庄智奇,削弱她和林正亮在公司的影响力。
从工作到生活,乃至身体上的器官,她都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这些年来,杜林祥变了。不断增长的野心,更圆滑的处事方式,还有对权力近乎痴狂的顶礼膜拜。在纬通,杜林祥已然拥有帝王一般的权威,但他还是觉得不够,疑心越来越重,甚至会涌起莫名其妙的危机感。那些讲企业现代管理的书,杜林祥读不进去,办公室的抽屉里却老锁着一本厚黑学。他还会不时用所谓的帝王之道或者官场权术,来处理企业内的事情。
这些变化,仅从杜林祥的着装就能窥出端倪。刚认识那会儿,杜林祥毫不在乎穿着,一眼看去就像个土气的包工头。企业不断发展,杜林祥也从善如流,开始置办名牌服饰,什么古奇的皮鞋、LV的包、阿玛尼的西服,应有尽有。如今呢,杜林祥不再爱穿什么名牌,倒是喜欢打扮得官味十足,整天都是一套白色衬衣搭配黑色西裤,偶尔还会穿一件深色夹克。官员们在电视上穿什么衣服,杜林祥总会不自觉地跟风。
杜林祥如今不是官,从前更没当过一天官。但随着事业的发展,他似乎更爱将自己往官场上靠,无论衣着打扮还是处事方式。
换位思考,安幼琪也能理解杜林祥的某些变化,但她不能原谅杜林祥的虚伪与冷漠。就像刚才在办公室,如果杜林祥坦然道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安幼琪也就释怀了,可杜林祥偏要装出一副假模假样。杜林祥啊杜林祥,你对我,难道也要用这些手段吗?面对自己,杜林祥依旧会脱光衣服,却再也不会袒露心扉。
安幼琪或许不懂得,每个中国男人心中,都深藏着浓厚的政治情结。事业上的成功,更为这种情结的发酵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杜林祥是如此,还有那么多成功的中国企业家,同样概莫能外!因此,才有那么多成功商人,成为某位领袖的虔诚信徒,成为《资治通鉴》的忠实读者。
安幼琪更不明白,在一个充满权力欲的男人心中,儿女私情是可以退居其次的。曾有人精辟地总结过:对易牙来说,儿子是拿来烹的;对吴起来说,妻子是拿来杀的;对汉唐皇帝来说,女儿是拿来卖的;对杨广来说,老爸是拿来弑的;对赵光义来说,兄弟是拿来砍的……
父母妻儿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情妇!
3 一个人越是怀才不遇,越会对提拔他的人感恩戴德
连日阴雨,河州成了一幅潮湿的山水画。
夜幕低垂,雨也下得小了些。在城郊一处荒僻的曲流处,市长吕有顺垂下他的钓钩。一旁的杜林祥,没有一丁点大企业家的架子,此刻他更像一个殷勤的侍从,正忙着把周围的蚊香点燃,还将一瓶风油精小心翼翼地放到吕有顺身旁。选择夏季的夜晚垂钓,蚊香与风油精是比精良钓具更重要的装备。
夏夜,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白天暑热难耐,入夜后水温适宜鱼类活动,鱼更有安全感,环境条件也最适合觅食。所以鱼的进食量大,吞钩的机会多,正是垂钓的良机。对于吕有顺来说,喜欢夜钓还有另一个原因,白天钓鱼时,没完没了的工作电话会大大搅了他的雅兴。
在吕有顺看来,垂钓之乐更多在于独享这浮世的片刻安详与宁静,至于鱼,不过只是副产品。他尤其喜欢柳宗元那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其时山水人皆静,唯雪花簌簌而落。垂钓若此,当然志不在鱼,不过借一竿一线于天地间寻一栖身之处。
杜林祥常听吕有顺讲柳宗元的诗。后来他专门让秘书整理出柳宗元的生平事迹,认真研读了一番。看着柳宗元其人其诗,杜林祥心中倒生起疑惑——胸怀抱负却遭贬谪的大才子,在写出“独钓寒江雪”的千古名句时,真能放下那满身心的思与想吗?
于吕有顺而言,垂钓的地方越偏僻越好。因此陪他钓鱼,就是件颇费体力的工作。譬如今天这处曲流,根本不通车,唯田埂可行,加之连日阴雨,小径甚是泥泞,杜林祥肩背手提钓具,行不过数十步便已狼狈不堪。
此处的景色,倒真是不错。连日梅雨的河水显得浑黄,衬得对岸的竹与树愈发苍翠。夜色浓稠,美景渐渐化为一片漆黑,唯犬吠、鸭鸣可闻。垂钓中途,手握钓竿的吕有顺开口问道:“林祥,听说你最近破格提拔一人,叫庄什么来着?”
唯恐说话的声音吓跑水中鱼,每每垂钓时,杜林祥都给自己立下规矩:吕市长不开口,自己就绝不吱声。见吕有顺主动发问,杜林祥低声答道:“这人叫庄智奇,在我看来是难得的人才,尤其对于资本市场十分熟悉。”
吕有顺点了一下头:“是人才就得破格提拔,我相信你的眼光。”
杜林祥自嘲道:“听说外面很多人都在笑话纬通,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直接让车间副主任当上了集团公司总裁。”
“他们懂什么!”吕有顺说,“提拔一个人就像投资,风险越大,收益就越高。你论资排辈提拔一个人,谁都不会感激你。越是破格提拔,人家越会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见鱼一直不上钩,吕有顺索性放下钓竿,将身子往后一仰,给杜林祥讲起故事:“那位在鸦片战争中一败涂地的道光皇帝,在暮年时倒干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大事。他在一次例行的翰詹考试后,将当时还是从四品衔侍读学士的曾国藩,猛然间升为从二品衔的内阁学士,连升四级。更令人不解的是,曾国藩的考试成绩名列二等第四,并不优异,考试之前也没有什么过人的表现。大家都不明白,道光爷凭什么对曾国藩如此恩宠。道光死后多年,曾国藩组建湘军,百战沙场,为朝廷收复江南,在手握重兵功盖天下的时候,并不造反,而且益发忠心耿耿。直到此时,人们才称赞道光皇帝多么富有远见,为子孙后代拔擢了一位国之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