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门铃响起。佣人打开门后,台江资本亚太区总裁陈远雄快步走进书房。赖敬东摘下老花眼镜,问道:“他们的新闻稿,你看到了?”
陈远雄点点头:“来的路上已经看到。就在几个小时前,纬通方面已经正式发布消息,称由于国际经济形势整体欠佳,决定中止上市。”
“这个杜林祥,是不是疯掉了?”陈远雄恨恨地说了句。
“的确出乎意料。”赖敬东说,“几天前宋金池打电话问我,说要不要在发行价方面退一步,我说大可不必。如今的杜林祥,根本没有和我们讨价还价的本钱。为了成功上市,他是不会在乎让我们多赚几个亿的。”
陈远雄摇着头:“杜林祥就为了赌一口气,竟然对到手的几十亿视而不见?如今中止上市,他还要回头赔偿我们。这家企业,除了破产已经没有别的出路。”
“或许我真是老眼昏花了。”赖敬东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杜林祥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否则我也不会与他合作。没想到啊,竟是一个十足的莽夫,脑袋一发热,什么蠢事都能干出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陈远雄问。
“按合同办。”赖敬东说,“既然纬通不能按时完成上市,我们自然要把那几处物业收归名下。纬通垮了,咱们投的钱怕是要不回来。手上有几处物业,也能弥补损失。”
陈远雄说:“老师真是高明。当初签对赌协议时,提出用实物对赌,为的就是今天。纬通在河州的商业步行街、建材商贸城等几处建筑,价值也不低,而且早已把债务剥离出去。咱们拿过来,这单生意起码不会赔本。”
“夜长梦多!”赖敬东说,“你赶紧派人去河州办交接手续,把东西拿过来。”
“好的。”陈远雄点头道。
赖敬东重新拿起书:“明天我要去五台山还愿,完了就在山上住一段时间。有什么事,咱们电话联系吧。”
此刻在大洋彼岸的杜林祥,顾不上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强打起精神来到刚租用的一间视频会议室里。纬通在国内的众多高管,也接到通知,按时坐到电脑前。过去三天,杜林祥的睡眠时间不到十小时。他两眼通红,声音也有些沙哑。
利用视频通信设备,杜林祥向国内通报了暂停上市的消息。他随即说道:“从长远来看,这一决策有利于企业发展。如果勉强上市,反而不利于纬通。但是,短期内纬通也会面临一系列困难。现在需要全体同人共体时艰,全力以赴。”
杜林祥接着说:“资金链是企业的生命。从现在开始,公司的财务管理将进入非常时期。账上的每一分钱,都将劈成两半来用。同时,开盘速度必须加快。原定一年内开盘的项目,全部要压缩到半年左右。越快开盘,就能越早回笼资金。这对如今的纬通,意义太重要了!”
视频会议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杜林祥要求每位分公司经理都要发言,汇报所在地区楼盘施工进度以及现金流状况。他不时插话,遇到那些不能令他满意的回答,则会破口大骂一番。就在这次视频会议上,有位分公司经理被杜林祥认为工作不在状态,当场宣布免职。还有另一位分公司经理,因为销售业绩骄人,被杜林祥当场重奖三十万元人民币。杜林祥强调说:“大家都知道,如今的纬通缺钱。但我更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越是这种时候,老子越是要用重典,不管赏还是罚,都要从重。”
视频会议结束后,杜林祥便启程回国。这一次,他破天荒选择了经济舱。杜林祥刚做出了一项规定,非常时期,自他以下公司所有人出差,都不准乘坐商务舱。如今的纬通,是得勒紧裤腰带了。也是在刚才的视频会议上,安幼琪提出,各分公司新办理电话和网络开通事宜,全部拿员工的身份证以个人名义去办,因为这比以公司名义报装,要便宜一些。杜林祥听后立刻拍板,就这么办。如今的他,恨不得省下每一分钱。
抵达国内后,随行人员转机飞回河州,杜林祥与庄智奇却留在了北京。杜林祥要在北京求见吕有顺。如今的吕有顺可是财大气粗的央企总经理,看在多年交情的分儿上,杜林祥希望对方能伸出援手。
碰巧吕有顺在国外出差,几天后才回来。杜林祥也趁此机会,在宾馆好好休整了一下。几天时间里,他最害怕的事,就是看新闻。纬通中止上市的消息,被无数家财经媒体刊登在头条。在舆论的渲染中,杜林祥已然成为一名悲剧人物,还有媒体直接将纬通中止上市评为本年度地产界最悲壮的一幕。
正在上海出席地产论坛的老对手万顺龙,则当着无数媒体发出“百日预言”。万顺龙说:“企业突然中止上市,无论资金上还是心理上都会造成巨大冲击。此次事件也证明,大肆增加土地储备规模,再以此上市融资的模式,遭遇了重大瓶颈。”
面对媒体追问,万顺龙并不愿点出这家企业的具体名字,他只是断言:“一旦资金链断裂,企业撑不过一百天。”
杜林祥拿着报纸对庄智奇说:“咱们这位老朋友,什么时候成算命先生了?”
