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明立刻说:“俺在莫斯科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昨天俺就打了招呼,让他们在莫斯科一定款待一下吕总。”
吕有顺摆着手说:“多谢张总美意,不过款待什么的真是不必。这次跟在首长身边,自己哪儿有一刻得闲。”
杜林祥插话道:“甭管吕市长有没有时间,老张的这份心意真是令人感动。老张是一个厚道仗义的朋友。昨天因为家里有事,他赶了回去,今天下午又特意赶回北京。他说吕市长设宴,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爽约。”
“哎呀,辛苦张总舟车劳顿,实在罪过!”吕有顺缓缓说道。接着,他话锋一转,“你赶着回去,就是去处理矿山械斗的事吧?”
张贵明的表情非常尴尬:“没错。其实这都是一点小事,媒体胡说八道,把事情夸大了。”
吕有顺淡淡一笑:“我听说这事可不小。昨天新闻报道出来后,省委领导立刻做出批示,甚至连北京的领导都过问了。”
张贵明涨红着脸,又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不停地挪动屁股,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杜林祥又插话说:“老张在当地关系很广,摆平这点小事不在话下。昨天回去,老张既是处理这件事,也是为迎接吕总派出的考察团队做准备。刚才从火车站出来的路上,我听了老张关于接待工作的安排,真是煞费苦心。”
“老杜哪里话!吕总派出的考察团队,是俺们最尊贵的客人,理当鞍前马后效劳。”张贵明笑呵呵地说。
吕有顺用手指敲击着餐桌桌面,低声说道:“关于这件事,恐怕要让张总失望了。今天这顿饭,既是我尽地主之谊,也是向张总赔罪。”
吕有顺继续说:“几天之前,我对矿山生意的确有些兴趣。可惜事情的发展,大大超乎预料。特别是这篇稿件见报后,引起了大领导的关注。在中国做生意,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尤其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企业,实在不便在此时继续同张总合作。”
难怪说好的考察团队不见了踪影,原来吕有顺已经决定叫停这单生意。张贵明情绪激动,语速飞快地说道:“你多虑了。矿山里不过屁大一点事,俺很快就能摆平。”
吕有顺摇着头:“望张总体谅我的难处!宋红军死后,我来接手矿山生意,本来就冒着风险,外面的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但我以为,只要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外人说什么不必介怀。可偏偏这时又出了这档子事!据我所知,省市联合调查组很快就会进驻矿山。如果这时我还坚持合作,无论在经济层面还是政治层面,都是十分愚蠢的。”
吕有顺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吐出“政治层面”四个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的确,对于他这样的人,除了计较钱袋子,更在乎官帽子。
宽大的包间里,顿时陷入沉寂。可以坐十多个人的餐桌上,只坐着杜林祥、张贵明、吕有顺及他的两个秘书,面对满桌丰盛的菜肴,五个人谁也没有动筷子。
隔了好一会儿,张贵明才说:“出了这样的事,只能怨俺疏忽大意,怪不得吕总。你的顾虑,俺也完全理解。只是不知,过一段时间,等俺把家里的事摆平之后,合作能否继续?”
吕有顺沉吟了一会儿说:“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现在,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餐桌上的气氛更加尴尬。长达几分钟的时间,屋里没有一句声响。最后还是杜林祥说道:“生意上的事咱们慢慢聊。今天除了谈生意,也是联络一下大伙的感情。别只顾着说话,先吃菜。”
吕有顺、张贵明见杜林祥出来解围,纷纷点头附和说:“对、对,先吃菜。”不过举起筷子,所有人又觉得可笑——分明屋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杜林祥却劝大家“别只顾着说话”。由此也可见,中国语言的含义是何其丰富!
在座诸人的学养、经历的确差别太大,除了生意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话不够,酒来凑。所幸众人的酒量还不错,五个人轮番敬酒,打发着时间。
桌上心情最郁闷的,大概就数张贵明了。找吕有顺来接盘矿山的希望落空了,还被京城来的一个狗屁记者捅了一刀。在这种状况下,想把矿山甩卖出去的难度更大了。吕有顺刚才所说,省、市联合调查组即将进驻矿山的事,自己也听说了。未来一段时间,还得花费大把精力来应付这帮大爷。
酒宴进行到尾声时,吕有顺跷起二郎腿说道:“林祥,你的公司也是上市企业了,资金比较充沛。与其到处找人接盘,干嘛你不考虑接下这个项目?矿山最近出了一些状况,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企业,实在不敢掺和进来。你一个民营企业,又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杜林祥口里的酒差点呛出来。他连忙摆着手说:“吕市长的玩笑开大了,就我那点实力,哪里有这样的胃口!”
吕有顺笑着说:“当着我们的面,你就说句实话。纬通最大限度能筹集多少现金?”
杜林祥思忖了一下说:“纬通是家地产企业,钱都压在各地的建筑工地上,使出吃奶的劲,最多也就拿出八九亿的现金。”
“哦。”吕有顺点了点头,“八九个亿要运作这种项目,的确少了点。”
杜林祥一脸憨笑:“我的那个企业,在吕总眼里简直就是小虾米。”
“老杜,八九个亿的确少了点。可你是上市公司,就不能再想点办法,多筹集点资金?”张贵明如今已是病急乱投医,只要听说谁有可能接手矿山,眼睛里就会放光。
杜林祥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上哪儿去找钱?真是没有办法呀。再说了,纬通一直以来是做地产的,对挖矿的生意一窍不通。”
吕有顺微笑着说:“其实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多元化扩张。过去的近二十年时间,堪称中国房地产市场的黄金时代。但搞企业的人都清楚,黄金时代不会永远持续。有些事,不妨未雨绸缪。”
吕有顺抖了抖衣袖:“当然了,我也就是提个建议。纬通怎么发展,还得林祥说了算!”
