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明说:“还没买。这个师傅想跟咱一块儿去干活。”
唐朝阳登时恼了,说:“扯鸡巴淡,什么师傅!我让你去买票,你带回个人来,这个人是能当票用,还是能当车坐?”
宋金明嗫嚅着,做出理亏的样子,解释说:“我跟他说了不行,他还是想见见你。不信你问问他,我说了不行没有?”
点子说:“不能怨这位师傅,他确实说过不行。我一听他说你们准备去矿上干,就想跟你们搭个伴,去矿上看看。”
“怎么,你在矿上干过?”
“干过。”
唐朝阳和宋金明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唐朝阳的口气变得稍微缓和些。他要借机把这个点子调查一下,看他都在哪个地方的矿干过,凡是他去过的矿,就不能再去,以免露出破绽,留下隐患。唐朝阳说:“看不出你还是个挖煤的老把式,你都在什么地方干过?”
点子说了两个矿名。
唐朝阳把两个矿名默记一下,又问点子:“这两个矿在哪个省?”
点子说了省名。
调查完毕,唐朝阳还向点子问了一些闲话,比如这两个矿怎么样?能不能挣到钱?点子一一作了回答。这时,唐朝阳还不松口,还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说:“不行呀,我看你岁数太大了,我怕人家不要你。”
点子说:“我长得老相,显得岁数大。其实我还不到四十岁,连虚岁才三十八。”
唐朝阳没有说话,微笑着摇了摇头。
点子不知是计,顿时沮丧起来。他垂下头,眼皮眨巴着,看样子要把眼睛弄湿。
唐朝阳看出点子在作可怜相,真想在点子面门上来一记直拳,把点子捅一个满脸开花。这种人没别的本事,就会他妈的装装可怜相,让人恶心。这种可怜虫生来就是给人做点子的,留着他有什么用,办一个少一个。唐朝阳已经习惯了从办的角度审视他的点子,这好比屠夫习惯一见到屠杀对象就考虑从哪里下刀一样。这个点子戴一顶单帽子,头发不是很厚,估计一石头下去,能把颅顶砸碎。即使砸不碎,也能砸扁。他还看到了点子颈椎上鼓起的一串算盘子儿一样的骨头,如果用镐把从那儿猛切下去,点子也会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不过,在办的过程中,稳准狠都要做到,一点也不能大意。他同时看出来了,这个点子是一个肯下苦力的人,这种人经过长期劳动锻炼,都有一股子笨力,生命力也比较强。对这种人下手,必须一家伙打蒙,使他失去反抗能力,然后再往死里办。要是不能做到一家伙打蒙,事情办起来就不能那么顺利。想到这里,唐朝阳恶毒地笑了,骂了一句说:“你要是我哥还差不多,我跟人家说说,人家兴许会收下你。”
宋金明赶紧对点子说:“当哥还不容易,快答应当我伙计的哥吧。”
点子见事情有了转机,慌乱不知所措,想答应当哥又不敢应承。
“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当我哥?”唐朝阳问。
“愿意,愿意。”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元,叫元清平。”
“还有姓元的,没听说过。那,老元不就是老鳖吗?”
“是的,是老鳖。”
“要当我的哥,你就不能姓元了。我姓唐,你也得姓唐。”
唐朝阳对宋金明说:“宋老弟,你给我哥起个名字。”
宋金明早就准备好了一串名字,但他颇费思索似地说:“我这位老兄叫唐朝阳,这样吧,你就叫唐朝霞吧。”
唐朝阳说:“什么唐朝霞,怎么跟个娘们儿名字似的。”
宋金明说:“先有朝霞,后有朝阳,他是你哥,叫朝霞怎么不对?”
点子已经认可了,说:“行行,我就叫唐朝霞。”唐朝阳对宋金明说:“操你妈的,你还挺会起名字,起的名字还有讲头。”他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唐朝霞!”
叫元清平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像不知道凭空而来的唐朝霞是代表谁,有些愣怔。
“操你妈的!我喊你,你怎么不答应?”
元清平这才愣过神来,“哎哎”地答应了。
“从现在起,那个叫元清平的人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活着的是唐朝霞,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
“哥!”唐朝阳又考验似地喊了一声。
这次改名唐朝霞的人反应过来了,只是他答应得不够气壮,好像还有些羞怯。
唐朝阳认为这还差不多,“这一弄,我们成了桃园三结义了。”他招呼端盘子的小姑娘,“来,再上两碗羊肉汤,四个烧饼。”
宋金明知道唐朝阳把刚才要的两碗羊肉汤都用了,却明知故问:“你呢?你不吃了?”
唐朝阳说他刚才饿得等不及,已吃过了。这是给他们两个要的。
唐朝霞说他不吃,他刚才吃过饭了。
唐朝阳说:“我们既然成了兄弟,你就不要客气。”
“吃也可以,我是当哥的,应该我花钱,请你们吃。”
唐朝阳又翻下脸子,说:“你有多少钱,都拿出来!”
唐朝霞没有把钱拿出来。
“再跟我外气,就不是我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钻我的黑煤窑!”
唐朝霞不敢再外气了。从唐朝阳野蛮的亲切里,他感到自己遇上够哥们儿的好人了。他哪里知道,喝了保健羊肉汤,一跟人家走,就算踏上了不归之路。
三
他们三人坐了火车坐汽车,坐火车向北,然后坐长途汽车往西扎,一直扎到深山里。山里有了积雪,到处白茫茫的。这里的小煤窑不少,哪里把山开肠破肚,挖出一些黑东西来,堆在雪地里,哪里就是一座小煤窑。一些拉煤的拖拉机喘着粗气在山区路上爬行。路况不太好,拖拉机东倒西歪,像是随时会翻车。但它们没有一辆翻车的,只撒下一些碎煤,就走远了。山里几乎看不见人,也没什么树木。只能看见用木头搭成的三角井架,和矮趴趴的屋顶上伸出的烟筒。还好,每个烟筒都在徐徐冒烟,传达出屋子里面的一些人气。唐朝阳往来路打量了一下,嫌这里还不够偏远,带着宋金明和唐朝霞继续西行。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快到了。他们还拦了一辆拉煤的空拖拉机,爬上了后面的拖斗。司机说:“小心把你们冻成肉棍子! ”唐朝阳说:“冻得越硬越好,用的时候就不用吹气了。”他们又往西走了几十里,唐朝阳选了一处窑口堆煤比较少的煤窑,他们才下了路,向小煤窑走去。接近窑口一侧的房子时,唐朝阳让宋金明和唐朝霞在外面等一会儿,他去找窑主接头。
宋金明和唐朝霞找到屋后一个背风的地方,冻得缩着脖,揣着手,来回乱走。按以往的经验,唐朝霞没几天活头了,顶多不会超过一星期。于是,宋金明就想跟唐朝霞说点儿笑话,让他在有限的日子里活得愉快些。他问:“唐朝霞,你老婆长得漂亮吗?”
“不漂亮。”
“怎么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