庄智奇一脸苦笑:“这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杜林祥却叹了口气:“万顺龙这话倒也不尽是胡言乱语。如果找不到钱,纬通真的很难撑过一百天。”
四天后,吕有顺回国了。他十分关注纬通的情况,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来到杜林祥下榻的宾馆。在自己房间里,杜林祥抛出了启动二轮融资的计划。他希望吕有顺能够成为新的战略投资者,注资纬通。
杜林祥告诉吕有顺,纬通在全国扩张的战略获得了巨大成功,手里囤的地未来有大幅升值空间,企业的品牌形象也获得了消费者的认可。只要渡过这次难关,纬通还将再次启动上市。届时吕有顺的投资,会获得超额回报。
介绍完企业情况,杜林祥最后以几近哀求的口气说:“吕市长,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就拉我一把吧。”尽管吕有顺已不再是市长,但杜林祥在称谓上却一直没有改口。
吕有顺却为难地摇起头:“我也知道,只要能有一笔资金注入,纬通未来的前景是看好的。从个人关系来说,我应该帮你。但有些事,的确力有未逮。上面三令五申,主业并非房地产的央企要退出房地产领域。这种时候,我怎么还敢往房地产企业投资!”
吕有顺离开后,杜林祥一脸落寞地坐在房间里。庄智奇走了进来,轻声问道:“谈得不理想?”
杜林祥摇头叹息:“吕有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务之急就是找钱。吕有顺这里指望不上,还能有谁?”庄智奇说。
杜林祥说:“纬通需要的不是一笔小钱。几天前在美国我就盘算着,能拿出这笔钱的,只有吕有顺和徐浩成这样的大老板。吕有顺这边是国企,因为政策原因,看来指望不上了,只能再去找徐浩成试一试。”
“徐浩成自然是个阔主。杜总和他也有些交情,只是……”庄智奇说。
“只是什么?”杜林祥点燃一支烟。
庄智奇说:“那次徐浩成办六十大寿,把杜总和我叫去书房,提出想买下我们在武汉的地块,杜总最后一口回绝了。我听陈锦儿说,徐浩成为这事有些生气。”
杜林祥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这一年多,他从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估计心里有些不痛快吧。”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当初徐浩成的报价不低,按理说我可以答应他。但我正是因为担心有朝一日会去求人家,才果断拒绝了他的要求。”
庄智奇愈发糊涂了,既然早就准备着去求人家,为何还要拒绝徐浩成那并不算苛刻的要求?
杜林祥说:“论起交情,我和徐浩成也不算浅了。他和胡卫东认识,我就是中间人。这些年徐浩成搭上胡卫东,可是赚了不少钱。据说徐浩成在非洲的一座矿山,不久前高价转让给北京的一家公司,狂赚了几个亿,中间牵线的人就是胡卫东。”
杜林祥继续说:“徐浩成毕竟是个精明的商人。想从他那里借几千万,靠交情或许还行。真想让他拿几个亿的真金白银,交情就靠不住了。这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徐浩成觉得,自己拿出几个亿,是能获得丰厚回报的。”
“我明白了。”庄智奇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到这儿他自然对杜林祥当初的用意一清二楚,“你拒绝徐浩成,就是要告诉他,纬通手里的地可是宝贝,未来升值潜力大着呢,你出这点钱咱们可不会动心。”
杜林祥点点头:“当初他出高价,连武汉的一块地都买不去,此时趁着纬通缺钱的机会,他却有可能低价入股。徐浩成应该会去算这笔账,想一想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杜总这一招,实在高明!”庄智奇发出赞叹。
杜林祥又吸了口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肯不肯掏钱出来,主动权毕竟在徐浩成手里。这招管不管用,现在也说不好。”
庄智奇思忖了一阵,开口说道:“杜总这招欲迎还拒固然不错,不过我倒觉得,此时此刻还是去找吕有顺更管用。”
听到这话,杜林祥有些惊讶:“吕有顺已经拒绝咱们了,再去找有什么用?”
“有用!”庄智奇说,“吕有顺不是没钱,而是他的钱,不好光明正大投向纬通。我的意思是……”
庄智奇的话刚说到一半,杜林祥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摁了接听键:“赖总,你好!”
打来电话的,正是赖敬东。此刻他已中断了在五台山小住的计划,心急火燎地赶回北京。赖敬东问道:“杜总,你在哪里?”
杜林祥懒洋洋地说:“我正在北京。中止上市了,得出来到处找钱啊。”
赖敬东说:“我也在北京。不知能否请杜总到舍下小坐?”
“有什么事吗?”杜林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赖敬东说:“有点事,你过来就知道了。”
“好吧。”杜林祥说。
下午三点,杜林祥走进了赖敬东那间取名“再读居”的书房。赖敬东尽管心中积压着满腔怒火,但依然很有风度地与杜林祥握手,还亲自沏上茶。坐定后,赖敬东缓缓说道:“我们公司这几天一直有人在河州。按照合同,纬通没有按时上市,在河州的几处物业,就要赔偿给台江资本,他们就是去做交接工作的。”
“我知道。”杜林祥说,“当初我还在美国时,就给公司的人打了电话,说中止上市后,赖总手下的人,大概会来当接收大员。咱们愿赌服输,尽力做好配合工作。”
“多谢了!”赖敬东冷笑一声,“当初我就纳闷,杜总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为何甘冒企业倒闭的风险,也要中止上市?现在我才明白,杜总手里还藏着撒手锏。”
“什么撒手锏?”杜林祥心中明镜似的,却继续装着糊涂。
赖敬东从抽屉中取出一叠材料,递给杜林祥:“杜总,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