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文书里提及到沈惟敬的罪名主要有三点:第一,泄露军情给倭寇;第二,沈惟敬带的都是江浙老乡,不带辽东人;第三,擅自与敌人议和,而且刚谈好条件,小西行长就撕毁条约,攻下了平壤附近的中和土城。(《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

这三点罪名十分牵强。第一条罪名没有任何凭据,沈惟敬反倒带回不少倭寇的情报;第二条罪名莫须有,沈惟敬身边虽无辽东人跟随,但北京兵部明明派了随行娄国安;第三条更是欲加之罪,小西行长攻下中和土城的时候,沈惟敬甚至还没进入平壤,遑论和谈。

怎么原本还为沈惟敬辩诬的辽东诸将,突然之间翻脸比翻书还快了呢?

李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辽东境内,正在爆发一场极其突然的倒沈运动。

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柏找来朝鲜使者,深入追究沈惟敬的经济问题,仔细查问沈带入朝鲜的银两布匹究竟都花到哪里去了,是否有任何违纪行为。他还给朝鲜使者们偷偷给看了两道密信。这两封密信来自于石星和宋应昌,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沈惟敬与倭寇议和之事,是他自己胡来。大明专心一致讨伐,没有别的想法。

使者大惊,想把信的内容抄给国王看,却被李如柏拒绝了。

到了十二月十七日,大明的态度变得更加清晰。

李如松在辽阳明确指出:“沈惟敬那个老骗子,根本不值得信任,我从来没信过他半点。”据说,当沈惟敬去面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提督时,被他吩咐左右绑起来,差点推出去直接砍头。(《明末纪事本末》)

值得玩味的是,同在辽阳的宋应昌当时正在生病,他把朝鲜使者召到病榻前,咬耳朵道:“沈惟敬干的那点事,是石尚书的主意,我是一点不知道。之前在广宁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若是日本人肯退还全部领土,和谈好说,只要有一寸土地未复,就不该让步。他回来以后,居然说愿意跟日本人划大同江而治,我一听就很生气,把他直接扣下了。”(《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二、十三、十七日)

在随后发给朝鲜的一封咨文里,宋应昌公然说:如游击沈惟敬前至倭中扬言,‘将平壤与天朝,不与朝鲜’等语…断无此理”( 《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七)彻底坐实了沈惟敬的罪名。

几乎就在一瞬间,沈惟敬就沦为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从一个英勇的谈判代表变成了伤害中朝人民感情的大奸贼。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高级官员们的集体变脸只意味着一件事:卸磨杀驴。

与日本人谈判,终究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现在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关于和谈本身,变成了一个敏感的禁忌话题。如果这段交往被人翻出来,就算几个知情人说得清楚,也要惹上一身腥膻。尤其是朝鲜人三番五次地在辽东闹腾,反复问这些官员和谈的问题,难保哪句不对传到御史的耳朵里,作为秋后算账的证据。

大明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有过谈判的意图,那么和谈需要被解释成是一种个人的违法行为,因此找出一个替罪羊来给朝鲜盟友交代,就显得顺理成章。

大明朝的官员们都是抱团的,擅自处理一个忠心耿耿的官员,会让整个官僚阶层寒心。不过处理沈惟敬,就完全没有这种压力,一个市井无赖而已,是士大夫最鄙视的那种垃圾,死就死吧,一点也不可惜。于是,沈惟敬与小西行长划大同江而治的约定,便从缓兵之计变成了一个现成的罪名。

石星从一开始找到沈惟敬,就抱定了这种打算,在必要时抛出这枚毫无身份的弃子,让他承担一切罪责。沈惟敬虽然是个大骗子,但他没有估到政治家们的冷酷和绝情。

在许多关于壬辰战争的论著里,研究者们认为沈惟敬在这一时期的议和活动,是大明朝廷主和派的表现,随着李如松入朝日期的临近,这种议和变得毫无必要,因此才夭折。事实上,沈惟敬的和谈行动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从未偏离过这个目标,而且大明官员也都心知肚明。

