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说是路过,你相信吗?”
“不信。”
路迪笑了。“好吧,我承认。是小盈说过你们有时候下午在这边见面。”
“她还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真的。我问她你们计划什么她也不告诉我。”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路迪很直率地看着纤妮娅的眼睛,目光里燃烧着收敛的暗火。纤妮娅也看他片刻,嘴角忽然浮现一丝讥诮的笑意。她能看出他在试图使用一种惯常的征服女孩用的表情,这让她觉得滑稽。她不想做他的堡垒,也不喜欢看他跃跃欲试准备冲锋的模样。
她又低下头,重新拿起画笔,在纸上描绘。她没有什么绘画基础,只是在一排写得很大的字母旁边做花边的修饰。字母写得凌厉,像一排举枪的兵士。
“‘不自由,毋宁死。’”路迪站在她身旁念道,“为什么画这个?”
“为一个读书讨论会。”
“讨论什么?”
“讨论我们到底有没有自由。”
“你觉得我们没有自由吗?”
“还没有讨论,”纤妮娅冷冷地说,“我怎么会有结论。”
“你怎么定义自由呢?”
“自己决定命运。”
“可是命运的偶然性是人永远克服不了的,人往往什么都决定不了。”
“只要不被人为阻挡就可以。”
路迪说得饶有兴趣,一只胳膊撑到了桌子上,斜着身子一边看纤妮娅的画一边看着纤妮娅。这是一个小换乘中心的街心花园,两张宽大的玻璃长桌和环绕散置的立方体小板凳是集会和绘图极方便的设施。路迪的金发闪闪发光,但纤妮娅并没有抬头。
“对了,”路迪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医院,你说到的关于留学的意见,我替你们向议事院提交了提案报告。”
纤妮娅警觉地抬起头来问:“你提了什么?”
“我说你们觉得留学过程中的很多不适应造成了心理痛苦。建议留学组织委员会重新全面考查评估,重新制订留学方式,增加提前的准备和心理辅导。”
纤妮娅又低下头:“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在留学本身。根本不在于这些细节。”
“你是说根本不应该去吗?”
“你可能无法理解,我们只要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再怎么调试也没有用。就是回不来,就是不喜欢那种……”她想了一会儿措辞,“那种很僵硬的东西。”
“我能理解,”路迪微笑着说,“技术官僚主义。”
“对,就是这个。”
路迪点点头:“这个我也讨厌。”
“是吗?”
“当然。我不止一次写过文章反对现在的系统构造。”
纤妮娅抬起头来,双肘支在桌上,侧头对着路迪,琢磨了片刻说:“那就实话告诉你好了,我们这次的讨论会,实际上是想发起一场运动,想反对这种官僚主义。让房屋和工作室身份流动起来,不要让人总僵死在一个地方。”
“哦?”路迪的眼睛亮了起来,显得饶有兴趣,“这是件好事啊。”
“你这么想?”
“当然。当然是件好事。”路迪说得非常肯定,“也算我一个吧。有什么可以帮的,我一定帮你们。”
纤妮娅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猜测着路迪的内心,不知道他有几分是当真和他们想得一样,又有几分是为了接近她而故意表达的一片热情。她想了想,觉得即使是后者也没有什么,并不算太过分。他们的目的就是唤起更多人支持,有一个人支持总比没有好。更何况他还是洛盈的哥哥、总督的孙子。如果他承认他们行动的合理,那么他们肯定会做得更加理直气壮。这样思量再三,她的戒心慢慢消退了些许。她没有表示什么欢迎,但当他伸手帮她翻动展板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和他斗嘴,没有拒绝。
※※※
第二天,纤妮娅将这件事告诉了洛盈。她们在去房屋办公室的路上,边走边聊。
洛盈对哥哥的殷勤并没感到惊奇,但对他开明的态度却觉得没有料到。
“我记得一个月以前哥哥还是很反对我偶尔提起的革命呢。”洛盈回忆道。
“我也不清楚他怎么想的,”纤妮娅说,“他只是说他也讨厌技术官僚。”
“那倒是可能的。”洛盈点点头,“哥哥一直有点不甘心让上级压着。他也说过现在的部门设计得不好之类的话。”
纤妮娅和洛盈慢慢地走着,向罗素区社群活动中心的方向。这天不是周末,活动中心人影稀少,非常寂静。一连串圆形房间,在周日成为美术俱乐部、美食俱乐部、社交舞俱乐部,而没有活动的日子静静空着,从关闭的玻璃窗能看见室内每处未完待续的安宁画面。她们经过活动中心,顺一条笔直的大路向南,大路中央有树和草坪,两侧是枝叶遮挡的两条小径,极适合步行。
“你哥哥还说他想帮我们。”
“是吗?怎么帮?”
“他没说。只是说能帮尽量帮。”
“这倒不错。”
“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这么随口一说。”
“这倒不用担心,”洛盈俏皮地微微笑道,“就算他是随口一说,也是为了接近你,然后为了以后能常常接近你,就不能轻易反悔,也就不是随口一说了。”
纤妮娅脸红了,拧了洛盈胳膊一下,嗔怪道:“让你说。”
“吃亏的可是我,”洛盈边躲边笑,“你要是和我哥好了,我还得叫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