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跟在庄总身边,一定得加强学习。”高明勇脸上浮现笑容,谄媚中却又带着一丝憨厚。
尹小茵见祝天瑞腋下夹着厚厚一叠报刊,说道:“买这么多啊?给我一份瞧瞧,我也学习一下。”
祝天瑞脸上有些慌张:“街头小报,有啥好看的?”
尹小茵说:“干吗那么小气!”
庄智奇也在一旁帮腔:“几张报纸,给小茵看看怎么了!”
高明勇出来打圆场:“不是天瑞小气,只是小茵最好别看。外面包着几份报纸,里面是几本杂志。女士不宜,呵呵。”
尹小茵依旧一头雾水,庄智奇却明白过来:“明勇,刚才你说跟着我要加强学习,我可没让你去学那些东西。”
尹小茵追问:“是什么杂志?”
庄智奇说:“咸书。”
尹小茵还是不懂:“咸书是什么书?”
庄智奇解释说:“咸书是香港的叫法,其实就是色情杂志。”
高明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刚才我去天瑞房间里聊天,说起香港的色情杂志不错,就跑出去买了几本。”
尹小茵毕竟是80后大学生,她没有什么害羞的神情,只是噘起小嘴:“不就色情杂志嘛,弄得神神秘秘的。”
庄智奇说:“香港允许色情杂志存在,但需要用胶袋封着卖。在亚洲,香港的性文化算是很开放的。日本色情杂志只能露上身,下半身要打格子的。香港除了不可以有男女一起的那个什么之外,其他都行。”他又拍了拍祝天瑞的肩膀:“在香港看看这些也没什么,但不要带回内地。如果在机场被海关查到,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祝天瑞连忙点头,高明勇做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庄总的知识就是渊博。比方说香港人把色情杂志叫作咸书,我就不知道,平常也就把这些咸书当成《金瓶梅》来读。”
庄智奇不以为然地摇着头:“那你可真把《金瓶梅》给糟践了。一部巨著,在你心中倒和色情杂志一个档次?”
高明勇把马屁拍到马蹄上,一脸迷惑地说:“《金瓶梅》也是巨著?”
“当然。”庄智奇说,“有位伟人说过,中国小说写社会历史的只有三部:《红楼梦》《聊斋志异》《金瓶梅》。《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
庄智奇上大学时的中文老师,就是一位研究《金瓶梅》的专家。他绝非好色之徒,对于《金瓶梅》的文学造诣,向来推崇备至。庄智奇侃侃而谈:“我个人以为,中国能称得上雅俗共赏的小说,只有三部:《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大名鼎鼎的《红楼梦》好则好矣,就是过于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是看不太懂的。而《三国》与《水浒》都是由俗到雅,只有《金瓶梅》是由雅到俗。”
祝天瑞曾是个文学青年,他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叫由俗到雅?”
庄智奇解释说:“《三国》与《水浒》,是根据许多民间传说整理而来的,最后却成为能登大雅之堂的皇皇巨著,这就是由俗到雅。而《金瓶梅》,原本是一部细腻雅致的小说,最后却成为民间广为流传的淫书,便是由雅到俗。”
庄智奇接着说:“书中尽管描写了一些荒淫无道的生活,却还有很多伦理纲常的东西。西门庆本是色中饿鬼,有五个老婆,但书中没有他同时找两个老婆一起上床的描写。还有,西门庆是家中的绝对权威,可以任意把哪个老婆抓起来一顿暴打。但是,当他要和下人发生性关系时,比如说与家奴来旺的媳妇宋惠莲,那么苟合的场所一定是野外或伙房,而不会是正儿八经的卧室。上下尊卑有别,下人是不能入正室的。”
庄智奇又说:“《金瓶梅》大概写于明代中晚期。这就说明,经过宋明理学的教化,三纲五常已深入人心。你再看看唐朝人写的香艳小说,比如《赵飞燕外传》之类,那里面的性爱场景就更加开放露骨,几乎跟如今的日本AV不相上下。”
祝天瑞听得津津有味,间或还若有所思。高明勇嘴角挂着笑容,尹小茵似懂非懂,眼中却满是崇敬的目光。
“好了,”庄智奇止住话头,“下次有空再聊《金瓶梅》吧,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把几个数据核对准确,这样明天与谷伟民接触时心里才有底。”尽管有些意犹未尽,众人还是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工作中。
第二天清早,庄智奇拉开窗帘,只见维多利亚港透出了一片无以名状的深蓝,忽而飞近忽而飞远的海鸥,更像是大自然浪漫的一笔。待到光芒射向海面,微风乍起,细浪跳跃,又搅起满眼碎金。
庄智奇凝视窗外,手里夹着十块钱的云烟,不停地吞云吐雾。他的这个习惯与杜林祥很相似,不论成功还是失意,都不会改变对某种烟草的偏好。纬通集团每到开会时,董事长面前一盒红塔山,总裁面前一盒云烟,倒是林正亮、高明勇等人,嘴里叼的却是动辄上百元的名烟。
谷伟民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上午在办公室恭候大驾。用过早餐,庄智奇一行便直接前往谷伟民的办公室。谷伟民是个不折不扣的空中飞人,在北京、上海、香港,都拥有自己的办公室与豪宅。他在香港的办公室,就在中环附近一栋高档写字楼里。
谷伟民热情地招呼大家落座,并让秘书沏上一壶台湾冻顶乌龙。庄智奇开门见山地说:“前段时间,我们杜总已经和谷总进行了初步沟通。杜总工作太忙走不开,所以委托我来香港,就是想听谷总谈一谈具体的意见。”
谷伟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说:“既然是谈买卖,那最关键的就是价格。我现在是大众股份毫无异议的大股东,只要杜总出的价钱合适,我可以把这些股份全部转让出去。以后这家上市公司的壳,就是你们的了。”
庄智奇问:“谷总开价是多少?”