幸亏朝鲜人自己心里不踏实,一次又一次地去辽东询问,并把过程详细地记录在《李朝实录》里,这才让后世之人清楚地看到,一个谈判家是如何从英雄变成声名狼藉的汉奸。

沈惟敬本人的遭遇,比他的名声跌落得更惨。

他从平壤返回辽东以后,按照规矩去求见李如松。李如松为了壮军心,表明自己抗战到底的立场,故意排开了大阵,把所有的幕僚都叫了过来。沈惟敬上前把自己在平壤的经历说了一遍,李如松作势大怒,拍着桌子大骂他是个奸细、叛徒,喝令麾下士兵把他绑缚起来,推出去祭旗。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一个人大喊:“刀下留人!”李如松回头一看,发现喊的人是他的幕僚李应试。李应试是利玛窦的亲传弟子,正宗的天主教徒,此时正在李如松帐下当谋主。

李如松有点纳闷,李应试跟沈惟敬并无交情,怎么会替他说话呢?李应试微微一笑,对李如松拊耳说了一句话:“籍惟敬绐倭封而阴袭之,奇计也”。

沈惟敬跟小西行长约定过,李如松会在万历二十一年正月前往平壤册封。李应试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明军假装冒充册封队伍,趁日军失去警惕时赚开城门,平壤可一鼓而下。

李如松一听,捋髯赞同,命令暂时不要杀死沈惟敬,把他关到囚车里,随大军一起出发渡辽。

相信沈惟敬此时的心中,一定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在鬼门关转了一遭以后,沈惟敬彻底觉悟了,他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作为一枚弃子,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他想活命,就必须不停地证明自己还有价值,不能停,停下来就会死。

在此后的一系列和谈中,沈惟敬做出了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诡异抉择,表现出许多常理无法解释的荒唐行为,让研究者们为之困惑。所有这些举动,都可以从这一刻的沈惟敬身上找到答案。

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的存在还有价值,不然他就会死。

沈惟敬这个时候最羡慕的人,大概是那个在海上逍遥自在的程鹏起吧。

第十六章 我来了——李如松

大明抗日援朝的总司令李如松,是一名比祖承训更为纯粹的辽东军人。更是一代名将。

如果我们非要找个历史人物来做比喻的话,大概只有汉骠骑霍去病最合适了。李如松就是明朝的霍去病。

我们先来看家庭成分——这两人都是正宗高干子弟。霍去病背后有卫青和卫皇后,靠山硬,两位靠山的身份高到没法再高了。不过,李如松的背景比他更厉害。李如松的爹是万历第一名将、雄踞北方防线二十余年的李成梁,是大明朝的唯一和传奇。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大明朝上下几百年,活着就当上三公的武人,就只有他老人家独一份,所以李成梁是唯一,是传奇。至于皇后和大将军,哪一朝都有无数个,李成梁当然比卫青卫皇后更牛。

李成梁一共有九个儿子,这九人里出了五个总兵官和四个参将,一门九将,加上老爹李成梁,足足十大将,比传说中的杨家将还多两。李家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形成一股盘根错节的势力。李如松从小身边接触的兄弟、朋友、长辈,全是刀头舔血的边疆将领。从记事时起,他每天耳濡目染的,都是兵家戎事。中原的孩童们开始读书开蒙的时候,他已经学会提枪挎弓,跟随父亲出征;当其他年轻人握着毛笔参加乡试时,他已能够熟稔地割下敌人的首级,拴在马鞍上带回去请功。在这样一个军中世家长大,李如松压根没有想过其他发展道路,仿佛天生就是要来作军人的。

李如松的老师,也是一个传奇。这个传奇是传奇人物的传奇,因为此人经常出现于民间故事里,他的名字叫徐渭,字文长,是著名的才子,书画诗文都是历史上排得上号的人物。最离谱的是,他还是嘉靖年间抗倭名臣胡宗宪的幕僚,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平倭名军师。

显赫的身世与苛酷的成长环境,还有品质优良的贵族式教育,赋予了李如松鲜明的性格和极好的军事素养。而辽东军人的两大特点——勇猛与骄横——在李如松身上也都特别突出。

他作战极其悍勇,几乎每一战都身先士卒,而且在身边豢养了一大批悍不畏死的亲兵,斩将夺旗,所向无前。李将军的旌纛所在,往往就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凭着这股天生的军人气质,他立下了不逊于其父亲的赫赫战功,让李氏一族的声威愈加煊赫。

