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宁可退出生态城的开发,也不去蹚信丰集团的浑水
刘光友上午要出席重要会议,中午又有接待午宴。直到下午三点多,他才匆匆赶到杜林祥的办公室。
刘光友近来真是鸿运当头,官运亨通。被追随多年的领导吕有顺安排去文联做党组书记后,刘光友一度以为自己的仕途已然终结。没想到徐万里与唐剑权斗时,将刘光友作为一枚棋子,调到国资委担任党组书记。两个月前,国资委主任体检时查出喉癌,不得已远赴美国治疗。刘光友这个二把手,又开始临时主持起河州市国资委的日常工作。
信丰集团作为河州市重点国企,刘光友对它的情况自然一清二楚。杜林祥将刘光友请来,就是打算摸一摸信丰集团的底细。
听完杜林祥的讲述,刘光友跷着二郎腿,点燃一支南京九五至尊香烟,不紧不慢地说:“大哥,我这话不好说呀。让你收购信丰集团的是徐万里,我敢跟他唱反调?再说了,我身为河州市国资委的负责人,真劝你别去收购,这话以我的身份也说不出口呀。”
杜林祥心头闪过一丝不悦。刘光友在吕有顺身边当秘书时,见着杜林祥一脸的恭敬。后来仕途不顺,被发配去文联时,甚至动过弃官从商的念头,指望来纬通集团谋份差事。如今时来运转,执掌国资委了,也他妈装模作样打起官腔!
杜林祥点燃自己的红塔山,微笑着说:“老弟,咱俩谁跟谁呀!当着我,你可得实话实说。你在这儿说了什么,还怕被传出去不成?”
刘光友弹了一下烟灰,又抿了一口茶:“大哥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信丰集团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底下近万名职工,管理效率极其低下。生产线设备老化,生产出来的药品很多时候就直接烂在仓库里了。关键是,这家企业负债率奇高,就算把厂子卖了,也不够抵债。”
刘光友继续说:“从吕市长那会儿到如今的徐万里,都邀请过有实力的厂商来洽谈收购。开出的条件差不多,只要人家肯把原先的债务接下,企业就白送。”
杜林祥问:“听说前不久工人闹事,是怎么回事?”
刘光友说:“被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谁心里不窝火?那里就像个柴火堆,随便一点火星就能引爆。依信丰集团目前的状况,我看以后上街闹事应当是家常便饭。”
杜林祥又问:“照你看来,企业是救不活了?”
刘光友摇头叹息:“积重难返呀。我给你说件事,你就知道信丰集团的老国企病有多严重了。企业里有个家族,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男女老幼有一百多号人在企业上班。你说这怎么管,效率能提高吗?”
杜林祥掐灭烟头:“这么一副烂摊子,怪不得徐万里急着甩出来。”
刘光友说:“企业早就是这破样。徐万里着急,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杜林祥问。
刘光友说:“信丰集团好歹是上市企业,手上的壳还值点钱。所有来谈收购的,都是看重这个壳资源。企业连年亏损,股票明年就面临退市风险。真要退了市,那可真是送都送不出去了。”
对信丰集团的情况,杜林祥大致了解了。他续上一支烟:“就像老弟所说,来谈收购的,都是看上信丰集团手里的壳。可纬通已经是上市公司,没必要再去弄个壳在手里。”
刘光友说:“反正换作我是你,甭管徐万里开出什么条件,也不会答应兼并信丰。这话说到这儿,出了门我可不认账。”
“放心吧!”杜林祥笑起来,“跟我打交道,你还怕不保险呀。”
刘光友如今是个大忙人,晚上还有饭局,就没有留在纬通大厦吃饭。杜林祥让高明勇送刘光友下楼,还特别交代高明勇将一张河州最顶级高尔夫球会的年卡送给刘光友。
刘光友离开后,杜林祥又马不停蹄地将庄智奇、安幼琪、林正亮等集团高管召集来办公室。通报完信丰集团的情况后,杜林祥手指敲打着办公桌:“你们都说说各自的看法。”
庄智奇问:“兼并信丰集团,成本有多高?”
杜林祥说:“据刘光友的估算,即使是零收购,政府把企业白送给我们,光填补原先的亏空,就得十个亿。”
庄智奇又问:“加入到生态城的开发,咱们能赚多少?”
杜林祥把目光投向安幼琪,她才是如今企业里公认的地产专家。安幼琪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徐万里兑现承诺,让纬通集团在生态城的开发过程中拥有较大份额,那就是几百亿的生意。最后的利润,理想估算在三十亿至五十亿之间。”
庄智奇点燃一支烟,喃喃自语道:“十亿,三五十亿。”
安幼琪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生意能做?”
