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总和吕市长的关系向来不错……”郑佳晴漫不经心地提起。
杜林祥当然能听懂这句话的潜台词——杜林祥与吕有顺关系不错,刘光友又是吕有顺的秘书,那么杜林祥与刘光友的关系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杜林祥摇着头:“吕市长是吕市长,刘光友是刘光友。吕市长回北京之前,把刘光友安排去市文联,对此,刘光友一直有些看法。”这句话则是委婉地告诉郑佳晴,我和吕有顺关系好,并不意味着和刘光友关系亲密。
杜林祥与刘光友的关系,当然不错。只不过,两人都在政商圈里打滚多年,深知一条道理,彼此走得越近,对外越要装出形同路人。这些年,杜、刘私下联系紧密,但外人却大多看不出这份交情。
杜林祥又说:“这次咱们和苏主任搭上线了,他可是个热心人啊。”他顿了顿说,“下礼拜,贺书记要去北京疗养,苏主任会全程陪同。徐万里书记正在中央党校学习,到时他应该会去探望。我跟苏主任说一下,请他为你美言几句。”
“这不太好吧!”郑佳晴说。
“我看没什么不好。”杜林祥说,“苏主任都答应我了。他还说,举贤不避亲。”
郑佳晴毕竟是外地人,在河州没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关系。她也算得上是个有底线的人,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用自己的美貌去交换权位的念头,尽管她并不缺少这种机会。四十出头的年纪,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奋力一搏,那些不断涌现的后辈,会把自己牢牢摁在冷板凳上。
如今,只是让省委书记的医生替自己打个招呼,于情于理,郑佳晴都想不出回绝杜林祥的理由。
郑佳晴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我不明白,杜总为何这样热心?”
“想听实话吗?”杜林祥笑起来。
“当然。”郑佳晴优雅地端起茶杯。
杜林祥说:“你应该听说了,我们企业即将收购信丰集团。河州国资委是河州所有国有企业的婆婆,日后的收购、重组、改革,我都希望得到郑秘书长,哦,不,应该叫郑主任的支持。”
郑佳晴也笑了:“杜总真是快人快语。”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杜林祥说,“这次国资委主任的位置,候选人只有三个。最热门的就是你,其次是河西区区委书记向桂玉,他在河西待得太久了,必须挪位置。听说前段时间竞争市级领导失利,有可能安排到国资委来。最后一名嘛,才是正在主持国资委日常工作的刘光友。”
杜林祥说:“郑秘书长和向桂玉比较起来,优势太明显了。你年轻,又是经济专业出身,还曾留学国外。那个向桂玉,是乡镇中学的物理老师出身,对于现代金融知识一窍不通。”
郑佳晴摇着头,似笑非笑:“多谢杜总抬举。可惜呀,你不是徐万里书记。”
杜林祥说:“我自然不是徐书记,但徐书记也要听省委贺书记的不是?你本来就是第一人选,再让苏晓云敲敲边鼓,相当于安一个保险阀。”
“但愿吧。”郑佳晴已然同意了杜林祥的主意。
杜林祥接着说:“下个礼拜,中央媒体的记者会来采访河州国资改革成果。郑秘书长是河州国资改革的重要推手,自然要接受采访。这些年,我在媒体圈结识了不少朋友。到时候,让他们妙笔生花,帮你造造势。”
直到晚上十点过,杜林祥才亲自送郑佳晴到楼下。分手时,杜林祥又说了一通请对方多加关照的话。郑佳晴微笑着回答:“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我一定尽力而为。”听到这话,杜林祥笑得更加开心。
一周以后,杜林祥接到苏晓云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苏晓云说自己不辱使命,按杜林祥的吩咐办了。杜林祥追问道:“你把话挑明了吗?”
“挑明了。”苏晓云说,“连国资委主任这个职位,我都说出来了。”
杜林祥继续问:“徐万里当时什么表情?”
苏晓云说:“徐万里客气地笑了笑,说他会认真考虑。”
放下电话,杜林祥先把这则消息通报给了郑佳晴,接着又把高明勇找了进来:“明勇,信丰集团那边的事,安排好了吗?”