李如松能耐大,脾气也不是一般地大,他担任过的每一任职位,都会留下与同僚发生激烈冲突的记录。他在北京提督京城巡捕时,被言官弹劾行止不法;在宣府担任总兵官的时候,跟巡抚许守谦频生龃龉,甚至还跟参政王学书大打出手。总之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就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

这些优点和毛病,和霍去病全然一样,如出一辙。霍去病的战绩就不说了,大家都知道,只说毛病吧。飞将军李广的儿子李敢,是被霍去病在狩猎游戏时谋杀的,而且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原因是李敢得罪了他姐夫卫青,他要为姐夫出气。打仗的时候,士兵缺粮食没饭吃了,霍去病还要士兵帮他开辟球场好玩游戏,他吃不完的肉全部拿去倒掉也不会给士兵吃。诸如此类的贵族世家子毛病,他身上有一堆。

总结:这俩位高干子弟,脾气都相当不好,相当蛮横骄纵,都是惹麻烦高手,不过同时也都是军事高手,一时之名将,而且还都是打仗比脾气还猛,都是中国边境外敌的天生克星。最后,是两人都挺短命。

我一直觉得,这俩人其实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兄弟。无非年龄差距大点,两千年。

宁夏之乱的平定,让李如松更加目空一切。宁夏围城数月,京中精锐、宣大名将、南兵苗兵轮番上阵,都无功而返,最后还是靠着他的计谋、战法,还有辽东兵的悍勇,这才攻破了城池。因此在他眼里,无论是京军还是南军,统统都是酒囊饭袋,辽东以外再无军人。要想打仗,那就得听他的。

带着未曾褪去的大胜光环,这位骄傲的将军在十二月八日抵达了辽东,并且毫无悬念地,马上就和经略宋应昌发生了冲突。

在大明官场,除开国那朝,之后的武将地位都天然低文官一头。武人出身的人,最高只能当到总兵,再上一级的总督、巡抚等职,都必须是由文官担任。李如松这时候的头衔,是“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而宋应昌则是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经略蓟辽山东保定等处防海御倭军务”,等同于总督之职。两者地位高低,一目了然。

按照规矩,李如松谒见宋应昌时,应该先穿戴好盔甲,在门庭处叩个头,然后出门换身衣服再说话。说实话,这确实有点糟践人,可文官带兵是祖宗定的规矩,所以历代总兵——包括李成梁在内——甭管功勋多大,都不敢坏了这个规矩。(《明史李如松传》《万历野获编》提督军务条)

可到了李如松这,规矩就要改了一改了。李成松此时气焰正是最嚣时,我是平定了宁夏叛乱的大功臣,你来兵部才当了几天侍郎,让我给你叩头?没门!

李如松也是有理由的。我是总兵官不假,可官衔头两个字可是提督啊。“提督”和“经略”级别相同,我俩就是同事关系,谁也不用给谁叩。李如松这话也不假,大明从前是不给武官加提督衔的,他是破天荒头一个得享这种殊荣的。

总之这是一笔糊涂账,全看哪边比较硬气。

可说到比硬气,宋应昌这位嘉靖四十四年的二甲进士,又怎么比得过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李如松呢?

李如松抵达辽阳以后,穿了一身便装,大大咧咧地直接上门去拜见宋应昌,说话的时候,把屁股在椅子上稍微挪开一点,算是边将见督抚的礼数,给后者留了点面子。

李如松的意思很明白,别跟我扯有的没的,大爷不想低眉顺眼伺候你。

对他这种一上来就打了一通杀威棒的做法,宋应昌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可战事当前,李如松又挟宁夏平叛之威而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见宋应昌服了软,李如松士气大涨,连带着对宋应昌手底下两名高参刘黄裳和袁黄也没什么好脸色。他在觐见朝鲜国王的时候,甚至说出了“那两位赞画,你不必信他们”的话(《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可见明军统帅和参谋部之间的矛盾有多深。

即使是在军队内部,李如松同样也不停地制造事端。

出身戚家军的吴惟忠,带着的三千浙兵在十一月便抵达了边境。应朝鲜人的强烈要求,吴惟忠在请示了宋应昌之后,于十二月十四日先期渡江,十九日抵达安州。这本是正常的军队调动,程序上也说得过去。可李如松听说以后,却拍着腿大骂吴惟忠无组织无纪律,要军法从事。