“不!”庄智奇停顿了几秒后说,“账不是这个算法。”
林正亮有些看不惯庄智奇故弄玄虚:“老庄,你就直接说,账是怎么算的?”
庄智奇说:“生态城的开发,是一个漫长过程,中间不可预计的因素很多,三五十亿只是按理想情况来计算。再者说了,这三五十亿的利润,是在未来五到十年间逐步获得,而投到信丰集团的十亿,却是兼并之后短时间内就要兑现。”
庄智奇接着说:“菜市场里的小贩都清楚一个道理,少拿不如多拿,多拿不如现拿。半年内砸出十个亿,去换取十年后才能到手的三五十亿,这账并不划算!”
安幼琪说:“庄总说得有道理,但他还算漏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杜林祥问。
安幼琪说:“生态城赚取的利润,并不是凭空获得的,它需要企业在开发过程中投入大量资金。手里有钱,去哪儿做生意不成?把这笔钱投到其他项目,就算不如生态城的前景好,赚个十几亿总没有问题。也就是说,投入生态城的开发,只是为企业多带来十至二十亿的利润。”
“就按二十亿算吧,”杜林祥冷笑起来,“兼并信丰先赔十亿进去,十年后收回二十亿,考虑通货膨胀的因素,还赚狗屁钱。”
“妈的,”林正亮也骂起来,“这徐万里,尽整这些坑人事。”
办公室内沉寂了几分钟,杜林祥缓缓开口:“在你们看来,宁可退出生态城的开发,也不去蹚信丰集团的浑水?”
见众人点头,杜林祥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此刻的杜林祥,不禁想起当初为了吕有顺的政绩,冒险上马摩天大楼,结果将企业拖入险境的事。前车之鉴,血泪斑斑呀!为了他徐万里的政绩,企业没必要再去冒险。再说了,如今的自己,毕竟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离开吕有顺的扶持,纬通真可谓寸步难行。现在的纬通,可是堂堂上市公司,在全国各地布局有项目。如果说拒绝吕有顺,会让彼时的纬通面临生与死的抉择,那么今日拒绝徐万里,只是未来赚多赚少的问题。杜林祥已然有这个底气!
“既然意见统一,那就婉拒掉徐万里吧。生态城的钱,大不了不赚了。”杜林祥说。
安幼琪说:“徐万里毕竟是河州的一把手,为人又霸道异常。咱们最好找个合适的借口,免得彻底撕破脸。”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安总说得有道理。徐万里那边,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关键是找个什么借口?”
庄智奇说:“就说企业没钱呗。”
杜林祥摇摇头:“徐万里知道纬通的财务状况,不差十个亿。编这个借口,搪塞的痕迹太重。”
一直在闷头抽烟的林正亮忽然开口:“三哥,你还记得疯子吗?”
疯子,向来是林正亮对陶雪峰的昵称。当初陶雪峰被杜林祥委派去河州冶金厂担任总经理,结果工人闹事,硬生生把陶雪峰打死。
安幼琪立马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信丰集团的工人闹事,反对咱们去收购?”
杜林祥这时又想起刘光友的话,说信丰集团“就像个柴火堆,随便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既然如此,让工人们起来闹事,想必不会太难。动静闹大了,纬通的收购无法进行,徐万里也怪不得我。
杜林祥又问庄智奇:“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庄智奇深吸一口烟:“这种招数,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民国建立之初,袁世凯如愿当上大总统,孙中山也反将袁一军,坚持定都南京,并邀袁世凯南下就职。南京是革命党的老巢,袁世凯的北洋军鞭长莫及,他当然不想去。趁着革命党的专使团到北京迎接袁世凯之际,北洋军自导自演了一场兵变。一大群士兵冲进城里,纵火抢劫。接下来,袁世凯就以北方局势不稳为借口,顺理成章地留在北京。”
“不过,”庄智奇继续说,“徐万里可是个人精,他自个就是玩弄计谋的高手。这套把戏到时让他识破了的话,我们反而被动。”
杜林祥点点头:“智奇的顾虑有道理。徐万里精得要命,可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角色。”
“这样吧,”杜林祥说,“安排高明勇,先去同信丰集团的工人搭上线。至于用不用这一招,到时再说。”
“对了,你们下周末都没什么安排吧?”杜林祥说,“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跟我走一趟,一起去给张贵明捧场。下周末,就是咱们与张贵明合作开发的楼盘正式开盘的日子。”
安幼琪说:“这么多集团高管出席一个开盘仪式,过去可从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