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礼拜六和礼拜天,有什么不一样?”柳林不解地问。

袁凯说:“发布一条消息,希望引起外界关注,最好的时间就是礼拜天。因为礼拜天的新闻,报纸刊登出来的时间是礼拜一,刚度过周末的人们处于信息空窗期,需要大量新闻来填塞。如此一来,新闻很容易炒热。发布一条不希望被过度解读的消息,最好是礼拜五下午。人们憧憬着周末生活,对其他事情的敏感度就降低了。”

袁凯接着说:“发布会礼拜六召开的话,报纸报道出来就是礼拜天。那时人们正在度周末,有几个看报纸的?”

柳林思忖了一会儿,觉得很有道理。他搓着手说:“请柬已经发出去了,怎么办呢?只能通知媒体改时间了。”

袁凯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礼拜五晚上,我让人给媒体挨个打电话,就说发布会前我们获得一份关键证据,需要时间核实,因此发布会延后一天。这样既把时间推后了,也能吊起大伙的兴趣。”

“如此甚好。”柳林点头说。

发布会的时间敲定后,袁凯又忙着联系媒体,把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分发给大伙。当天来到现场的记者很多,提问环节真要完全开放,难免有记者提出刁钻古怪的问题,柳林一时答不上来或说漏嘴,就无可挽回了。最保险的办法,便是假戏真做。问题是自己设计的,应答之辞也早就准备好。把这些问题交到信得过的记者手里,这些记者会提前坐到指定好的位置上。在发布会现场,主持人装模作样地扫视全场,然后点名说“请某排左边第几位记者提问”。

袁凯身份特殊,不好亲上火线担任发布会主持人。他专门在香港聘请了一名媒体公关公司的资深人士担任主持人。袁凯深知,再精巧的设计,都不足以应付现场的突发状况。而主持人,则是最后一道安全阀,遇到紧急情况必须挺身而出掌控全局。

新闻发布会在礼拜天下午如期开始。地点安排在香格里拉酒店,而不是柳林下榻的四季酒店。柳林不惜舟车劳顿,就是认为四季酒店在圈子里名声太大,容易引起人们不必要的联想。

发布会开始后,柳林一脸微笑地向出席会议的记者致敬,同时对于自己不得已更改发布会日期表达歉意。最后,他一脸真诚地说道:“关于此次股权争议,我愿意与媒体朋友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台下记者踊跃举手,主持人微笑着说:“我们是否也秉持女士优先的原则,把第一个机会留给女士?”他扫视一圈全场后,指着第一排,“就请这一排正中的小姐提问吧。”

这位小姐当然是袁凯早已安排好的,她接过扩音器,把烂熟于心的问题背了出来:“前天接到通知,说你们获得一份关键证据。不知这份证据是什么?”

“首先,我要感谢美丽的记者小姐,有你的不懈求索,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其次,我要感谢我的老朋友张贵明先生。这份证据,其实是他提供给我的!”柳林如是说道。

现场出现一片骚动,人们十分好奇,此时已水火不容的张贵明与柳林,竟会给对方提供关键证据?

柳林微笑着说:“想必大家都看过前几天某家媒体对于张贵明先生的专访文章。在这篇报道中,张先生说我在美国期间,他给我打过电话,提出归还我先期投资的五百万,终止双方的合作协议,而我呢,也在电话里答应了。”

柳林举出一份材料:“这是银行间的汇款记录。我在美国期间,张先生的确通过他在香港的一家公司,给我汇过五百万。给了就是给了,真相不容置疑。但是,这五百万根本不是所谓的归还投资款,而是他在澳门赌博期间借了我的钱,欠债还钱而已,和矿山生意没有一丁点关系。”

柳林继续说:“我在内地时,就已经发觉张贵明这个人人品有问题,而且惯于在商业竞争中采取一些非正当的手段。正是出于自我保护的原因,才不得已离开故乡。自打离开之后,我再没同他联系过。同他这样的人,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包括归还五百万的赌债,也是他香港分公司的负责人和我助理联系,我与他没有通过任何电话。”

