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正坐在店里,面对着一块画满了圆圈和线段的小黑板发呆。这块黑板,是我朝旁边小学借的。我把目前了解到的线索和人物,一个一个用粉笔写上去,彼此连线,希望借此能把思路整理清楚。五罐牵扯的事情太复杂了,既有明代的,又有民国的,既有日本的,也有中国的,围绕着庆丰楼的种种谜团,失踪的几个神秘人物,以及佛头案。我每次一思考,就头疼欲裂,这不是小黑板能解决的,电子计算机还差不多。
我正沉浸在迷宫中不可自拔,忽然身旁的玻璃柜子发出一阵震颤。柜子里的那些小玉佛拼命颤抖,从原来的位置上挪开,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佛爷挪窝,必有幺蛾。
我赶紧按住柜面,低头一看,果然是搁在柜子里的大哥大响了。我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烟烟的声音。
“许……呃,许愿。”自从知道辈分真相后,她对我的称呼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我俩最近一直没见面,彼此看着都尴尬,至于两人关系要如何定义,还是等这事告一段落再说吧。她现在主动打电话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怎么了?黄老爷子身体没事吧?”我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打电话来,是告诉你,‘尉迟恭单骑救主’,有着落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由一喜。
五个青花人物罐之中,“周亚夫细柳营”“鬼谷子下山”和“刘备三顾茅庐”已经现世,“西厢记焚香拜月”和“尉迟恭单骑救主”却不见踪影。那天我跟黄克武谈完,他允诺发动他的关系,在全国范围内做一次排查,看是否能找得到。
黄克武作为五脉中仅存的几位高人之一,声望不在刘一鸣之下,人脉关系也是极广。有他出手,我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一周时间就查出来了,效率未免太高了吧?
黄烟烟知道我误会了,说道:“这和我爷爷没关系,是我找到的。”
“你?”
我有点不敢相信。不是看不起烟烟,但跟黄克武比,她还是稚嫩太多。一听我这口气,烟烟有点不高兴。我赶紧哄了几句,她才说明白。
原来黄克武确实发动了各地关系网去找,连药家的资源都用上了,可一直没有任何进展。黄烟烟忽然意识到,他们进入了一个误区:所有的搜寻力量,都放在了古董行业,却忽略了一个资源同样丰富却不太被人关注的领域——博物馆。
从故宫到各地博物馆,馆藏着的好东西,远比市面上流通的文物要多。只因为博物馆内的东西不可流通贩卖,不是商品,只供展示研究,所以在古董市场往往被人有意无意忽略掉了。实际上,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博物馆才是真正的文物归宿之地。
烟烟想到这一点,就自己去借来了中国文物馆藏名录翻阅。这份名录很厚,里面涵盖了中国所有一、二、三级博物馆的重要藏品清单,每五年更新一次。瓷器类的名单非常多,好在索引做得不错,她可以直接去查明代万历年的人物罐。
结果这么一查,还真被她查到了。
在山东烟台有一个烟台市闽商博物馆,一九五八年建的,正县级事业单位,一个地区性综合类博物馆,规模不大,不过学术力量很强。山东一共只有三家博物馆有资质进行团体考古挖掘,它是其中一家。这座博物馆里的多是闽商航海文化文物与山东当地青铜器、铁器、玉器为主,瓷器相对比较少,更没有什么一级文物。不过在馆藏名录里,赫然写着藏有一件万历年人物青花罐,但没写清楚细节。
若是别人翻,可能匆匆略过。烟烟心思缜密,注意到了这条记录,然后特意请烟台当地的朋友去实地看了一眼,确认上面的纹饰果然是尉迟恭单骑救主。
这事说起来挺不可思议。无论是药来还是老朝奉,都是古董行当里的老手,药不然、柳成绦、欧阳穆穆等人,也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这些顶尖高手为了寻找五罐,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送了性命。可这“尉迟恭单骑救主”罐堂而皇之地摆在一处小博物馆里,居然无人问津。
只能说,这是灯下黑。所有人都被思维盲区给误导了,全专注在古董江湖,却忘了古董并非只在江湖中有。
我心中一阵感动。这事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全国馆藏的青花瓷太多,人物罐也不是特别罕见的物件,要一条一条确认,并最终锁定烟台闽商博物馆,得花费大心思才成。烟烟可真是下了功夫。
“烟烟,多谢你。”我真心实意地道谢。
“呃……不用谢,应该的。”
对面的声音有点扭捏,然后立刻挂断了。我叹了口气,烟烟还是在逃避。这件事到底该怎么解决,我也很头疼,感觉比福公号的难度还大。
不多想了,先办正事!
