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光里的欧洲 作者:郝景芳

内容简介:

作者带着简单的行囊,从北京出发直奔梦想之地。在欧洲的大地上,她们辗转于著名的城市,穿梭在巴黎、伦敦、柏林、罗马、以及哥本哈根等大城市之间,用一颗东方的心灵去感知西方的文化景色。对作者来说,她们的欧洲旅行可称得上完美:她们勉强能去的,也恰好是梦寐以求的。

依循历史顺序,足迹连起10个欧洲城市,这些城市代表不同历史阶段的文明中心。在这个过程中,作者把三千年时光娓娓道来,整个欧洲便由现世的繁华,向时光里延展开去,传说与历史在文字间静静流淌,欧洲文明的画卷一点点展开……

雅典的文艺与民主,罗马的教会和政体,米兰关于信仰的扩散,巴黎抹不去的哥特风格,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维也纳的古典主义……自公元前800年到今天,从英、法、德到西班牙、奥地利,整个欧洲的历史与传统呼之欲出。

同时,这也是一次东方人的西行沐浴,且因其成本低廉而人人皆可效仿。

自序

这本书是讲一点欧洲历史。

2010年暑假,我们按照历史顺序,走过一串城市,它们是不同历史阶段的文明中心。一路走下来,我们穿过大半个欧洲,体味了三千年时光。这本小书就是讲它们的历史故事。

我把这次旅行叫做“行走欧洲史”。它的缘起是双重的,既是兴趣和梦想,也源于经济与现实。去年周杰在德国做交换生,为期一年。中途暑假我去找他玩,我们琢磨了很久,要怎么样把握这难得的机会,最后想到,不如走一次欧洲历史。选择这些欧洲文明的古都,一方面因为我们的兴趣,另一方面因为我们是两个穷学生,旅行的费用来自父母的支持和一点一点节省的奖学金,靠这些经费不可能任意选择目的地,在不能自驾的情况下,想要旅行得充分,就要选择廉价航空多、公共交通发达的地方,而这些地方刚好是各个首都——文明古都。

这是梦想与现实的精致结合:我们梦想要去的,也是我们仅有能去的。

欧洲的文明与中华文明不大相同,欧洲没有真正统一过,因而没有固定的文明中心。中华文明的前半程只在长安与洛阳两个城市间轮转,后半程到了北京,只有中间插过一小段临安,即今天的杭州,最多还能算上汴梁,也就是开封。纵然经济发达的地区有过很多,文明中心不外乎就这几个。但欧洲的文明却是实实在在在许多个国度轮转过,从最早发源的地中海,到亚平宁半岛,到基督帝国,到最先突破中世纪的西欧,到海上帝国,再到日耳曼的崛起,历史是在许多个民族、许多块区域间交替上升的。在每一段历史中,天才往往会在同一个时间集中出现在同一个区域,如同地图上点亮一盏灯塔。这样的历史有清晰的脉络,从南到北,从古典到宗教,每个时段有一个城市成为中心。我们想找出的就是这灯塔的路线。一个一个城市走过,一段一段历史就浮现出来。这让旅行的味道变得浓郁。

路上的过程,应该说一点都不容易。因为要省钱,酒店和机票是要提早很多天定下来的,这样才能定到特殊的折扣,但坏处是不退不换。途中发现酒店的位置不好,也只能千里迢迢坐着地铁每天赶回郊外。飞机坐的是廉航,舒适程度倒没什么不足,只是不能带任何大行李,只能带一个小小的登机箱,整整四十天旅途中的一切用品都要塞进去,于是只好减省了所有能减省的物品。每天有定额的预算,完全不够下饭馆,超市买东西路边吃是最经常的方式,隔几天能去吃一顿正经的馆子,吃完之后的心疼程度时常大于胃口的享受。饥饿是贯穿始终的记忆。偶尔省下饭钱,喝杯小酒,是我们最大最奢侈的享受。为了省地铁钱,城市不大就完全靠走,在罗马从城北穿到城南,在巴黎从城东走到城西。有时候一走就走到天黑。

经过这些,我们倒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第一是对城市的边边角角有了更惊喜的发现,偶尔路过一条小街,买到极便宜、极甜的桃子,滋味极美,两个人坐在夕阳下的路边台阶上吃,心里感觉特别幸福。另一点是减肥,暴走的旅行刚开始两个星期,我们就都掉到了自己体重的最低点。从欧洲回来之后,我们再也找不到那时又黑又瘦的健康体型了。