柳林又举出一份材料:“据张贵明说,我在美国期间他给我打过电话,商量终止协议的事。我实在记不得有这通电话!因此,我通过美国通信公司,把我赴美之后,以及收到这五百万之前的几个月的通信记录全调了出来,里面没有一个电话是张贵明打来的。由此可见,向来嘴里没有实话的张贵明,又一次对媒体、对公众撒了谎。”

柳林加重语气:“也许张贵明会说,通信记录只是我单方面提供的证据,里面被人动了手脚。没有关系嘛!他也可以调出那段时间他自己的通信记录,看一看那里面,是否有打给我的电话。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柳林重新露出笑容:“制造一个谎言,接下来就需要若干个谎言来掩盖。可以想见,素来精明的张贵明先生,会不断犯下低级错误。”

主持人抬头张望,又点了一名记者:“请第三排左边第一位、穿灰色西装的记者提问。”

这名同样早有准备的记者问道:“柳总,如果真相确如你所说,那么张贵明为何会出尔反尔?”

柳林回答:“我建议你再去看一看那篇专访,答案就在里面。在那篇充斥着谎言的专访中,张贵明也说了少许的真话。这座矿山一开始的蕴藏量并不算大,我当时也没将其当成一桩大生意。可是后来,随着勘探的深入,这座矿山的价值迅速提升。张贵明说的没错,现在这座矿山,起码值一百亿。为了独吞这一百亿,张贵明无所不用其极,也就合情合理了。”

袁凯没有亲临发布会现场,他只是叼着一支香烟,在自己房间里观看同步录像。对于柳林的表现,他十分满意。除了按照之前拟定的提纲,一一回答记者的提问,柳林还不时有精彩的自我发挥。比如说“张贵明为自己提供了证据”之类的应答,既是一种辛辣的反讽,更活跃了现场的气氛。

发布会越到后来,柳林的状态越放松,甚至在回答问题时将唐诗宋词信手拈来。袁凯心中笑道,柳林不愧为“最有文化的煤老板”,的确有股儒商风范。近些年杜林祥也恶补了不少书,但与柳林相比还是相形见绌。

发布会接近尾声。柳林笑着说:“今天与媒体朋友进行了开诚布公的交流,希望通过你们手中的妙笔,让公众了解到更多真相。更期待着,未来我们还有这样交流的机会。”

柳林正欲起身离去,台下一名记者忽然大吼道:“柳总,张贵明说你老婆买凶杀人,对此你怎么回应?”

电脑旁的袁凯立时紧张起来。这个记者并不是自己安排的,而是眼见发布会即将结束,便不待主持人点名,主动跳出来提问的。“王八蛋!”袁凯在心中狠狠骂道。

遇到这种临场发难的记者是最麻烦的!制止他提问,显得没有风度;对他的问题不予回答,又会给人心虚的印象。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袁凯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柳林和主持人应付得来。”

主持人微笑着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您的问题属于私生活方面,与本次股权争议毫无关联。出于尊重个人隐私的原因,柳总实在不便回答。”

台下大部分记者都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提问的记者更是不依不饶地大叫:“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们才故意躲躲闪闪?”

这时,柳林重新将嘴巴对准扩音器:“刚才主持人说的没错,这件事属于个人隐私,我没有义务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去公开谈论。但是,既然有朋友提到,我也简单回应几句。”

柳林继续说:“早些年,我在私生活方面的确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后来出现那种事情,既害了那位女主播,也让我妻子身陷牢狱。作为一个男人,我深深感到对不起她们。多少个午夜梦回,我的心灵都在承受煎熬。”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柳林,此时眼中泛起泪花:“对于此事的前因后果,公安部门当初就已调查清楚,相关责任人也受到了惩罚。我虽然没有刑事责任,却有摆脱不掉的道义责任。因此,无论承受怎样的责难,都是我应得的。但我还是恳请大家,所有的箭都射向我,不要再去难为女人。不论是已经往生的人,还是关在牢里的妻子,她们都是受伤很重的女人。错的是我,不是她们!”

柳林颇有些老泪纵横的意味,旁边的助理还递上一张纸巾。见柳林回答了这个议程外的问题,众多记者又开始举手,希望继续挖掘些猛料。主持人这时说:“柳总的情绪太激动,发布会到此结束。”

主持人完成了最后的任务——在眼看局面越来越难以驾驭时,果断宣布结束。袁凯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柳林起身离开,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对记者说:“今天有些失态了,对不住大家。”

几分钟后,当柳林与袁凯在酒店房间内再次相见时,柳林的眼眶依旧泛红,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小袁,今天我的表现还算及格吧!”

