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资金的来路,杜林祥大致有些规划,他说:“纬通如今是上市公司了,在银行能够拿到的授信额度比较大。”
吕有顺挥出一杆,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驻足远眺,他缓缓说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张清波和你的私交不错,他在银行行长的位置上坐着,再加上自己上市公司的身份,贷款不成问题?”
“老张已经表态,在贷款方面将给予支持。”杜林祥说。
吕有顺却摇起头:“仅靠银行的钱来运作这种事情,风险未免太大。”他接着说,“银行的每笔大额贷款,都有规定用途。就像老百姓常说的那样,借给你买酱油的钱,不能用来买醋。我敢肯定,你去银行贷款,不会说自己是拿钱到股市上兴风作浪。当然了,现实中绕着红灯走的人数不胜数。但要运作如你计划那样的项目,每一步必须慎之又慎,中间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如果张清波的工作调动了,或者总行追查起贷款的具体用途,你怎么交代?运作摩天大楼时,可吃过这种亏。”
球打到这时,打球的事在杜林祥心中已成为“球事”。他问道:“我需要的资金量很大,除了银行,还有什么融资渠道?”
吕有顺说:“做大生意,谁都想找到既便宜又能长期使用的资金。但人们似乎忘记了,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相对来说,银行贷款的利息是最低的,自然也就没那么好用。”
吕有顺接着说:“兼并信丰集团要钱,吃下矿山要钱,运作借壳上市更需要钱。上次你告诉我,运作这项计划,起码得备下二十至三十亿现金。但我以为,你其实漏算了一笔账。”
“哪笔账?”杜林祥问。
吕有顺说:“即便顺利将矿山资产注入上市公司,甚至评估个百八十亿的天文数字,那也只是账面财富。真要落袋为安,还得你这个大股东不断减持股份,把手里的股票抛售出去套取现金。”
“可你想过没有,”吕有顺说,“如果借壳上市成功,股市却整体陷入萎靡,股价长期在低位徘徊,怎么办?抛售套现,价格太低自己舍不得;继续捏在手里,前期投入的巨额资金无法收回,你将承受巨大压力。还有,抛售套现的过程中,如果遭遇猛庄打压股价怎么办?你势必要准备大量的护盘资金,确保股价始终维持在一个合理价位。所有这些,哪一样不花钱?”
吕有顺加重语气:“我看你需要的资金,不是二三十亿,而是四五十亿。”吕有顺所说的话,庄智奇也提醒过自己。杜林祥总是乐观地以为,车到山前必有路。但是,究竟路在何方,自己心里始终没底。
杜林祥问道:“依吕市长看来,除了银行贷款,还有哪些找钱的门路?”
“我已经说了,”吕有顺答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银行贷款便宜,但不好用。好用的资金,肯定不便宜。”
“什么资金好用但不便宜?”杜林祥问。
吕有顺说:“就像纬通上市时那样,引入战略投资者。当然,这帮人不是慈善家,动辄就会把你百分之二十乃至更高的利润拿走。”
杜林祥明白,吕有顺的意思,就是让自己分享一部分利润,引入合伙人。但那些兜里揣着巨额现金的合伙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就拿纬通上市来说吧,杜林祥测算过,赖敬东与徐浩成拿走的收益,一点不比自己少。
杜林祥试探着问:“吕市长,你们公司旗下也有投资公司,实力就很雄厚。不知你有没有意向,一起来做这单生意?”
吕有顺盯着杜林祥:“你该不会以为,我说这番话,是旁敲侧击想在你这一单生意上分一杯羹吧?”
杜林祥有些尴尬:“我不是那意思。”
吕有顺把玩着高尔夫球杆:“实话说吧,像我如今的企业,真还看不上几十亿的小生意。再者说了,坐在我的位置上,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你的计划,毕竟是在政策红线边缘游走,说好听点叫资本运作,说难听点就是肆无忌惮地去圈股民的钱。这滩浑水,我可躲都躲不及。”
杜林祥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吕有顺却继续侃侃而谈:“武侠小说里有关于任督二脉的说法,据说修炼武功时打通了这二脉,功力会突飞猛进。政商圈子里,也有任督二脉,就是钱脉和人脉。”
吕有顺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刚才我们说的,只是钱脉,更重要的,还是人脉。我说了,你的计划,是在红线边缘游走。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要是有人非来较真,那麻烦事就少不了。”
“你说得没错。”杜林祥的面色愈发严峻。
吕有顺说:“要完成这样的计划,需要方方面面的人脉。你如今比过去阔绰多了,但要真正运作高层的人脉,有时仅靠钱是不行的。”
钱脉、人脉——杜林祥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四个字,以自己的实力,能打通这二脉吗?
杜林祥焦急地追问:“吕市长,你有什么高见?”