想去的地方很多,值得去的地方也很多。只是门票加起来就是一笔不菲的花销,有时候难免在肚子和眼睛之间权衡,眼睛于是输给肚子。在佛罗伦萨的时候,非常想走上一次百花圣母教堂的穹顶,但是8欧元的价钱让人犹豫了——8欧元可以吃两顿简单的午饭。于是站在教堂里仰望了许久那美丽的穹顶,还是离开了。一路上,这样留下了许多空白。

对这些没能造访的地方,遗憾是有的,但也不算太遗憾。那些梦想中的城市,能到达就已经满意了,能看到那些以前只在书里、在画里见到的地点,心里就激动得不行,进不进去倒是次要。站在一些传奇建筑外,会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我真的在这里吗?我真的看到它了吗?这种感觉足以让心里渴望的坑填满,并不是非要走进其中不可的。古人讲王子猷乘兴而至,兴尽而归,我们在羞涩的口袋和强大的愿望的推动中,也上演了许多次这样的而至而归。

收获真是多得不得了。能写下的远小于眼睛能接收到的。眼见为实,经典的东西是真的经典。在梵蒂冈的一天身体很不舒服,肚子痛得走不动,但眼睛里见到的一切足以让人忘记所有疼痛,在近乎麻木的状态下舍不得走,想要多看一些,再多一些。如果没见过这些杰作,我永远不知道人类的精神世界曾到达过如此的高度。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在巴黎的罗浮宫,最后都有这样的感觉:政治王国的分分合合最终会成为过眼云烟,在历史的交替中,只有这艺术的王国是真正留下来的,是永恒的存在。

最后写成的历史系列,讲这些城市的故事和背景,主要是希望给大家一些旅行的资料。欧洲自由行开放好几年了,签证越来越容易办,旅行社的旅行套装也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有机会去欧洲造访。在这种时候,很想给大家写一点辅助的材料。它们不是攻略,网上的攻略已经很丰富,细节也很全,什么样的旅程都能查到。它们只是一些背景资料,希望能给游人勾勒最粗略的轮廓线条,画出一座城市在历史中的样子。当我们都能有机会去看,看到什么就变得重要起来。苍老建筑的碎片中,刻写着曾经的刀光剑影,裙角飞扬。

最终是故事标记了一座城市。所有的城市都显得相似,如果不是其中的人让它们不同。城市和人总是交叠的,人点亮了城市,城市铭记了人。人是世界最终的风景。

迈锡尼·史诗·公元前800年

第一站是迈锡尼,它是历史分岔的结点。

寻访欧洲历史,心里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欧洲文明和我们为什么会不一样。19世纪,当两种文明碰撞相遇,炸得一片狼藉,我们能考虑到高明与落后的技术差异,但难以顾及更多。现在战乱消散,历史不那么紧迫了,我们透过尘烟回顾,可以看到两种文明这整整3000年都是不一样的。它们在3000年前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但在那之后便分道扬镳。

3000年前的欧洲文明高峰在迈锡尼。迈锡尼文明是古希腊青铜时代的盛世,无论从时间跨度还是文明习俗上看,都和我们的商朝有很多相似之处。迈锡尼是古希腊的缘起,古希腊是欧洲的缘起。迈锡尼衰落了,但它一直没有消失,它始终存在,成为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传奇。

每个文明都有自己心目中的上古黄金时代,我们有尧舜禹,欧洲人有特洛伊。不了解特洛伊与迈锡尼,就不了解欧洲18世纪之后的许多理想。我们用两千年时间演绎对三代的追怀,欧洲用两千年时间演绎对神话时代的追怀。

【欧洲神话源流】

神话从开天辟地开始。

传说中,宇宙中最先产生的是混沌,混沌中产生了大地盖亚,她又生出了繁星的天空,天空名叫乌拉诺斯,乌拉诺斯和盖亚交合,生出了世间众神。

众神之中,有一些被父亲乌拉诺斯憎恶,藏到大地的隐秘处。乌拉诺斯称他们为提坦,意思是紧张者。母亲盖亚觉得不满,鼓励他们反叛,但他们都很恐惧,只有叫做克洛诺斯的小儿子敢于承担这个任务。克洛诺斯悄悄埋伏起来,手持镰刀,待天神父亲与大地母亲交合时,从埋伏处伸手割下天神的生殖器,抛入大海。浪花中诞生爱与性的女神。

克洛诺斯成为第二代主宰之神,他捆绑了父亲的兄弟,娶了盖亚和乌拉诺斯的一个女儿瑞亚,生了许多儿女。因为害怕遭遇到与父亲同样的命运,他将儿女们一一吃进肚子。瑞亚可怜儿女,就悄悄与天和地商量,将最小的儿子宙斯藏起,给克洛诺斯一块石头吞下去。待宙斯长大,他释放了自己的叔祖,因此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他最终推翻了父亲的统治,成为第三代主宰之神,他的力量是宇宙中最强的,从此成为众神之王。

