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智奇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在哪儿?”
陈锦儿说:“中午干爹会派人过来,到时慢慢告诉你。”
庄智奇焦急地说,“我得赶紧去找他。”
“放心吧,一个大活人,跑不了。”陈锦儿说,“我干爹亲自给伍新福打了电话,他今晚自己会到宾馆来。”
“真的?”庄智奇显得十分兴奋。
陈锦儿说:“当然是真的。你就安安心心再补一会儿觉,养好精神吧。”
中午,庄智奇准时来到宾馆餐厅,陈锦儿却直到十二点半才走进来。她不仅换了套新衣服,刚才还去美发院做了个新发型。
陈锦儿介绍身旁的一位帅气小伙:“这位周先生,是我干爹公司的,今天一大早从香港赶过来。你叫他小周就行。”
握手寒暄后,庄智奇急切地问:“伍新福现在在哪儿?”
小周说:“他现在住在珠海,今天下午就会赶来澳门。”
庄智奇说:“不是说他一直混在澳门赌场吗,怎么又住在珠海?”
小周说:“伍新福是赌场的‘沓码仔’,长期往返于内地与澳门之间。他和他的家人,就住在珠海,是去年刚买的房子。伍新福这个名字如今很少有人提了,赌场里的兄弟都叫他‘豹哥’。”
庄智奇心想,怪不得自己找不着伍新福,敢情人家在道上有个新名头。他又一脸迷惑地问:“什么叫‘沓码仔’?”
小周笑了笑:“‘沓码仔’是道上的黑话,就是指澳门赌场贵宾厅和赌客之间的中间人。‘沓码仔’要去发掘潜在的内地赌客,调查客人的资金实力,安排接待客人到澳门赌博,再从赌场拿回扣。”
小周接着说:“内地对于个人携带大笔现金离境,是有严格管制的。所以就需要‘沓码仔’为客人‘洗码’,即按照客人的实力为他们提供相应的筹码,使大陆客人免受没法带大量资金到澳门赌博的限制。但这种筹码不能直接兑现,只能在赌桌上使用,被称为‘泥码’。”
庄智奇说:“这些年来,伍新福就在做这种生意?”
小周点点头:“客人赢了,要通过伍新福把筹码换成现金并转移到内地;客人输了,伍新福要想办法把赌债要回来。只要能把赌债讨回,赌场就会按1%-1.2%的比例给他提成,这部分收入被称为‘码粮’。伍新福的生意做得不错,在澳门赌场,‘豹哥’也算小有名气了。”
庄智奇嘘了一口气:“没想到啊,他竟然做起这门生意。”
小周说:“为了追讨赌债,非法拘禁、恐吓威胁这些手段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伍新福当过保安科科长,认识些道上的兄弟,这方面自然轻车熟路。另外,伍新福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优势——他是山西人。在澳门赌场,山西煤老板是优质资源中的优质资源,难以统计每年山西煤老板有多少资金因此流向澳门。这几年,‘沓码仔’中有相当多的山西人,甚至不是山西人的也要学几句山西方言。”
庄智奇说:“伍新福今晚确定会过来?”
小周说:“他本来上午就要过来的,我考虑到庄先生昨晚睡得太晚,怕打搅你休息,特地叫他下午过来。”
庄智奇说:“这次太麻烦周先生了。”
“千万别这么说。”小周谦虚地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人,还是徐先生面子大,他一个电话,伍新福就得屁颠屁颠赶过来。”
庄智奇猜想,小周口中的徐先生,大概就是陈锦儿的干爹。听这口气,道上有些声望的豹哥,在徐先生眼中不过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
用过午餐,庄智奇要去前台帮小周开一间房,让他下午好好休息一下。小周说自己的房间已经订好,而且庄智奇与陈锦儿下榻的房间,也由他负责结账,甚至这顿午餐,小周也已早早埋单。
庄智奇连说“这怎么行”,小周却很坚持:“徐先生专门从国外打电话交代了。他说锦儿小姐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庄先生,您真要抢着埋单,就是为难我们这些下边的人了。”
整整一个下午,庄智奇都待在宾馆里看电视。陈锦儿或许因为昨晚的事有些失落,也没有主动联系庄智奇。直到下午五点半,小周才打来电话:“庄先生,伍新福已经到了。就在楼下餐厅。”
庄智奇心急火燎地赶下楼去,只见伍新福带着一个马仔,正站在餐厅包间门口,和小周聊天。庄智奇快步走过去:“老伍,生意做大了,就忘了老朋友?”