我没多耽搁,立刻通知了药不是。我们两人当即买了最近一班火车,奔赴烟台。
“你可要提前想好,我们到了以后该怎么办。”药不是托腮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对我说道。
我在座位上闭起眼睛,这件事细想起来,还真是棘手。
我们的目的不是罐子,而是罐内的坐标。可现在人家是馆藏文物,别说敲开了取坐标,就连开箱用手去摸一下,都得一层层报告打上去。我们不是老朝奉,不能干鸡鸣狗盗的事,只能循正规途径,这就很束缚手脚。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请五脉施压,最终拿到这个罐子,怎么开?唯一懂得“飞桥登仙”之术的尹银匠已经疯了,不可能让他再施展一次。
哎呀,想起来这些事情真是千头万绪。我心想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先把它弄到手总没错。
药不是看出了我内心的纠结,冷哼了一声:“如果你觉得不行,那就用我的方法。”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意思,一个学经商的家伙,还能有啥办法?我连忙开口道:“这不是古董铺子,也不是你和沈云琛的商业计划,这是博物馆,你那套可别往这使。”
“最好如此。”药不是吐出四个字,转过脸去,继续看窗外的景物。我看他没有聊天的兴致,乐得清静,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我忍不住回想起当初跟药不然去天津的情景,同样是坐火车,他弟弟可比他有意思多了。
药不是突然又把视线移过来:“你是不是在想,跟药不然同车有意思多了?”
这家伙……难道有透视眼不成?我赶紧低下头,像是一个在课堂上偷看小人书被老师抓到的小学生。药不是眯着眼睛盯了我一阵,换了一个坐姿,意味深长地说:“我给你讲个药不然的故事吧。”
“嗯?”我一愣,他什么时候有这种雅兴了?
“药不然上初中时,学校来了一个转学生,高干子弟。这位高干子弟很嚣张,横行霸道,连老师都不敢管。结果半个学期不到,他因为偷窥女人洗澡,狼狈地背了一个处分转走了。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却清楚得很,这一切都是药不然策划的。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女浴室的墙上凿了一个孔洞,然后特意选在女校长洗澡的时候,把高干子弟骗到墙边,让他当场被抓了个正着。‘人洞并获’,证据确凿,那个高干子弟只能黯然离校。”
这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药不然在初中就已经这么妖孽了啊。
“你知道这件事最可怕的一点在哪里吗?”药不是的声调微微提高,眼神也随之锐利,“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是药不然干的。他们根本想不到一个整天笑眯眯的小男生,会策划出这么狠辣的局。就连我,也只是通过从他的日常行为的蛛丝马迹中,才推断出真相。药不然为了一个目的,竟然把行动贯彻得如此彻底,但同时他又把真正的心思,隐藏得如此之深。”
我倒吸一口凉气。
药不是道:“别人是外柔内刚,我这个弟弟是外刚内柔,中间还夹着一层雾。没人能看穿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跟他做敌人,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和侥幸,不要试图去猜测他的想法。某种意义上,他比老朝奉更难对付。”
说完他把头再度转向窗外,把再也没有半分睡意的我晾在旁边。
我们抵达烟台之后,哪也没停,直奔烟台闽商博物馆而去。
烟台闽商博物馆位于一处相当有特色的老建筑里,那是一座闽南天后庙。歇山重檐、雕梁画栋,上覆翠蓝琉璃瓦,闽南风格强烈,十分精致。当年福建船帮商贾为了保佑海路平安,在航线沿途修了一系列海神娘娘庙。现在拿这个来做博物馆,所以才叫做闽商博物馆。
山门和大殿前的那些精致石雕,是这里的一大特色。看解说牌,据说当年一砖一石皆是从泉州运来,梁枋、雀替、重檐之间,有近百处各色浮雕,个个皆有典故。可惜我们有心事在身,无暇欣赏,买了两张票,匆匆进了庙里。
