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舒服你娘那脚!”年轻媳妇一点儿也不避讳,说着就进澡堂去了。

那些光着肚子洗澡的窑工更有邪的,见年轻媳妇进来,他们不但不躲避,不遮羞,反而都站起来了,面向年轻媳妇,把阳具的矛头指向年轻媳妇。他们咧着嘴,嘿嘿地笑着,笑得有些傻。只有王风背着身子,躲在那些窑工后面的水里不敢动。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当年轻媳妇从大锅里起出一桶热水,泼向他们身上时,他们才一起乱叫起来。也许水温有些高,泼在他们身上有些烫。也许水温正好,他们确实感到舒服极了。也许根本就不是水的缘故,而是另有原因,反正他们的确兴奋起来了。他们的叫声像是欢呼,但调子又不够一致。叫声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细,而且发的都是没有明确意义的单音。如果单听叫声,人们很难判断出他们是一群人,还是一群别的什么动物。

“瞎叫什么,再叫老娘也没奶给你们吃!”年轻媳妇又起了一桶水,倒进水池里。

一个窑工说:“老马,这里有个没开壶的哥们儿,你帮他开开壶怎么样?”

窑工们往两边让开,把王风暴露出来。

“什么?没开过壶?”老马问。

有人让王风站起来,让老马看看,验证一下。

王风知道众人都在看他,那个女人也在看他,他如针芒在背,恨不得把头也埋进水里。

有人动手拉王风的胳膊,有人往后扳王风的肩膀,还有人把脚伸到王风屁股底下去了,张着螃蟹夹子一样的脚趾头,在王风的腿裆里乱夹。

王风恼了,说:“谁再招我,我就骂人!”

二叔说话了:“我侄子害羞,你们饶了他吧。”

年轻媳妇笑了,说:“看来这小子真没开过壶。钻窑门子的老不开壶多亏呀,你们帮他开开壶吧!”

一个窑工说:“我们要是会开壶还找你干什么,我们没工具呀!”

年轻媳妇说:“这话稀罕,我不是把工具借给你了吗?”

那个窑工一时不解,不知年轻媳妇指的是什么。别的窑工也在那个窖工身上乱找,不明白年轻媳妇借给他的工具在哪里。

年轻媳妇把题意点出来了,说:“你们往他鼻子底下找。”

众人恍然大悟似的笑了。

王风睡觉睡得很沉,连午饭都没吃,一觉睡到了半个下午。刚醒来时,他没弄清自己在哪里。眨眨眼,他才想起来了,自己睡在窑工宿舍里。这个宿舍是圆形的,半截在地下,半截在地上。进宿舍的时候先要下几级台阶,出宿舍也要先低头,先上台阶。整个宿舍打成了地铺,地铺上铺着碎烂的谷草。宿舍没有窗户,黑暗得跟窑下差不多。所以宿舍里一天到晚开着灯。灯泡上落了一层毛茸茸的东西,也很昏暗。王风看见,二叔和张叔叔也醒了,他们正凑在一起吸烟,没有说话。二位叔叔眉头皱着,他们的表情像是有些苦闷。宿舍还住着另外几个窑工,有的还在大睡,有的捏着大针缝衣服,有的把衣服翻过来在捉虱子。还有一个窑工,身子靠在墙壁上,在看一本书。书已经很破旧了,封面磨得起了毛。隐约可以看见,封面上的人物穿的是大红大绿的衣服,好像还有一把闪着光芒的剑。王风估计,那个窑工看的可能是一本武侠小说。

王风欠起身来,把带来的挎包拉在手边打开了。他从挎包里拿出来的是他的课本,有英语、物理、政治、语文等。每拿出一本,他翻了翻,放下了。翻开语文课本时,他从课本里拿出一张照片看起来。照片是他们家的全家福,后面是他爹和他娘,前面是他和妹妹。看着看着,他就走神了,心思就飞回老家去了。

“王风,看什么呢? ”二叔问。

王风抽了一个冷战,说:“照片,我们家的照片。”

“给我看看。”

王风把照片递给了二叔,指着照片上的他爹介绍说:“这个就是我爹。”

二叔虎起脸子,狠瞪了他一眼。

王风急忙掩口。他意识到自己失口了,哪有当弟弟的不认识哥哥的。

二叔说:“我知道,这张照片我见过。”说了这句,他意识到自己也失口了,差点儿露出一个骇人的线索。为了掩饰,他补充了一句:“这张照片是在咱们老家照的。”

张敦厚探过头来,把照片看了一下,他只看了一下就不看了,转向看王明君的眼睛。

王明君也在看他。

两个人同时认定,这张照片跟张敦厚上次撕掉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正是他们上次办掉的点子,不用说,这小子就是那个点子的儿子。

二叔把照片还给了王风,说:“这张照片太小了,应该放大一张。”王风刚接到照片,他又把照片抽回来了,说:“这样吧,我正好到镇上有点儿事儿,顺便给你放大一张。”说着就把照片放进自己口袋里,站起来出门去了。往外走时,他装作无意间碰了张敦厚一下。张敦厚会意,跟在他后面向宿舍外头走去。来到一条山沟里,他们看看前后无人,才停下来了。王明君说:“坏了,在火车站这小子一说他姓元,我就觉得不大对劲,怀疑他是上次那个点子的儿子,我就不想要他。看来真是那个点子的儿子,操他妈的,这事儿怎么这么巧呢!”

张敦厚说:“这有什么?只要是两条腿的,谁都一样,我只认点子不认人!”

“咱要是把这小子当点子办了,他们家不是绝后了吗!”

“他们家绝后不绝后跟咱有什么关系,反正总得有人绝后。”

“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这小子不是来找咱们报仇的吧?”

“要是那样的话,更得把他办掉了,来个斩草除根!”他的手向王明君一伸,“拿来!”

“什么?”

“照片。”

王明君把照片掏出来了,递给了张敦厚。张敦厚接过照片,连看都不看,就一点一点撕碎了。他撕照片的时候,眼睛却瞅着王明君,仿佛是撕给王明君看的。

王明君没有制止他撕照片,说:“你看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不是要给他放大吗?”

“去你妈的,你以为我真要给他放大呀,我觉得照片是个隐患,那样说是为了把照片从他手里要过来。”

张敦厚把撕碎的照片扔在地上,一只脚踩上去使劲往土里拧。拧不进土里,他就用脚后跟蹬出一些碎土,把照片的碎片埋上了。

十二

第二次从窑里出来,王风有了收获,带到窑上一块煤。煤块像一只蛤蜊那么大,一面印着一片树叶。发现这块带有树叶印迹的煤时,王风显得十分欣喜,马上拿给二叔看,说:“二叔二叔,你看,这块煤上有一片树叶,这是树叶的化石。”

二叔说:“这有什么稀罕的。”

王风说:“稀罕着呢。老师给我们讲过,说煤是森林变成的,我们还不相信呢。有了这块带树叶的煤,就可以证明煤确实是亿万年前的森林变成的。”

“煤就是煤,证明不证明有什么要紧。煤是黑的,再证明也变不成白的。好了,扔了吧。”

“不,我要把这块煤带回老家去,给我妹妹看看,给老师看看。”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

“我也不知道。听二叔你的,你说什么时候回,咱就什么时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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