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明款待贵客固然慷慨,但也不舍得献出整整一瓶葵花茅台。岳二福倒出一些葵花茅台,与新酒兑在了一起。众人啧啧称赞,都说托了杜林祥的福,才能品尝到难得的佳酿。
斟完酒后,岳二福端起酒杯:“欢迎杜总一行大驾,咱们干一杯。”
杜庭宇见主人如此慷慨,反倒有些心疼。他说:“如此好酒,还是悠着喝吧。”
岳二福摇着头:“张总经常教导我们,喝茅台一定要大口喝,得听到酒在喉咙里的咕咚声,这是酱香型白酒的特色。喝五粮液等浓香型白酒则需要小口小口地抿,喝一口,在口中存留五秒钟,让酒布满舌尖味蕾,体会好酒的口感。杜总是懂酒之人,我没说错吧?”
杜林祥笑道:“没错,没错。这茅台酒,除了大口喝,还有一个要诀,就是一咂,二吧,三哈。喝完后哈一口气,令白酒的香味更充分地释放。”
杜林祥与岳二福纵论酒道,连一旁的庄智奇也听得津津有味。关于茅台酒的典故,杜林祥知道的可比自己多。庄智奇甚至心中暗笑,还没见过在其他什么领域,杜林祥有如此好的记性。
一瓶勾兑出的佳酿,一会儿工夫就见了瓶底。岳二福重新拿出价值上万的国庆五十周年盛典茅台纪念酒说:“接下来,咱们就用这个对付一下?”
葵花茅台兑着新酒,确是难得一尝的佳酿。酒的色泽已经微微发黄,恍如香槟,几十年的沉淀使酒体有了陈年之味,入口丝毫没有辛辣之感,而是微甜,带着酱香。杜林祥真想再品品此等美味,可惜主人家张了口,他只好笑着说:“听岳总的!”
新开的一瓶茅台还没喝几口,包间里却走进一人。杜林祥定睛一看,不自觉地起身相迎:“这不是杨龙兄弟吗?”
来者正是杨龙。一脸横肉如常,身材魁梧依旧,右手上戴着一个白色手套,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杜林祥知道,白色手套底下一定是新装上的假肢。想着杨龙当日的惨状,杜林祥生出怜悯之心,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一边走还一边伸出手去:“兄弟,近来身体好吧?”
杨龙答道:“多谢杜总惦记,身子骨还行。”杜林祥是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杨龙刚把右臂抬起,又猛地缩了回去,并重新伸出自己左手。两人左手握右手,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杨龙感激地说:“那天从游艇到医院,杜总一直在跟前照顾我。那时我的脑子迷迷糊糊,只记得杜总的上衣,都被我的血浸透了。”
杜林祥摆着手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待杨龙坐下后,岳二福说:“杨龙兄弟可一直在念叨杜总仗义。这段时间他在养伤,听说杜总大驾光临,说什么也要来作陪。”
杜林祥拍着杨龙的肩膀:“看见兄弟身体无碍,我也放心了。”
杨龙举起酒杯:“危难之时见真情!杜总,兄弟敬你一杯。”
放下酒杯,杨龙又问岳二福:“老大那边,情况怎么样?”
岳二福耳语了几句,杨龙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帮狗杂碎,反了天了。”接着他又恨恨地说,“可惜老子的手被徐浩成这王八蛋给废了,不然今天非得拿枪去崩几个狗日的。”
杜林祥看在眼里,依旧不动声色地喝酒聊天。晚宴结束后,杜林祥拉住杨龙:“这次来梅河,既是拜访张总,也是来看望兄弟。几个月前,有东北的朋友给我送来一盒上好的人参,你正在调养身体,用得上这类补品。”
杜林祥又扭头对高明勇说:“一会儿,你代表我送杨龙兄弟回家。另外把人参交到他手上。”
杨龙十分感激,有些动情地说:“难怪老大对杜总赞不绝口,你可真是重情重义的汉子。”
回到酒店套房,杜林祥躺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大约半小时后,房间的门铃响了。打开门,高明勇走了进来。
杜林祥点燃一根烟,问道:“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高明勇点头道:“都打探清楚了。”接着他又一脸堆笑地说,“还是杜总高明,叫我从杨龙身上下手。送他回家的路上,我稍微旁敲侧击,这小子就全说了。”
杜林祥说:“岳二福这个人心机颇重,很难套出什么话来。杨龙是个性情中人,应该好打交道。”他弹了一下烟灰,“言归正传,杨龙都说了些什么?”
高明勇说:“据杨龙说,今天张贵明离开梅河,的确是碰到了急事。他赶去宁古县,处理一起劳资纠纷。矿上的工人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昨晚讨薪的时候,把矿长活活打死了。”
杜林祥点了点头。碰上这样棘手的事情,难怪张贵明始终没有现身。岳二福守口如瓶,大概也是家丑不愿外扬。杜林祥接着问:“拖欠工资的那个矿山,不会就是和徐浩成合伙的矿山吧?”
“没错,就是那座矿山。”高明勇说,“张贵明和徐浩成闹掰了以后,谁也没再往矿山投过钱。如今矿山处于半停产状态,矿工好几个月领不到工资。”
“有点意思。”杜林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停住脚步后,他忽然问道,“袁凯现在在哪里?”