得先确认了罐子的存在,再想办法。毕竟从名录上看都是虚的,眼见为实。
馆内不大,游客寥寥,标牌摆设什么的漫不经心。如今大家都热衷于商品经济,讲究原子弹不如茶叶蛋,各地大博物馆尚且萧条,何况这种小馆。
我们转了一圈,里面展品还真不少,最醒目的是一件秦嵌铜诏版铁权,这大概算是镇馆之宝了。瓷器分类比较少,但也有那么十几件,以清代居多,像什么乾隆朝的金胎画珐琅双耳杯、康熙朝的青花开光八仙图花觚等等,还有明代景德镇窑的缠枝梅瓶,元代钧窑的天青釉玫瑰紫斑碗,宋代的建阳窑、越窑的也有那么几件。
可是唯独没看到万历年的人物青花罐。
这事挺奇怪的。烟烟明明拜托了当地朋友来查验过,确实还在。怎么我们一到这儿,这罐子就失踪了?
不会老朝奉又抢先一步吧?我和药不是对望一眼,都有遮掩不住的担心。这次来烟台,除了黄烟烟就只有我和药不是知道,按说保密工作不会有纰漏——可对手是老朝奉的话,可真就不好说了。
我们赶紧找来讲解员询问,那是个小姑娘,除了解说词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她被我们问得满头大汗,只得说去请示领导。结果一问,领导出差去了,啥时候回来不知道。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走过来,态度和气,问我们有什么事。他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脸膛是黑紫色的,皮肤皴皱,一看就是常年在野地曝晒。唯有两只圆眼闪亮,透着儒雅之气。
他自我介绍叫梁冀——跟汉代那个跋扈大将军同名——是烟台闽商博物馆的专家,我跟他攀谈了几句,梁冀双目放光,搓着大手欣喜地说道:“你们很内行嘛。”
山东人本来就热情,一言相投,立刻熟络起来。交谈中我了解到,梁冀在这里负责野外考古,不过最近馆里经费紧张,野外作业暂停。他没别的事情好做,就跑来博物馆里待着。他刚才看到我们追问解说小姑娘,发现我们不是走马观花的普通游客,赶紧亲自过来招呼。
“现在愿意来这里看的人不多了,懂的人就更少了。连我手下的队员,也跑了快一半了,留不住人。”梁冀感慨地擦了擦镜片,抑制不住热情,“欢迎你们能来,挺好,挺好!这个博物馆虽然小,可也有些不错的东西呢。”
这位考古专家,想必是寂寞得太久了,难得看到两位感兴趣的知音,分外热情。我聊了几句,趁机问他:“听说这里有一件万历年的‘尉迟恭单骑救主’人物青花罐,可是我们没看到啊。”
“哟,这件东西两位也知道啊?”梁冀更高兴了,往周围一指,“你们也看见了,这庙里地方小,文物摆不开,所以我们采用轮放制,定期更换。那些撤下来的,都封存了搁在库房里。你说的青花罐我知道,恰好是昨天撤换下来的。”
“我们能不能去库房里看看?”我试探性地提出要求。
梁冀为难地抓了抓头,说馆里有规定,入库文物不能拿出来。我看他语气不是很坚决,恳求道:“我们都是外地来的,不可能在烟台待到下次换展,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梁冀有点左右为难,说:“咱们这馆里还有别的好玩意儿,我可以免费给你讲讲,何必非要那青花罐子不可呢?”我再三坚持,但梁冀原则性很强,怎么说就是不松口,坚决不肯违反规定。
我以退为进,作势要走。梁冀连忙拽住,说要不这样吧,下午我可以提前轮换一批文物,把它从库里放出来布展,你们就能看到了。
这个折中的方案虽然不是我们的本意,但也勉强可以接受。于是我们找了个地方吃午饭,等到下午又来到博物馆里。梁冀早早地等在了门口,热情地给我们一指,说布好了。
我们顺着他的指头一看,只见那件“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人物罐,就这么悄然立在了一个大玻璃柜子里。这是件大开门的瓷器,我一眼就能确定,它和其他四件是一窑所出,无论色泽、釉质、开片都如出一辙。我拿出《泉田报告》里附的那张民国老照片比较,也完全一样。
“真美啊……”我不由得感慨道。
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它就是这样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那种从容不迫的雍容气质,以及那美妙的苏料釉色,都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迷恋之情。