宙斯和众神住在奥林匹斯山上,在云端喝酒,看世间悲欢离合。大地上已经有人类居住,人类是脆弱而可怜的小小生物。普罗米修斯给人类盗火,教人类生存,宙斯因此而愤怒,惩罚他受到鹰的啄食。宙斯不愿把不灭的火种授予住在大地上的会死的人类。

宙斯又生下人间众神。他与墨提斯结合,生下智慧女神雅典娜;又与忒弥斯结合,生下秩序女神、正义女神、和平女神和命运三女神。欧律诺墨为宙斯生下美惠三女神,摩涅莫绪涅为宙斯生下九个缪斯女神,而勒托生下太阳神阿波罗,赫拉生下战神阿瑞斯。

这些神明构成人间的主宰。他们居住在山顶,往来于人世间,可以对人耳语,但普通人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人间的事务被众神悄悄影响,他们的神力能决定战争存亡。神与人可以通婚,生下的子女是半人半神的英雄。神明与英雄的区别在于神不会死,英雄虽充满神力却会死,神与英雄的队伍不断扩充,时间越流逝越庞大而壮观。诸神在天地穿梭,英雄在大地完成使命。赫尔墨斯成为众神的信使,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完成了人间最困难的十二件任务。英雄无畏而壮烈,他们是神的子女,是神与人的桥梁。他们从一出生就注定活得轰轰烈烈,生来就是为了勇敢和光荣而活,战斗到死,死而光荣。

最伟大的英雄有阿喀琉斯——杀人无数的狮子般的勇士,女神忒提斯和帕琉斯的儿子;埃涅阿斯——罗马的奠基人,女神库特瑞亚和英雄安科塞斯的儿子;奥德修斯——坚强的战士和旅人,神女喀耳刻和卡吕普索钟情的爱人。

他们是我们要寻找的人。

【诗人与歌者】

记录这一切的是欧洲的第一个诗人和歌者——赫西俄德。

赫西俄德生活在公元前9世纪~公元前8世纪,在他生活的时代,诗人就是歌者,歌者就是诗人。

赫西俄德写作的长诗《神谱》是历史上最早的长诗之一。他将众神的故事编入歌中,用阿波罗的竖琴对众人吟唱。他说一切来自天启。在《神谱》的开头他写道:“曾经有一天,当赫西俄德正在神圣的赫利孔山下放牧羊群时,缪斯教给他一支光荣的歌。”

传说中缪斯是掌管艺术的女神,她们是宙斯的女儿,九位缪斯掌管音乐、舞蹈、诗歌和天文。她们在山上显灵,授意诗人,唱出神与人的历史。诗人的诗囊括了天地万物,从宇宙洪荒、创世到人类的诞生,从天地到奥林匹斯山的俯瞰。后人无数次从这些故事中汲取灵感,希腊戏剧的题材都来自于这些神话和传说。

公元前8世纪是希腊文明开始发光的世纪。在此之前,最早的文明痕迹属于希腊爱琴海上的克里特岛——米诺斯文明,公元前3000年至前1450年。今天在克里特岛上仍然可以见到克诺索斯王宫的遗址——传说中如迷宫一般的庞大宫殿。米诺斯文明衰落之后,文明的辉煌转到大陆迈锡尼,时间是公元前1600年至前1200年,迈锡尼文明消亡之后,曾有接近4个世纪的“黑暗时期”——文字失落,遗迹减少,器物缺乏,在考古的历史上空寂黯淡。这400年间歇的失落在考古上仍然是谜。黑暗时代文明大大退化,没有超越时间的遗迹,只有零星器物留存。而在那之后文明的重新爆发也依然带着神秘。人们只知道,随着器物和艺术品的蓬勃涌现,文明重新开始发亮,诗歌也开始在时空涌现。

公元前8世纪是诗歌的绽放期。诗歌绽放意味着历史绽放,如果没有诗歌记载,英雄时代的文明就注定已湮没,永远不会有人记起。诗人生活在公元前8世纪,但他们吟唱的是更早的英雄时代。

神话是一切的总括,在人类纯然的初期,神话就是历史、是政治、是自然、是艺术、是美和善所由来。诗人吟唱,听众聆听,一切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世界还不像后世那样支离破碎。众神在空中,在山岭和皇宫,人类看不见他们,但相信他们。