吴惟忠的浙兵属于戚继光系统,又是南兵,与辽东派系从来没尿到过一壶里。宋应昌曾经跟李如松提过,说浙兵常年抗倭,吴惟忠又是戚继光的手下,应当重视他们对付倭寇的手段。李如松连宋应昌都看不起,更别说这些南蛮子了。

而且朝鲜人对这些南兵不加掩饰地崇拜,对辽东兵却总带着若有若无的鄙视。这让李如松更加不爽。

这次他骂吴惟忠,纯属借题发挥,存心要杀一杀对方的气焰——李如松这种对南兵深入骨髓的歧见,贯穿了此后的一连串战役。

有趣的是,如果以血统而论的话,李如松勉强能算朝鲜族后人。他的N代祖先李英正是从朝鲜内附大明,被授予世袭铁岭指挥佥事,这才在大明开枝散叶的。现在他被委派前往朝鲜救援,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衣锦还乡。

但朝鲜人对这位有着朝鲜血脉的中国将领并不放心,因为他夸口说了一句话:“我用八千人就能干掉五、六万鞑子,日本人算个屁。”朝鲜君臣一听,心中一阵抽搐。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好像祖承训当初来的时候,也这么说过。有人安慰李昖说李如松是名将,东打女真,北灭蒙古,李昖这时候已经对日本有心理阴影了,忧虑地嘀咕道:“擅长打鞑子,不代表擅长打鬼子啊…”(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但是现在大军已集,换帅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朝鲜君臣只能暗自祈祷,希望这次来的将军比祖承训靠谱一些。

于是,在打灭了宋应昌和南兵的气焰,喝叱了和谈归来的沈惟敬后,踌躇满志的李如松如愿以偿地把四万大军完全控制在手里,在十二月十六日正式从辽阳启程,并于二十五日抵达了义州。

主帅既动,鏖集在边境的大明军队,也开始陆续渡过鸭绿江。大明的第一次东征军团,就此开始了征程。

当时的朝鲜使者李山甫忠实地记录到他在九连城、凤凰城、汤站等一路上见到的情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排成整齐的队伍,从各地驿道络绎不绝地开出来,旗号多不胜数。整个边境都充斥着人、马匹与装满粮食的大车,军容极盛。而李如松的中军队伍,则是“旗麾旌节极其鲜明,乘轿戴冠,锦衣毛裘,拥卫甚盛,难见其容貌”。至于李如松本人,此时正悠哉游哉地躲在轿子里,跟一群哥们扔骰子赌博(《宣祖实录》十二月二十三日),破有冠军侯遗风。

但令李山甫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些大明的火炮:灭虏炮、大将军箭、虎蹲炮、佛狼机炮,还有更多型号他认不出来。李山甫试图数清楚它们的数量,但是失败了,光是他眼前看到的,就有四十多辆,远处还有更多。这些巨大的钢铁怪物被骡马拖曳着,炮口用稻草与布幔蒙住,排成一条长龙碾过被冻硬了的辽东土地,安静地向着朝鲜进发。(《宣祖实录》十二月二十二日)

这些火炮都是宋应昌殚精竭虑从全国各地调拨而来的,编入明军序列。他和薛藩一样,仔细地研究过日本人的作战方式。薛藩认为,反击日本人的战术应该多多准备藤甲、鸟铳,与之针锋相对(《天使薛藩留行在一日还朝》);但宋应昌的观点略有不同,他觉得对付日本人的铁炮战术,没必要跟他们针锋相对。

他们用枪,咱们就用炮!

尽管日本人也管自己的武器叫做铁炮,但很快他们就会知道,同样是“炮”,威力与射程却是天壤之别。后来的战争进展证明,宋应昌是有远见的,明军的远程大炮成为了日本人的噩梦,成为明军最为锋利的一柄武器。

这些大明的精锐军队渡过鸭绿江时,担任渡江总指挥的袁黄正站在岸边,注视着人如虎、马如龙的长长队列,激动到不能自已。这位老人从年轻时就与倭寇结下血海深仇,转眼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一偿夙愿,以大明铁骑去剿灭日本鬼子。

在凛冽的寒风中,袁黄对着明军的队伍振臂高呼:“此汝曹封侯地也!”