梁冀也按住双膝,身子前倾,像宠溺自己孩子一样望着它,一脸陶醉:“这个馆里好瓷器也有那么几件,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经常一个人看半天都看不够。”
我脑门顶在玻璃柜上,尽量凑近。这么轻易就看到了它,让我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前三个罐子,我们都是历尽艰辛,才能接触到其中的秘密,现在第四件如此轻易地出现在面前,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其实古董这一行就是这样,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时候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远比你想象中简单。
我尽量去观察,努力去寻找上面的釉囊衣。可惜间隔还是太远,加上玻璃擦得不是很干净,影响了观察效果。非得把它抱起来看,用手去触摸凹凸,才能分辨出准确位置。我把手贴在柜子上,努力抓过去,现在这个秘密离我近在咫尺,真恨不得立刻砸碎玻璃,把它狠狠抱住。
有了它,我就拥有四个坐标,在与老朝奉的竞争中处于有利位置。
“这罐子哪里弄来的?”我问。
梁冀道:“哦,这件不是出土文物,是一九五八年建馆的时候从民间收上来的,可惜捐献者的档案早就找不到了。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我怀疑是战乱逃难至此的大户从北边带过来的。”
民国二十年之后,五罐分散。前四件分别落到药、郑、柳、欧阳几家手里,这第五个罐子流落山东,也不足为奇。
我盯着柜子端详良久,眼睛盯着青花罐,脑子里却在飞快盘算。
跟博物馆打交道,和古董铺子完全不同。古董商人重利,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可以谈。博物馆是事业单位,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学术气氛重,官僚气息也重。不按规矩来,事情很难办成。
我和药不是来得匆忙,只带了一份故宫开的介绍信,这是黄克武帮我们弄到的。但这介绍信只是介绍,没有管理效力,至于如何“借”走罐子,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梁冀不知道我的心思,还在乐呵呵地给我讲解着。我问他这罐子是否曾经外借给兄弟博物馆展出什么的,梁冀断然否决:“这怎么可能,这虽然不是镇馆之宝,但也极具考古和欣赏价值,博物馆怎么可能会放走?我们提交藏品目录时,都不敢写得太清楚,就是怕别人借走了不还。”
难怪烟烟查的目录上语焉不详,原来还藏了这个心思在里头。我心想这可麻烦了,这里如此看重这件文物,拿走的难度岂不是更大?
这时药不是走过去,把我推开,开口问道:“这个,能买吗?”梁冀脸色骤然就变了。我急道:“药不是,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这是国家文物,不允许买卖,那是犯罪。”
药不是不动声色:“我就是问问而已。”
梁冀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他面色一变,把我们往屋外推:“我还以为你们是同行呢,想不到是古董贩子!滚滚滚,给我出去!”我还想分辩几句,结果梁冀根本不听。他膀大腰圆,推搡我们两个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就这么被生生赶出了博物馆。
我站在大街上,低声埋怨药不是,怪他太唐突。明知道梁冀是个热爱文物事业的人,干吗还说那种话刺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一下子全没了。药不是道:“他只是研究员而已,连副馆长都算不上,这事他做不了主。”
“那你干吗跟他说这个?”
