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吕有顺起身相迎。与杜林祥握手后,又主动把手伸向张贵明:“这位就是张总吧?”

“是的。”张贵明也笑起来,“吕总,久仰大名!”怎么称呼吕有顺,张贵明曾思量过。跟着杜林祥叫“吕市长”,似乎交情不够,干脆就叫吕有顺如今的职务吧。

吕有顺保持了担任河州市长时的习惯,在办公室里就穿一双千层底布鞋。他的办公室面积不大,四五个人同时坐进来,就会显得满当当。这样的办公室,连好多县委书记的都不如,同杜林祥、张贵明极尽豪奢的办公室相比,更是望尘莫及。如果不事先做一番了解,外人很难相信,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吕有顺,会是一个千亿级央企的掌门人。

尽管办公室的装修简朴,但吕有顺座椅的左侧,却摆放着一个矮桌。桌上四部电话整齐地排列着,尤其其中两部红色电话机,无声地显示着主人的身份。

杜林祥与张贵明,都是与官场交集颇多的人物,他们见识过各级领导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也听过许多有关红机的传说,但对于红机的准确定义,在很长时间里却并不清楚。有些说法讲中国只有省委书记、省长以及大型国企一把手以上级别的人才能装配红机,红机在中国的数量仅有几百部。也有人说,许多正厅级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就装配有红机。

其他问题,杜林祥还能请教庄智奇,有关红机的问题,连庄智奇也一问三不知。还是一次在京郊垂钓时,杜林祥询问了吕有顺,才从对方口里获知了准确答案。

据吕有顺说,真正的红机,确如外界传言那样,在中国仅有几百部。除了国家领导人以外,只有正部级官员以及部队正军级以上干部、大型央企一把手才有资格装配。红机最大的特点,就是整个机身没有拨号盘,也没有加密按键——它既不需要拨号,所有通信也都是加密的。在使用这部电话时,只需操起电话说出要找的人,接线员就会帮你把电话转接过去。红机内部还有防止窃听的保护器。任何原电路被异物介入或者外壳损毁,电话都会自动报警。

听了吕有顺的话,杜林祥依旧迷惑:当初在河州当市长时,吕有顺的办公桌上也有红色电话,甚至自己老家文康的市委书记,办公桌上也有红色电话。按说这些级别的官员,都是没有资格在办公室里装红机的呀!

吕有顺接着解释,许多厅级干部的办公室里,也装配有红色电话机。这些电话机,既和普通电话不同,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红机。这些红色电话机准确的称呼是党政专网电话,是一定级别的党政领导专用的保密电话。每部电话都有一个四位数的号码,只能与其他同样只有四位号码的电话相连,整个系统经过加密。

杜林祥终于明白了,吕有顺在河州办公室的红色电话机,以及那些市委书记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并不是真正的红机,它们只是党政专网电话。党政专网电话与红机的区别也显而易见,前者有拨号盘,后者没有拨号盘。

因此,吕有顺担任河州市长时,办公桌上只有一部红色电话机,就是有拨号盘的党政专网电话。来到北京出任央企一把手后,吕有顺的办公桌上就有了两部红色电话机,一部是党政专网电话,另一部则是没有拨号盘、只可由接线员直通高层的真正红机子。

当初经由吕有顺引见,杜林祥认识了省委书记贺之军的大秘、担任洪西省委副秘书长的陈枫。与陈枫喝酒时,杜林祥便听到一些大领导如何使用电话的趣闻。

据说贺之军对于保密工作十分重视。他要与下面的市委书记通话,一般会让秘书给对方打手机,并要求对方在最短时间内用党政专网电话回过来。

陈枫还说,有一次自己给下面的市委书记打电话,说贺之军要了解一起山体滑坡的处理情况,并让对方用市委办公室里的红色电话机,给贺之军的办公室打电话。碰巧市委书记正在县里调研,实在不能赶回市委。经过贺之军的同意,双方才用手机进行了通话。

落座后,秘书立即为客人沏好明前龙井,然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张贵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便轻轻放下:“祝贺吕总啊。俺也是前几天才听老杜说,吕总高升了。今天冒昧来拜访你,也是想顺便沾沾喜气。”

“张总客气了。”面对恭贺自己升官的话语,吕有顺竭力表现出淡定的神情,但眉宇间却有掩藏不住的喜悦。

吕有顺升官的事,时间就在半个月前。从河州回北京时,吕有顺只是企业的总经理、党委副书记,在他头上,还有一个董事长。为此,吕有顺还自嘲过,从河州到央企,天生就是二把手的命。

半个月前,企业董事长作为救火队长,被空降到另一家大型央企担任一把手。身为二把手的吕有顺趁势扶正。中组部领导找吕有顺谈话时说,事出紧急,还没有来得及为企业物色一位合适的总经理,所以总经理的位置,暂时也由他兼着。同时担任董事长、党委书记、总经理,吕有顺终于享受到大权独揽的滋味。

吕有顺跷起二郎腿:“我对张总,其实也早有耳闻。早在林祥跟我提到你之前,就听过你的大名。你的大根能源集团,近年来在中国矿业市场,是一匹不折不扣的黑马。”

张贵明在吕有顺面前,始终是恭敬有加的模样:“过奖了。俺的那点生意,同吕总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吕有顺淡淡一笑:“客气话都不要说了。林祥告诉我,张总手里有座规模很大的矿山,正打算出手?”

“没错。”张贵明点头说,“如果能与吕总的企业合作,真是十分荣幸。”

吕有顺目光犀利:“你之前是和宋红军合作的,双方还签了协议,甚至他们公司还打过好几次款。对吧?”