吕有顺连打了数杆好球,再有一杆,就能把球送上果岭。他的注意力似乎全放在脚下的小球上,已顾不得身旁心急如焚的杜林祥。只见他收起下巴、两臂缩紧,球杆面、杆身、握柄至左臂、左肩,自然地呈一直线——这正是高尔夫运动中标准的“瞄准”姿势。接着一杆挥出,终于大功告成。
吕有顺笑得更加开心。隔了一分多钟,他才扭头对杜林祥说:“我能有什么高见?真正有高见的人是你。”
杜林祥一脸无奈地说:“你又拿我开涮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吕有顺说,“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去进行这场豪赌。反正赚的钱够几辈子用了,干嘛还去折腾?同样,如果我是你,也不能将纬通做到今天的规模。”
吕有顺继续说:“古往今来,开国之君无外乎两类人,要么是名流,要么是盲流。曹操、杨坚、李渊、赵匡胤都是名流,原本就家世显赫,身居要职;刘邦、朱元璋之类,则是地地道道的盲流,一贫如洗,家徒四壁。打江山可是不折不扣的大赌局!坐上赌桌的名流与盲流,心态却大不一样。杨坚、李渊等人身上带足了本钱,输得起;刘邦、朱元璋却是身无分文,输了也不怕。想想也是,输了大不了没好果子吃,可像那些盲流,自打出了娘胎就没尝过好果子是啥味,那还怕什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吕有顺接着说,“读书人明白的事太多,干什么事都反复权衡,到最后机遇也就溜走了。再者,读书人总能凭一技之长混口饭吃,用不着像刘邦、朱元璋那样,为了填饱肚子揭竿而起。就算投奔义军,顶多当个摇羽毛扇的军师,成不了领袖。”
杜林祥不明白,吕有顺忽然纵论古往今来的开国之君与穷酸秀才,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默默听着。吕有顺又说:“近几十年来,真正发财的,我看也就两类人。第一类是有背景的,他们凭借自己的后台做得风生水起。第二类嘛,就像林祥你这样。起于草莽,胆量惊人。没读多少书,反倒是无知者无畏。当然了,后一类人中十之八九都会倒下,剩下的那几个,是集个人魄力与运气于一身的幸运儿。”
以杜林祥如今的身份地位,敢直接说他没读多少书、无知者无畏的,已经没几个人了。但这会儿站在对面的毕竟是吕有顺。杜林祥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得强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吕有顺的话头似乎收不住:“就说这次用矿山借壳上市的计划吧。换作是我,或是那些科班出身的人,一定下不了决心。我们会反复思考每一个细节,钱从哪里来,人脉如何打通,万一失败又如何善后。想来想去,时机也就没有了。林祥你呢,一拍脑袋就敢下决心,接下来的具体问题再具体解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杜林祥一脸憨笑:“吕市长是在批评我,计划还没想清楚就敢动手。”
“绝无此意。”吕有顺说,“我是说,纬通能有今天,很大程度上缘于你们敢干常人不敢干的事。套句时髦的话,叫作爱拼才会赢。”
“这就是你的风格。”吕有顺说道,“你的风格,我学不来;我的风格,你也学不来。所以我只能说,换作是我,不会进行这样的豪赌,但你坚持这样做,我也不会反对。作为朋友,我只能将此事面临的风险,尽可能分析给你听。希望到时你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杜林祥明白了吕有顺的意思,他说道:“多谢吕市长的提点。”
吕有顺摆着手:“谈不上提点,就当朋友之间的闲聊吧。期望你的计划大功告成!”
5 赖敬东谈起了《孙子兵法》
与张贵明的谈判相当顺利,仅仅两天时间,双方就在会议备忘录中签了字。只待杜林祥再与徐浩成谈妥,三方即可签署正式协议。
初战告捷以后,杜林祥并未急着与徐浩成联系,而是拨通了赖敬东的电话。杜林祥与这位行事低调的资本圈大鳄,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赴港上市那一役,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过山车一般,从起初的亲密无间到中途反目,直至最后为了共同的利益,相逢一笑泯恩仇。
纬通成功上市,杜林祥与赖敬东都大赚了一笔。直至今日,上市公司里也还有赖敬东的股份。每到逢年过节,杜林祥都会发去问候的短信,赖敬东却从不回复。遇到什么公务往来,赖敬东也是指派陈远雄出面。杜林祥心里明白,一辈子在骗人的赖敬东,上回结结实实让自己骗了一回,心里的气还没有消。
杜林祥客气地问候道:“赖总,你好!在北京吗?”
赖敬东语气冷淡,可礼数还算周到:“是杜总呀,你好!碰巧我这几天在外地,你有什么事吗?”
杜林祥说:“有点生意上的事,想来跟赖总请教。”
“请教不敢当。”赖敬东说,“杜总有什么话,我洗耳恭听。”
杜林祥说:“这件事在电话上说不清楚。你何时回北京,我再来专程拜访。”
赖敬东顿了顿说:“两天后我要去河州出差,你若是方便,我们就在河州见面吧。”
“好,恭候大驾。”杜林祥推迟了去拜会徐浩成的行程,先回河州面晤赖敬东。
杜林祥回到河州后便与赖敬东联系,问他乘坐哪趟航班,还殷勤地表示要去机场接机。赖敬东婉拒了杜林祥的美意,说自己在河州安顿下来后再联系。
直到四天之后,杜林祥才接到赖敬东的电话。赖敬东说自己在河州公务处理完毕,下午在大佛寺拜会老友。杜林祥若是有空,可以过去相见。
杜林祥知道,赖敬东与大佛寺方丈海空法师是老朋友。前几次来河州,赖敬东都没有下榻在豪华酒店,而是住在寺庙简朴的客房里。或许这一次,赖敬东依旧没有改掉老习惯。放下电话,杜林祥便叫上庄智奇,立刻驱车赶赴大佛寺。
河州正下着大雨,郊外的山上空气潮湿。汽车驶近大佛寺时,只见雨水顺着檐角悬挂的一长串莲花盏哗哗往下淌。雨中的大佛寺,更有味道了!
有些日子没来大佛寺了,杜林祥感觉寺庙修葺得更加壮观,香火也愈发旺盛。尽管下着雨,打着各色雨伞的游客仍在往寺里挤,不时掏出相机在标志性景观前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