“我可不是跟他说。”药不是伸出手臂,往前一指。我回头看去,一个矮胖子从博物馆里走出来,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做了“跟我走”的手势。我们跟着他走到一处僻静角落。矮胖子递给我张名片,我一看,原来他是这里的馆长。
“两位刚才跟梁老师的交谈,我恰好都听到了。梁老师是个专业人才,对外这块接触不多,工作态度有点简单粗暴,我替他道个歉。”馆长笑眯眯地说。
我和药不是都没吭声,知道肯定还有下文。馆长道:“刚才这位先生问的……是能不能买?”
药不是点点头。
“我们博物馆是公益事业单位,不是地摊儿市场,绝不允许出现文物倒买倒卖的行为。”馆长严肃地指出,随即又说道,“当然,我们欢迎全社会监督,对藏品进行严格筛选,去芜存菁,优化品质。”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我们都听明白了。博物馆不能倒买倒卖,但没说不能处理赝品。有馆长居中操作,找一个专家,出一份鉴定报告说这几件文物是假的,按赝品报废淘汰,偷偷流到古董贩子手里,这钱还不用过博物馆的账——就算上级主管部门发现了,只消回一句“鉴定有争议”就结了,没法追责,谁鉴定古董还没个走眼的时候?
我出发之前,特意去问过沈云琛,她最有商业头脑,对这些猫腻门儿清。地方上的小博物馆生存窘迫,不得不各谋生路。倒卖馆藏文物,就成了唯一一条生财之道。馆长赤膊上阵,跟古董贩子亲自勾结,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我望着满怀期待的馆长,心中慨叹。我知道,只要药不是开个价,价都不用太高,馆长立刻就会开始操作,把“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罐做成一件赝品,交到我们手里。为了拿到一件真东西,居然要先把它说成假的,这件事真是充满了讽刺。
药不是刚要开口,我却一扯他袖子,无比严肃地说:“这不行。”药不是一愣,不明白我为什么拦住。我抢先一步,对馆长道:“您说得对,博物馆不该允许文物倒买倒卖,它应该留在这里。”
馆长没料到我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还以为有什么深意。我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他像是看神经病一样打量了我几眼,满脸阴沉地走开了。馆长倒不担心我们去举报他,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滴水不漏,挑不出任何错。写成笔录,完全是官方口气。
等馆长离开后,药不是看向我,脸色也不太好:“你最好有一个解释。”我吐出一口气:“我说过了,从博物馆偷文物出来,这是犯罪。”
药不是有点恼怒:“我们是从博物馆手里收购废品,就算出事,也是鉴定专家和馆长玩忽失职,与我们没关系。”我回答:“法律或许可以规避,但良心可过不去。如果咱们玩这么一手把青花罐骗出来,那和老朝奉有什么区别?我们还怎么好意思去反对他?”
这真不是我忽然变成道德家或者圣母,这只是我的坚持,也是许家的坚持。我相信我爷爷、我父亲他们在此,也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去获取文物。一个人行事,必须要符合他的本心,否则这些事岂非全无意义?
“若是拿不到里面的坐标,你就更没机会反对他了。”药不是提醒道。
“坐标的事,我会另外想办法,但绝不能从馆长手里偷。”
“你这个感情用事的白痴。”
药不是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不过没有继续劝说。他一看到我的眼神,就知道我对这件事非常认真,认真到即使是他也不敢再打这个主意。我看了他一眼:“你别打算瞒着我去偷偷交易,造成既成事实。”
药不是冷哼一声,把脸转过去。联手这么久了,他有什么思路,我也差不多能猜得出来。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两个回到旅馆,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的想法是,请黄克武出面,让故宫或者国博出一封官方的借调函,把这个青花罐调去北京。中华鉴古学会对尹银匠的手艺很感兴趣,请几位专家研究一下,借助现代科学,也许能在不损伤罐子的基础上,把里面的坐标提出来,皆大欢喜。
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但目前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药不是对此没发表评论,表示随便我,他还在生着闷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