袁凯也满面笑容地回答:“不是及格,是满分!”

“那就好!”柳林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支烟。烟瘾惊人的他,刚才在发布会现场确实憋坏了。

袁凯说:“最后那个节外生枝的问题,让我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幸亏柳总处变不惊,回答得情真意切。”

柳林坐到沙发上,惬意地抽了一口烟:“对于男人来说,能哭也是本事!不然,刘备怎么能当皇帝!”

礼拜一,袁凯搭乘早航班回到河州。中午,他将各家媒体关于新闻发布会的报道整理了一下,便走进杜林祥的办公室。

杜林祥这几天心情不错,见到袁凯后更是喜笑颜开:“这一趟辛苦了。”

袁凯将整理的资料摆上杜林祥的案头:“三哥,全国有超过四十家媒体报道了昨天的发布会,各大网站也转发了消息。”

尽管许多报道杜林祥上午已看过,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拿起资料翻阅。见好几张报纸的标题都是“百亿矿山争夺战再起波澜”,杜林祥又点开网页,指着屏幕对袁凯说:“有门户网站还做了一个新闻专题,标题也叫‘百亿矿山争夺战’。”

“是啊,今天我也看到了。”袁凯说。

“妈的!”当杜林祥太气愤或太喜悦时,脏话总会不时蹦出来,“以后这矿山的名字,就改成‘百亿’好了,反正大家都叫顺口了。”

袁凯说:“张贵明与柳林打得死去活来,这座矿山价值百亿的概念也深入人心了。”

“多亏智奇的金点子啊!”杜林祥感叹道。他又记起当初庄智奇献计时的情形。与赖敬东会面时,赖敬东说四处求人托关系是取守势,不可不为却远远不够,稳固防守之余,还必须发起攻势。

而在从北京回河州的航班上,庄智奇讲到了中国饮料界的一个著名营销案例。一家企业,因为合同到期,不得不将自己耗费了巨大心血的品牌交还回去。后来,两家企业围绕品牌所有权打了漫长的官司。

庄智奇说,从法律角度,这场官司的输赢十分清楚。品牌是原所有方租给你用的,时间到期了,当然要依约收回。那家失去商标使用权的企业,无论怎么告,在法律上都很难站住脚。

但庄智奇以为,这家败诉的企业并非不懂法或故意发愣,而是策划了一场精彩的营销战役。试想,如果企业用登报打广告的方式,告诉消费者,原来使用的品牌已被收回,我们换了一个新品牌,那得投入多少广告费?可用打官司的方法,甚至败诉后还坚持上诉,轻而易举就引来全国媒体的关注报道。待官司尘埃落定时,大部分消费者都已知道,这家企业换了个品牌。“输的是官司,赢的是市场!诉讼成本比起广告费便宜太多了。”庄智奇如是说。

庄智奇的计划,就是打响一场矿山争夺战,向外界强制灌输一个概念——这座矿山价值一百亿元。

争夺战的一方,自然是张贵明。另一方是谁呢?杜林祥尽管已经实质收购矿山,但此时还不便现身。徐浩成神龙见首不见尾,更不适合抛头露面。想来想去,只有柳林最合适!他毕竟曾拥有矿山股权,这在当地人所共知。后来出售股权时因为人已躲到香港,反而知道内情的人没几个。

让张贵明与柳林一起演一出戏,就是对矿山资产最好的炒作!

“庄总是千里马,三哥就是伯乐。”袁凯的话,将杜林祥的思绪拉了回来,杜林祥笑了笑:“智奇是千里马,你也不遑多让!”

杜林祥招呼袁凯坐下,接着扔过去一支烟:“能把新闻炒得这么热,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杜林祥点燃烟,抽了一口,“柳林刚回来那会儿,你让媒体放了一条消息,说什么‘能源大佬低调返港,打响矿山争夺战’,结果没几家网站转载。当时我这心里,可是悬着呢!”

袁凯说:“第一条消息放出来,结果反应平平,我当时也挺心急。不过静下来一想,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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