没有神话,就没有欧洲。说欧洲文明从希腊开始,有多重原因。一方面是时间的衡量:克里特岛发现的文明遗址是欧洲最早的文明痕迹;一方面是精神传承:欧洲现代的哲学艺术均传承自希腊;另一方面就是欧洲的名字:欧洲,欧罗巴,原本是亚细亚国家腓尼基一位公主的名字,公主被宙斯看中,被诱拐至克里特岛,从此才有欧洲的称呼。

【英雄时代的上古传奇】

英雄时代的文明属于迈锡尼文明,它是仅次于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文明的最古老文明。学者们相信,迈锡尼宫殿中居住的就是诗中曾有的英雄。

今日的迈锡尼只是一个小村子,距离雅典并不遥远,寻访起来却并不方便。从雅典的长途汽车站坐将近两个小时长途车,能来到它旁边的一个小镇子。再走上两公里,才能到达山上遗址的边缘。小镇宁静怡人,有一条狭长的小路穿过田野通向遗址,正午阳光下,路上空无一人。

迈锡尼在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古代的大道从这里进入阿尔戈利斯平原。驻守大海附近,高踞山头,俯瞰整片平原大陆,加之位于一条深谷边缘,地势易守难攻。

今日幸存的迈锡尼是一片废墟,无法看出当日的辉煌。宫殿城墙内几乎没有任何齐腰高的东西保留下来,从山下向山上眺望,只能看到一圈圈残垣沿山而上,碎石城墙,低矮残破,盘旋在蓝天之下,绕成山的腰封护甲。风猎猎吹过青草,荒原一片寂静。偶尔的游人散落在断墙四面,身影被石堆遮挡,时隐时现。细弱无忧的青草迎着阳光摇摆,它们并不认识废墟,废墟已经沉睡了3200年。

只有从远处眺望,才能看见黑色斗篷露出风中的一角。

迈锡尼文明在古希腊传说中是英雄时代的尾声。在柏拉图描述的古代史中,人类经历过几个时代:黄金、白银、青铜、英雄和黑铁。黄金时代的人无忧无虑,不会衰老,死后成为仁慈的守护神;白银时代之人娇生惯养,无法控制感情,消失后成为漫游的魔鬼;青铜时代的人残忍粗暴,相互厮杀,高大又可怕,死后堕入阴森的冥府;英雄时代之人就是传说中的迈锡尼英雄,他们半人半神,高尚公正,勇武有力,死后被宙斯送往极乐岛;黑铁时代之人则堕落庸俗,为生活苦恼,相互敌视,靠欺骗横行于大地。

迈锡尼的英雄们处在英雄时代,自那之后直到我们今天都属于黑铁时代。黑铁时代的人朝生暮死,不能和伟大史诗中描述的英雄相提并论。英雄时代的人为了荣耀而活。他们光荣地战斗,光荣地死。

迈锡尼的英雄在青铜时代末尾发动了一场载入史册的战争。他们远赴重洋,攻打亚细亚的城邦特洛伊。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也是英雄最后的绝唱。按古希腊的传说,特洛伊战争是注定的劫难。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被三位女神邀请为仲裁,仲裁金苹果的归属,他将金苹果指给了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她便将人间最美的女子海伦送给他作为答谢。另两位女神赫拉和雅典娜没有拿到金苹果,心中怨怒,从此成为特洛伊的敌人。美女海伦是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的弟弟的妻子,迈锡尼人不堪欺侮,号召全部希腊城邦,举大军攻打特洛伊,扬帆远航,由此开始十年浩劫。

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年,以特洛伊的陷落画上句号。小亚细亚的荣光就此终结,而迈锡尼的辉煌也因此告终。阿伽门农作为迈锡尼国王,亲自指挥战争,十年不归,最终自己的国度面目全非。他手下最伟大的战士阿喀琉斯死在战场上,而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流落在大海,经历无数险阻才回到家乡。特洛伊的王子赫克托耳在母亲和爱人的注视下被杀死在城垣下,祭司拉奥孔在最后的大火中被毒蛇缠身。特洛伊被烧毁,迈锡尼无数杰出的勇士一去不归。没有人获得幸福。当阿伽门农率军最终凯旋时,他面对的是物是人非。他死于宫墙之内,他的王朝沉入历史尘烟,成为后世可望而不可即的上古传奇。

【文明的衰落】

迈锡尼遗址在1874~1876年由德国人海恩利奇·施莱曼发现。他是古典日耳曼学者,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传奇式的业余考古学家,对知识充满兴趣的自学18种语言的商人。在19世纪考古学大兴旺的推动之下,施莱曼凭借直觉和对荷马史诗的准确理解在此挖掘,开启了这片不为人知的沉睡的世界。虽然希腊学者之前已经发掘了宏伟的狮子门,但施莱曼发现的富人墓葬才给这片土地重要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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