高明勇不明白杜林祥为何提到袁凯,他一五一十地答道:“袁凯今早去了香港。公司上个月不是出钱搞了个媒体研讨班吗?就是咱们出钱,再找个噱头,让那些平时跟纬通关系还算不错的媒体总编辑去香港花天酒地一番。袁凯身为公司宣传部部长,自然要去作陪。”
杜林祥说:“让他把香港的事交给别人,自己马上赶来这里。”
“好的。”高明勇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4 庄智奇讲起了清朝康熙年间有关《百官行述》的典故
在酒店的餐厅里,杜林祥见到了笑容满面的张贵明。两人热情地握手,殷勤地问候着对方。
张贵明的神情,倒让杜林祥颇为意外。矿山才出大事,张贵明跑前跑后忙活了一整天,不说焦头烂额,起码得有些疲惫吧,可张贵明的笑容却异常灿烂!这样的笑容,绝不是强撑出来的,倒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自然流露。
落座后,张贵明说:“昨天去处理了一些急事,没能陪你,失礼了。”
杜林祥当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事?都搞定了吧?”
张贵明说:“一点小事,都处理好了。”接着他又咧开嘴笑起来,“俺这人吧,命还真好!昨天处理了一堆烦心事,今天就有人把天大的好消息送上门。”
杜林祥问道:“什么好消息?”
张贵明说:“你来梅河的路上估计也看到了,县城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投资理财公司。什么狗屁投资公司,就他娘一伙骗子。一面许以高利,忽悠人存钱进去,一面对外放高利贷。”
张贵明继续说:“就在昨晚,梅河两家号称规模最大的投资公司的负责人同时失踪。俺估摸着,九成的投资公司这次都得倒闭。”
“老张,人家的投资公司垮了,你高兴个啥?”杜林祥问。
“你有所不知。”张贵明有些眉飞色舞,“说起梅河的投资公司,老子才是开山鼻祖。后来冒出来一大批人,都是来抢俺的生意。就说这次失踪的两个人吧,一个号称‘王行长’,整日牛哄哄的。不过俺清楚得很,她就是一退休老太太,过去是农村信用合作社的会计。另一个是温州人,才三十出头。他的投资公司,最疯狂的时候承诺年回报率百分之六十。就这两个王八蛋,起码在梅河卷走了几个亿的资金。”
这种高利贷崩盘的事情,在全国各地已发生多起。考虑到梅河当地发达的经济,损失估计也会特别惨重。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杜林祥放下筷子,缓缓说道:“老张,兄弟多一句嘴。投资公司这买卖,可是一损俱损。你既然自己也开投资公司,那就不能掉以轻心啊!”
说实话,杜林祥真不明白张贵明此刻有什么可高兴的,换作自己,早就愁眉不展了。投资公司,玩的就是公众信心。哪怕竞争对手垮台,一样会重挫投资人的信心。面对大规模的挤兑风潮,本身运转良好的公司恐怕也难以自保。
张贵明却哈哈笑起来:“老杜,俺的投资公司,和那帮王八蛋的不一样。老子开投资公司,压根就没想赚钱,只想往外送钱。”
“什么意思?”杜林祥更加疑惑。
张贵明说:“前几年,俺主动向县里的几个头头提出借钱。其实,俺哪里是想借钱,只不过是用高利息的名义,把钱送到他们手上。后来见这种模式效果不错,就专门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
张贵明接着说:“你要没个一官半职,抱着几百万想存到俺公司,俺也不要!可近些年,成批的投资公司冒出来,承诺的回报一个比一个高。俺们公司为了留住客户,不得已也只能多付利息。光这一块,几年下来就多出上千万!”
“这下好了。”张贵明长舒一口气,“经过这下折腾,大家会知道还是俺的公司靠谱。另外,俺也能趁机把利息降一降。”
“老张,你这一招厉害呀!”杜林祥忍不住赞道。以投资公司的高额回报作为幌子,送钱者目的达到,收钱者心安理得。杜林祥甚至想,回河州后自己也开个类似的投资公司。
事后,杜林祥还同庄智奇聊起过这事,庄智奇的目光更加犀利,他认为张贵明的这一招,不仅让送钱的勾当有了一件看似光鲜的外衣,更暗藏下撒手锏。
庄智奇讲了清朝康熙年间有关《百官行述》的典故。当时有个叫任伯安的人,用了十数年时间,编写出记录百官隐事的《百官行述》。官员的把柄都被任伯安攥在手里,从此要挟百官犹如奴役牛马。
张贵明的实力有目共睹,加之承诺的高额回报,会有一大把官员愿意把钱放在他那里。久而久之,哪个官员贪墨了多少钱财,张贵明一清二楚。投资公司的账册,就成了有实无名的《百官行述》。纵然过去没有多少交情,真到了张贵明开口求人时,这些官员也没胆拒绝。
聊了一会儿投资公司的事,杜林祥开始把话题往矿山上引:“那天之后,我又在香港见了徐浩成一面。”
张贵明脸色一沉,欲言又止,眼睛里掩饰不住仇恨的火焰。想必张贵明有一肚子咒骂徐浩成的语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能说什么呢?就算将对方痛骂一顿,除了证明自己嘴上还在逞强以外,也不过是让杜林祥看笑话。在那天的交锋之中,张贵明毕竟败得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