“是的。”张贵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红军可惜了。”办公室里沉寂了几秒,吕有顺才开口说道,“我与他虽然没什么深交,但开会时经常坐在一起。他出了这种事,大伙心里都不好受。”

吕有顺接着说:“今天当着张总,我就实话实说,对于开拓矿业市场,我有些兴趣。但是收购价格,肯定会比宋红军的出价低很多。”

张贵明有些着急:“吕总,当初和宋红军谈的价格其实已经很低了,你要再杀价,俺就不知道亏到哪里去了。”

“宋红军的报价,不会低吧。”吕有顺脸上似笑非笑,“价格真是那么低的话,他干嘛闲得没事给自己脑袋一枪?他的继任者,为什么一上来就中止合同?”

吕有顺继续说:“大家都是生意人,讲究在商言商。作为买家,我自然希望价格低一点。此外,我还是个国企负责人,必须讲政治。这桩矿山交易,宋红军怎么和你谈的,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但他毕竟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如果还按原价接盘,外界会怎么看?恐怕生意没做,告状信就寄到中纪委了。”

张贵明一时语塞,还是杜林祥出来解围:“关于价格的事,我同老张说过,只要砍价不是太狠,大家总还可以商量。”

“是这样吗?”吕有顺直视着张贵明。

“嗯。”张贵明涨红着脸,“吕总,你是大生意人,你先出个价。”

吕有顺悠闲地说:“就在宋红军的报价上,打个对折吧。”

“吕总,你在跟俺开玩笑吧?”张贵明一脸笑容,心里却气得要命。

吕有顺说:“恕我直言,你能以这个价格出手,已经十分幸运了。”

“绝对不行,这个价格太低了。”张贵明坚持道。

杜林祥又出来打圆场:“生意嘛,总要慢慢谈。双方一上来就咬住价格不松口,也不是谈判的惯有套路。我看能不能这样,如果吕市长真对矿山有兴趣,双方先从其他细节入手一步一步来。至于敏感的价格问题,留待谈判过程中慢慢沟通。”

“老杜这法子好!”张贵明向杜林祥投来感激的目光。

吕有顺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我与红军接触不多,但同他的部下,还有些交情。他们公司的财务部部长耿小乐,张总应该认识吧?”

张贵明点点头:“对,和耿部长在北京见过几面。”

“这小子也算争气,如今都当上什么部长了。”吕有顺笑道,“当初我在香港公司做总经理时,他就是我的办公室主任。看着小乐这些年成长这么快,我也很欣慰。”

大人物的气场就是不一样!从张贵明口中的“耿部长”到吕有顺口中的“小乐”,两方的实力高下立判!

吕有顺继续说:“去矿山实地考察,当然少不了。不过昨晚我跟小乐通了一番电话,对于张总矿山的情况,大致也知道了些。”

张贵明默默听着,心里却开始发毛。这个吕有顺厉害呀,竟然提前联系了耿小乐。耿小乐自然是知道矿山内情的,他真要知无不言,吕有顺也就知己知彼了。由此看来,吕有顺打对折的报价,还真是有备而来。

吕有顺又说:“刚才林祥说的,是生意的一般谈法,由浅入深,由易到难嘛!不过非常之时,也可行非常之举。比如这桩生意,如果双方先就价格问题达成一致,剩下的细节问题,我会交给部下来处理。如果在价格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我看也不必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吕有顺的语气十分和蔼,但在张贵明听来,却有一种不怒自威、泰山压顶的气势。吕有顺的谈判风格出奇地强硬,先划出一个框架,要谈就在这个范围内来谈,否则,一概免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贵明心中叹道。谁叫自己的处境如此狼狈?真要手里有粮,心中不慌,谁他妈来这里受吕有顺的窝囊气!混迹江湖多年,张贵明自认,理直气壮是地地道道的屁话,财大气粗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而眼前的吕有顺,正是一个财大气粗的主。

张贵明干咳了一声,然后说:“吕总给俺出了一道难题。价格问题十分敏感,这会儿确实定不下来。矿山里,除了俺还有其他股东。这种大事,也得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好啊。这种事,你们当然要好好商量。”吕有顺说。

张贵明又说:“最终答复吕总,恐怕还需要几天时间。不过在这期间,俺还是诚挚地邀请你亲临矿山考察一圈。纵然买卖不成,大家也可以交个朋友。”

“多谢张总。”吕有顺说,“我是去不了,三天后要陪着首长到俄罗斯和东欧国家访问。我就安排一位副总带队,去矿山转一圈。”

“好啊!”张贵明说,“你们的考察团队,什么时候过去?”

吕有顺思忖了一会儿说:“这几天恐怕抽不开身,就三天后吧。我动身去俄罗斯,考察团队也开赴矿山。”

张贵明开心地说:“恭候大驾。这几天俺还要在北京办点事,到时俺就和考察团队一起回去,全程陪同贵公司的副总。”

吕有顺公务繁忙,秘书不时进来送文件。眼看要谈的事已聊得差不多,杜林祥、张贵明起身告辞。

吕有顺亲自将他们送到电梯口,握手告别时,吕有顺说:“既然张总这几天都在北京,那么考察团队启程前那天晚上,我设宴款待一下诸位。”

张贵明连说“不用客气”,吕有顺却坚持道:“今天下午要连开几个会议,估计晚上也脱不开身,不能留张总吃饭,本就失礼。后天晚上,大伙聚一聚。我把考察团队的几个负责人叫来,彼此认识一下。”

张贵明说“不用客气”,本身就是一种客气,他心里巴不得能和吕有顺多点接触。听见吕有顺如此说法,他便不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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