“吕市长,你可别拿我开涮!”杜林祥说,“就我现在的实力,对于多元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吕有顺又说:“关于张总的矿山,大体情况我还知道些。宋红军的报价确实高得离谱,但矿山本身的矿藏,也还算丰富。我同林祥是老朋友了,与张总虽是新朋友,却也一见如故。你们真能合作,我倒愿意帮一点小忙。”
“什么忙?”张贵明迫不及待地问。
吕有顺不徐不疾地说:“鉴于目前的状况,由我们企业出面接下矿山已不可能。不过林祥如果出面接盘,我愿意提供一些资金支持。集团旗下的江西分公司,在香港入股了一家投资公司。这家投资公司,可以为收购行为提供一点注资。”
杜林祥做出有些心动的样子,问道:“注资额大概多少?”
吕有顺说:“两三个亿吧。”
杜林祥与张贵明,一下子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张贵明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杜林祥摇着头说:“就算多出两三个亿,对于整个收购也帮助不大。吕市长,以你企业的规模,就拿两三个亿,是不是太小气了?”
吕有顺两手一摊:“刚才我就说了,照目前的局势,我不能直接涉入这桩生意。香港的投资公司算是集团的孙公司,由他们出面,不会引人关注。而这家公司才成立不久,碍于实力也拿不出更多的钱。另外,真要进行收购,你也不能仅靠这一条融资渠道。可以开动脑筋,想想其他办法嘛。”
“难啊!真要那么容易融资,老张干嘛急着出手?大可以融回点资金自己继续经营。纬通虽然上市了,可真要去外边拆借大笔资金,同样难如登天。”杜林祥不禁叹了一口气。
吕有顺重新举起酒杯:“我姑妄言之,诸位也就姑妄听之吧。瓶里还有一点酒,来,抓紧把它消灭了。”
晚宴结束后,吕有顺亲自把杜林祥、张贵明送到楼下。杜林祥的奔驰早已停在停车场,张贵明的迈巴赫却不见踪影。傍晚从火车站到酒店,两人都乘坐的是奔驰。不过杜林祥记得,路上张贵明就打了电话,让司机八点钟准时到酒店停车场。这会儿已经九点过了,停车场里却不见那辆豪奢的迈巴赫。
张贵明抱怨道:“北京的交通太堵,司机刚给俺打了电话,说还堵在路上。”
杜林祥说:“那你就坐我的车,我送你回会所。”
素来爽快的张贵明此时却客气起来:“太麻烦了吧。俺的会所在西边,你们企业的驻京办在东边,这一来一回,就得穿一个北京城。”
“这是什么话?几脚油门的事,你还这么磨叽!”杜林祥推着张贵明上了自己的奔驰车。
汽车飞驰在马路上,杜林祥与张贵明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话题转到矿山上,张贵明恨恨地说道:“这篇新闻报道,可把老子坑惨了。听说写这篇稿子的,还是个娘们。老子真想找人废了她!”
杜林祥劝道:“这种时候,可不能硬来。”接着他又问道,“那个女记者背后,有没有什么人指使?”杜林祥自信袁凯的活干得足够漂亮,所以有底气问出这种问题。
张贵明摇着头:“目前还不知道。”
车上沉寂了一会儿,张贵明又开口说:“刚才吕有顺说的事,老杜你不妨考虑一下。”
“什么事?”杜林祥一脸茫然。
张贵明说:“就是你来收购矿山的事。俺觉得吕有顺说的有道理,从你企业的发展来看,有必要搞一下多元化。”
“扯吧!”如果不是有车顶,杜林祥几乎要跳起来,“吕有顺就是酒后随便说几句,你也能当真?我哪里有钱收购矿山?”
“你刚才也听到了。”杜林祥接着说,“吕有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叫他收购,他不来。说什么提供资金支持,闹了半天就两三个亿。对于这种大项目,两三个亿还不够塞牙缝。”
张贵明点燃一支烟,缓缓说:“吕有顺毕竟不同于俺们,他出于自己的考虑,选择退出也情有可原。但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矿山对于俺来说是烫手山芋,对于老杜你,可是难得的商机。”
“你别忽悠我!”杜林祥说,“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那个矿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哪儿有什么商机?真是商机,需要这样满世界找买家?”
杜林祥也在车里点燃一支烟:“退一步说,就算真是什么商机,我也没这个胃口。操作这种项目,手里起码得有二三十个亿。而我呢,连个零头都凑不齐。”
想着自己矿山目前的窘境,张贵明不好辩解什么。他顿了顿说道:“矿山的现状是不怎么好,可要是形势大好,哪里还有什么抄底的机会?老杜,你要肯接手,俺就按吕有顺的报价给你。”
“按吕有顺的报价给我,还叫抄底呀?咱俩的关系,总比你和吕有顺要铁吧!”杜林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