谷伟民说:“上次在楣园时,我就谈过,河州的万顺龙也打算买这个壳,目前双方谈的价格在四千五百万左右。我和杜总是老朋友了,在同等价格下,可以优先把壳卖给纬通。但如果你们的报价低于这个价格,恐怕我就很难出手了。”
庄智奇说:“据我所知,谷总买这个壳时,只花了两千多万。这才几年时间,价格就翻番了。”
“庄总,你是资本市场的老手,不过刚才说的,可就是外行话了。”谷伟民展现出强势作风,“大家都知道,买壳容易洗壳难。我为了把这个壳洗干净,理顺这里面的债务关系,花的钱多了去了。”
庄智奇笑了笑:“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直言不讳了。如果谷总已经把这个壳洗干净了,你会舍得卖出来吗?只怕我们接手后,还得重新洗一遍。”
“庄总说话,总像冲锋枪上刺刀——连打击带讽刺。”谷伟民在办公椅上比画着刺杀的动作。
庄智奇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谷伟民说:“做生意嘛,讲究自愿。如果杜总觉得我要价过高,也可以选择放弃嘛。说实话,万顺龙那边,可是一天几个电话在催。”明明对面坐的是庄智奇,谷伟民却说“杜总觉得我要价过高”,他的意思是说,我跟杜林祥才是老板,这价究竟高不高,你庄智奇说了不算。
庄智奇见对方咄咄逼人,主动退了一步:“买卖嘛,是谈出来的。作为买家,当然是希望价格越低越好。”杜林祥交给他此行的任务,是来探听虚实,庄智奇不想一上来就和谷伟民闹僵。
接下来,话题进入大众股份这家公司的具体运营情况。庄智奇的话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是谷伟民在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眼看临近中午,谷伟民起身说:“中国证监会的领导召见,我下午就要飞去北京。接下来的时间不能陪诸位了,所以中午略备薄酒,款待一下大家。”
谷伟民是商场老手,他也看出庄智奇此行,就是衔命进行火力侦察的。既然自己已经花了一上午时间,把基本情况介绍清楚了,就没必要继续陪他们耗着。
谷伟民的用意,庄智奇自然能猜到。他笑着说:“谷总一番盛情,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谷伟民订的餐厅是利苑,也位于中环附近,走路就能过去。谷伟民边走边介绍说:“利苑是香港很有名的一家高档粤菜馆。它由广东军阀、国民党军政大佬‘南天王’陈济棠的幼子陈树杰先生于1973年创办,风靡中国港澳地区及新加坡。利苑最擅长在传统粤菜的基础上加入世界上其他美食元素,以及大江南北菜式的精髓,变化万千。”
众人走进包间,一位穿着得体的白领丽人,早已等候在里面。谷伟民正想介绍,高明勇却主动说:“不用谷总引见,这位谢小姐,我们在北京就见过。”
“对,对。”谷伟民拍着后脑勺,“瞧我这记性!”
对于谢依萱,高明勇可谓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谢依萱有什么特质令高明勇过目不忘,而是北京楣园聚会后,杜林祥忽然问自己,谢依萱是否像河州的某个女人。
高明勇绞尽脑汁,也没发觉谢依萱长得像谁。此番相遇,高明勇把谢依萱仔细打量一番后,心中仍在嘀咕:“像谁呢?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小谢,你辛苦了。”谷伟民对待下属也是彬彬有礼。
谢依萱点头微笑道:“谷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谷伟民招呼众人落座,并对谢依萱说:“你也在这里一起吃吧。”
谢依萱却说:“公司里还有事情,有一份文件让我下午一定要传到新加坡。”
谷伟民“哦”了一声,之后和蔼地说:“工作忙,你也要保重身体。”
尽管谷伟民、庄智奇心中都藏着心事,在席间却对生意闭口不谈。他们都明白,做生意就像谈恋爱,有时不能过于主动。
谷伟民是个在酒桌上调节气氛的高手,他主动引出一个话题:“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把城市比作女人,可谓入木三分啊。说起北京,书上是这样说的:北京是一位清朝格格。清朝完蛋了,格格自然也就地位尽失。但是,她是贵族,骨子里的贵族气还在,天生的丽质还在。解放军进城了,一位放牛娃出身的大将军一眼就看中了这位气质超凡的格格,娶了她。她于是和这位泥腿子高官过起了貌合神离的日子。”
尹小茵欢喜地拍着手说:“这书我也看过。”尹小茵没有那些白领丽人的成熟知性,却多了份青春活泼。
谷伟民笑着说:“小茵,接下来的段子就由你讲。书里对上海是怎么形容的?”
尹小茵说:“说起上海,它是这样写的:上海是十里洋场的交际花,国民党时代某位权臣的姨太太。全国解放了,这位姨太太被某位新权贵接收,仍然是姨太太。然而,后来一夫一妻制被严格执行,姨太太属于非法,这位姨太太因此流落民间。直到改革开放之后,她因为有海外关系,摇身一变,开始珠光宝气,青春焕发。”
庄智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样的比喻实在贴切啊!那它又是怎样形容香港的?”
尹小茵摊摊手:“可惜啊,这本书好像没说到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