伍新福定睛一看,也很吃惊:“这不是老庄吗?怎么是你?”
庄智奇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伍新福说:“徐先生打电话,说有位河州过来的老朋友想见我。我还在纳闷呢,这辈子都没去过河州,从哪儿钻出一个老朋友?想不到是你!”
小周说:“你们故人相见,好好聊。我就先告辞了。”
伍新福说:“周老弟,你别走啊!今晚我请大家吃饭,你赏个光嘛。”
小周连连摆手:“不用了,锦儿小姐下午专门交代,今晚你们老友相聚,我们就不打搅了。”
庄智奇不禁为陈锦儿的善解人意而感动。今晚要与伍新福聊的事,的确不想让外人知道。下午他还在犯愁,到时怎么把陈锦儿与小周支开,没想到,人家早就考虑到了。
走进包间,伍新福拍着庄智奇的肩膀:“老庄,最近在哪儿发财?”
庄智奇笑着说:“谈不上发财,在河州一家企业打工。不像你,已经自己当老板了。”
伍新福摇着头:“我算哪门子老板?老庄既然是徐先生的朋友,以后还指望你帮我美言几句。”
尽管庄智奇从没见过什么徐先生,但也点头道:“好说,好说!”
坐上桌后,庄智奇自然聊起了与伍新福相识的往事:“我们冶金厂的工人去北京上访,刚出火车站,就被你拦下了。我接到电话匆匆赶去救人,你也是好一顿拳打脚踢。”
“放屁!老庄,你这人好没良心。”伍新福说话声音很大,“从头到尾,老子动过你一根汗毛没有?至于那几个工人,也是后来实在不听话,甚至还要翻墙逃跑,老子才叫人动手的。你是文化人,我这辈子就敬重文化人。”
与伍新福在一块,庄智奇的声音也不自觉变大:“你既不是公安,也不是武警,凭什么把人家关在京郊的小破屋里?工人们当然要跑了。”
伍新福嘿嘿笑道:“当年也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谷伟民是大众股份董事长,我是公司的保安科科长,他叫我干的事,我能不干吗?”
庄智奇说:“你这专门帮谷伟民截访的黑保安,最后怎么也不干了?”
伍新福摇摇头:“毕竟都是些昧良心的事。当初为了混口饭吃,没办法呀。看着那些可怜兮兮的工人,我心里也不好受。加上后来企业不怎么景气,我就索性辞职,来澳门闯荡了。”
“听说你现在成了‘沓码仔’,在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豹哥了。”庄智奇说。
“也就是瞎混呗。”伍新福说,“过去是帮着老板对付工人,现在是帮着赌场对付那些老板,工作性质差不多。”
庄智奇哈哈笑起来:“你这人啊,说话倒是直截了当。”
餐厅服务员已经把菜端了上来。伍新福拿筷子指了指:“先吃饭,边吃边聊。”动了两下筷子后,二人又举起酒杯,互敬了几大杯。
伍新福属于那种一喝酒就上脸的人。他放下酒杯,涨红着脸说:“老庄,你大老远跑来澳门,不会就找我叙旧吧?有什么事直说。”
庄智奇吞下一大筷子菜,压了压胃里的酒劲:“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大众股份的事。”
庄智奇放下筷子,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伍新福听完以后,双手不停地搓起来:“老庄,咱俩是朋友,按说我应当帮你。而且,我也早看谷伟民那王八蛋不顺眼了。可惜这事,实在有心无力。”
伍新福接着说:“大众股份这几年的状况,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每年都在裁员,员工工资也在下降。但我所知道的情况,也就这么多。我以前是保安科科长,只负责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工作。”
伍新福说的是实话,但庄智奇并不甘心:“你是企业的老人,就算离开了,里面总还有些老关系。就不能想想办法?”
伍新福摇摇头:“公司原先分管财务的人,全被谷伟民撵走了。现在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全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亲信。如今大众股份的财务总监叫焦天明,据说是跟随谷伟民多年的铁杆亲信。”
庄智奇点了点头。这像是谷伟民的套路,当初收购河州冶金后,谷也在第一时间派人接管了所有财务工作。
“就没一点办法?”庄智奇眉头深锁。
伍新福沉默了一分多钟,才开口道:“我倒有一个主意,或许可以试一试。”
庄智奇说:“什么主意,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