高明勇说:“全都安排好了。”
杜林祥点了点头:“按照苏晓云告诉我的时间,徐万里是坐礼拜一上午的飞机回河州。你那边礼拜天晚上动手,也算为徐万里接风洗尘。”
“没问题。”高明勇高声保证。
“记住!”杜林祥说,“一定要按我说的,把握好尺度,重不得,也轻不得。”
4 庄硕汉大谈曾国藩与左宗棠
飞机降落在河州机场,身穿黑色夹克的徐万里步出机舱,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北京城连日的雾霾,让干净空气也成为奢侈品。
比新鲜空气更让徐万里受用的,是下属们为迎接他摆出的阵仗。停机坪上一字排开三辆黑色奥迪,全都悬挂着军牌。还有一辆丰田霸道的警车,作为开道车位于车队最前方。一群脸上挂满各种笑容的官员,也在舷梯下恭候徐万里大驾。
过去一段时间,徐万里在北京拜会了不少老领导,还数次去部委争取项目。每到一地,尽管对方也算客客气气,却绝没有这种唯我独尊的气场。
走下舷梯,徐万里扫了一眼来接机的属下,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径直走向自己的座驾,口中淡淡说了句:“今天不去办公室了,直接回家。”那些一脸媚笑,期待与徐书记握手寒暄的官员,只好知趣地把悬在半空的手缩了回来。
徐万里坐在后排闭目养神。副驾驶位置上,秘书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秘书轻声接通电话,说了几句后,扭头对徐万里说:“徐书记,国资委的刘光友找您,说有重要事情汇报。”
“光友,什么事?”徐万里接过秘书递来的手机。
刘光友语气急促:“徐书记,昨天晚上,信丰集团的厂区内,突然出现多张大字报,内容都是说反对把企业卖给纬通集团的。一大早,还有小股工人在厂区礼堂前聚集,同时拉出横幅。”
徐万里内心紧张起来,但语气依旧平稳如常:“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刘光友说:“我第一时间赶去企业,把所有大字报都收缴了。聚集的工人,也已经散了。这会儿正在同企业职工召开座谈会,安抚他们的情绪。我也向公安局求助了,让他们增派警力,在外围做好警戒,以防任何突发情况。就目前来看,情势还算稳定。”
徐万里说:“告诉公安局,警力不要忙着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目前局势缓和了下来,但不妨把情况考虑得复杂一些。”
“好的。我们一定落实您的指示。”刘光友说。
“对了,”徐万里又说,“从企业出来后,你到市委大院来一趟,把那些大字报拿来给我瞧瞧。”
把手机递回给秘书时,徐万里说:“先不回家了,去办公室。”
回到市委大院的办公室,秘书刚把茶沏好,刘光友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徐万里的办公室在五楼,从底楼上来,装备有从日本进口的高级电梯。但刘光友抱着一叠大字报,却选择从楼梯快步跑了上来。每次找徐万里汇报,刘光友非得装出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样子来。
见到徐万里的秘书时,刘光友一脸笑容:“老弟,今天徐书记心情怎么样?”秘书点了点头:“应该还不错。”
走进办公室后,刘光友却换上一副满面愁容、甚为可怜的样子。他抱着大字报,站在徐万里的办公桌前,垂着头说:“我要向您检讨。是自己工作没做好,才发生这种事情。”
“你是应该检讨。”徐万里瞪着刘光友,“信丰集团那种状况,真能找来企业兼并重组,真得谢天谢地,工人们自身的经济条件也会得到改善。原本是一桩大好事,结果你们的宣传工作没做到位,致使一些人心里有想法,进而才有过激行为发生。”
刘光友忙不迭地点头:“徐书记批评得对。”
“好了,检讨留着以后做。”徐万里说,“先把大字报给我,我看看他们写了些什么。”
刘光友把大字报摊在徐万里的办公桌上,徐万里站起身,仔细看了起来。隔了一会儿,徐万里指着一张大字报说:“光友,他们给你安的罪名可不小,什么官商勾结,什么欺瞒市领导,你有这么大本事吗?”徐万里指着的这张大字报,光看标题就够吓人——贪官、工贼刘光友,哄骗市领导,执意把国有资产贱卖私人。
刘光友站在原地,一脸惶恐:“都是些不明真相的人胡说八道。”
徐万里顿了顿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刘光友说:“现在局势基本平息了,但我也不敢有丝毫大意。遵照您的指示,企业周围还是布置了大批警力。刚才徐书记指出的宣传工作,我们要立刻落实。准备连开几场座谈会,让更多群众了解内情。每场座谈会,我都会亲自出席,工人有什么疑问,我现场给予回答。”
徐万里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先就这么着吧。”
刘光友退出办公室后,徐万里又拿起大字报端详起来。他一边看,还一边摇头叹气。这时,秘书敲门进来,把今日的《舆情通报》交到徐万里手上。无论之前的陶定国还是如今的徐万里,都要求宣传部门每日编辑《舆情通报》。当天出现在各大媒体、网站上的所有有关河州的重要新闻,以及微博、论坛上关于河州的热帖,都被编辑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