万历十二月二十五日,李如松提督带领四万明军抵达义州,得到了朝鲜国王李昖的热烈欢迎。双方在友好的气氛中互相恭维,李昖还特别赐了一把宝刀给李如松以及麾下三员大将杨元、李如柏和张世爵。李如松则请李昖检阅了大明的无敌军团。

李昖为了让李如松感受朝鲜人民宾至如归的热情,还给他说了一个故事。

相传义州自古以来就有几句歌谣:“莫佐理坪。尽为江水所破。当有白马将军。从马耳山出來。”这几句歌谣是什么意思呢?

莫佐理坪是义州城西边靠近鸭绿江的一片农地,靠近麟山堡与统江亭。鸭绿江的河道逐年南侵,逐渐侵蚀了莫佐理坪的土地。而在这段鸭绿江的对岸,恰好是一座叫做马耳山的高山。更巧的是,李如松提督渡江而来,恰好正是骑的白马,古老的民谣终于在今天得到了验证!

真是难为了朝鲜君臣,为了讨个好彩头,编出这么一个蹩脚的歌谣。不过还有比这歌谣更蹩脚的,有人还为李如松的渡江还赋诗一首:将军一处电光飞,白马金鞍赤锦衣。

玉节高临云外迥,天戈遥指日边归。

胸中韬略全无敌,帐下雄兵藉虎威。

鸭绿江头雷鼓震,东人加额望旌旗。

说实话,这也就是《三国演义》“后人有诗赞曰”的水平。(《再造藩邦志》)

不过拍马匹这种东西,怎么都不嫌多。李如松被朝鲜君臣围在当中你一句我一言地夸奖,心花怒放,虚荣心是蹭蹭地往上飚。

李大提督被捧得高兴了,也懂得投李报桃。他一挥手,公布了明军的作战时间表:万历二十年二十五日渡江,万历二十一年正月攻克平壤,二月份收复汉城,三月份解放朝鲜全部领土。(《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

这是一份野心勃勃的计划。日军此时在朝鲜尚有十几万人,以四万明军的实力,要恢复全部领土实在是件有难度的事情。

可李如松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又拿出了一份更大胆的计划:他想绕过平壤不打,找一条偏路直插汉城。这个计划带有鲜明的李如松风格,他在辽东作战时,就很喜欢轻军暗出,直捣敌巢,这次还想故伎重演。朝鲜人听了就晕了,赶紧说提督大人,这个这个…我们朝鲜多山,不利于行军,提督大人您喝高了…李如松这才打消了念头。

明军最终的作战计划,是由袁黄完成的。就在李如松在义州兴高采烈地喝酒赴宴时,这位大明才子正在辽东苦心孤诣地盯着朝鲜地图发呆。

袁黄综合了多方面的意见,发现日军自从去年之后就一直收缩在平壤附近。于是,他决定让明军走祖承训的老路,即从义州至定州、安州,然后进抵肃宁、顺安,从西侧发起对平壤的进攻。这条路基本是直线,路面比较宽阔,沿途驿馆、兵站设施相对完整,无论是行军还是运输辎重都比较方便。尤其是明军还带了许多大炮,如果不走大路,翻越朝鲜的崇山峻岭将是件极其艰苦的任务。

朝鲜方面负责接洽与筹粮的官员,此时仍旧是柳成龙。他派人去问袁黄,这次大明到底来了多少人?他得准备粮食。

那么大明到底来了多少人呢?

下面这张表,是这次大明援朝军团的将领与所带兵数名单。我们之所以要在这里不厌其烦地统计并详细罗列出来,除了研究用之外,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后世之人不要忘记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都是为了中华安危而浴血奋战的抗日英雄,他们的名字,尤其是那些只能以数字来代表的士兵,即使成为了数字,也不该被湮没在故纸堆中。

经略 宋应昌

赞画 刘黄裳 袁黄

副总兵 刘綎

指挥 吴宗道 谭宗仁

守备 熊正东

辽东都司 张三畏

千总 李大谏

参将 胡泽 谢用梓 宋大斌 杨五典 马世隆黄应(日易)

提督 总兵官 李如松

副总兵 佟养正

副总兵 李平胡 骑兵一千

副总兵 王守官(臣) 骑兵三百

参将 张奇功 骑兵一千

参将 高澈 骑兵一千

参将 方时春 中军

游击 赵文命 骑兵一千

游击 施朝卿 骑兵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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