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崔兴源的这种反应,不是因为朝鲜人信任沈惟敬,而是他们太不信任沈惟敬。崔兴源在当晚给朝廷写了封报告,是这么说的:“宋侍郎有和谈之意,李提督也似乎很赞同。不过他们居然派了沈惟敬去和谈。日本人当初就是被沈惟敬出卖的,派他去,这谈判肯定谈不下来,肯定还要打。

国王听完以后,大为放心,便指示说暂时先不跟明军抗议,静观其变。

万历二十一年三月四日,沈惟敬抵达平壤,正式开始了议和之旅。

两个多月的囚禁生活非但没有消磨掉沈惟敬的嘴皮子,反而让他的嘴巴变得更大了。他一见到李德馨,张嘴就说:“我当初是打算把敌人诱出平壤城,再根据形势进攻。可惜李如松不肯听我的,结果你看,敌人主力逃遁,明军伤亡惨重。我很心疼啊。若是李如松这次听我的,汉城几天就能收复。”

李德馨听他说的实在太不靠谱,忍不住插嘴道:“倭寇太狡猾了,哪里是靠嘴就能收复的?”沈惟敬回答:“胸中自有千变万化之术,兵家之事,岂可一概而论。”

朝鲜人对沈惟敬不屑一顾,平壤明军却高兴的不得了。若搁在平时,沈惟敬这么口无遮拦地批评李如松,早被一刀跺了脑袋。可这一次,沈惟敬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按照朝鲜人酸溜溜的描述,他人还没到平壤,平壤城的明军已经是人人面带喜色,连李如松都喜不自胜,乐到嘴都合不拢。

原因无他,只因为沈惟敬是和谈使者,他的出现意味着明军在朝鲜的苦日子要到头了。朝鲜人也从明军的反应中悲观地推断出:李如松是真不想打仗了。

沈惟敬在平壤没有多加停留,稍事休整,便带着胡泽、沈思贤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前往汉城。

胡泽、沈思贤两个人都是余姚人,跟嘉兴人沈惟敬同属浙江老乡,都是宋应昌从浙江带出来的幕僚,精通刑名钱粮。宋应昌让他们跟着沈惟敬,一是监视这个老无赖,二是在谈判时如果涉及到割地赔款什么的,能帮他算清楚。

沈惟敬的谈判小组走到临津江边,派人跟巡河的日军通报。日方小头目不知深浅,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你谁呀?”沈惟敬冷冷一笑,说大爷是来给你们太阁佬封官儿的!唬得小头目屁滚尿流,赶紧告诉加藤清正。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加藤清正一听报告,赶到临津江边,张嘴又来了一句:“你谁呀?”

沈惟敬吹起牛来,从来不用打草稿,架子一端张嘴就吹:“爷是大明三名将之一的沈惟敬。”加藤清正也是个混不吝的脾气,一看来者不善,立刻学着成吉思汗的调调儿,回了一道文:“你要战,便作战。你要和,便来和。”

沈惟敬见文大怒,立刻跳着脚大骂,骂完了一挥手:“走,不谈了。”加藤见势不妙,赶紧服软,赔笑道:“兄弟我不认识字,都是别人代笔的,难免词不达意,您可别误会了”沈惟敬这才消了气,两个活宝约定三月八日国际妇女节在龙山仓正式开始会谈。

到了三八节,沈惟敬抵达龙山,见到了老朋友小西行长,两个人装模作样地互相寒暄了几句,感慨了一番人生际遇世事无常,直到大老粗加藤不耐烦了,这才正式落座。

中日双方的第二次谈判,就此开始。

第四章 唇枪舌剑

沈惟敬首先把宋应昌的正式公文递给行长,提出了中方的条件:“汝能涤志湔非, 尽还朝鲜故土, 并还两王嗣以及陪臣等, 归报关白上章谢罪, 本部即当奏题, 封尔关白为日本国王。”

意思是要日本退出朝鲜,放回王子,再上一份谢罪奏表,明朝这边会原谅发动战争的罪过,封秀吉为日本国王,准许通过宁波港通贡。

“日本国王”这事,日方其实不是特别热心。大明按照自己的理解,觉得册封秀吉为日本国王是天大的恩典,他们不了解日本特有的政治体系,不知道在日本还有一个名义的最高统治者天皇。日本历代政权通过摄政、院政、幕府等形式来实行统治,包括秀吉在内,从来没人动过取彼而代之的念头,宁愿把这个傀儡一直供奉起来——这与中国“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传统大不一样——如果秀吉接受了日本国王这个头衔,与天皇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很尴尬。

这个“日本国王”其实也并非没有先例:朱元璋就曾经封过日本的怀良亲王为“日本国王”;室町幕府的开创者足利义满还受过明成祖“日本国王”的封号。按照日本人的理解,这个“日本国王”相当于是一个荣衔,就好像明代官职里的太师、太傅、太保一样,不代表任何实际意义。

但另外一个条件通贡,却拥有着无限诱惑,蕴藏着无限商机。

所谓“通贡”,不是如字面意义是带着贡品上京城,而是一种贸易渠道。以前幕府与明朝进行贸易的时候,名义上是幕府将军进贡明朝皇帝礼品,实际上是幕府商人们携带着大宗商品在宁波、杭州等地销售。这是一种绕开大明海禁政策的变通贸易手法,很受欢迎。

这种贸易船必须要有大明颁发的堪合文件作为经商许可证,所以叫做堪合贸易,或者叫进贡贸易。

这条路线随着倭寇之乱,已经彻底断绝。如果现在能够重新开通中日贸易线的话,相信那些日本豪商一定会欣喜若狂。

沈惟敬看日方两位代表没什么表示,心想枣儿给完了,我再给你打一巴掌吧,清了清嗓子,厉声道:“现在天朝已经出动了大军四十万,一路去鸟岭截住你们的退路,一路到汉江截住你们的粮道。宋经略与李提督又带了三十万人,马上就到。你们赶紧把人交出来,滚回去,封贡之事可成。要不然就大祸临头。”

小西行长见识过沈惟敬的说话不靠谱儿,对于他的威胁没放在心上,嘴里寸步不让,坚持说要在汉城一直呆到封贡结束,再行撤兵。

沈惟敬一听,这不成,脑袋摇的好似个拨浪鼓。他告诉小西行长,封贡是件大事,不是派一两个使者就能解决的,为了两国体面,最起码得先把两位王子放回来才有的谈。

这时候加藤在旁边大喝:“人是我抓的,我说不放就不放!”

当初两位朝鲜王子是在咸镜道被加藤抓住的,至今还关在第二军团的营盘里。加藤清正坚决不肯放人,谁也无可奈何。

眼见气氛要变,小西行长拽着沈惟敬的袖子偷偷说:“我们当初就没有跟大明为敌的念头,只要允许我们通贡,马上就退兵。”他又指了指加藤:“我跟这家伙一向不对付。这次来朝鲜,我带了七万多人,什么功劳都没捞到;他才带了两万人,抓了区区两个王子就这么趾高气扬的,我早烦透了,根本就不想打,能早一天回日本就早一天回。只要您稍微松松口,我这里再疏通一下,这事不就成了吗?”

沈惟敬不知道,尽管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一贯不合作,但在谈判这件大事上,两个人怎么可能耍什么脾气。他们之所以来这么一出,无非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企图对沈惟敬施压。

这计策果然奏效。沈惟敬自以为看穿了日方分歧,胸有成竹,接下来的谈判相对顺利了许多。经过几天的磋商,最终沈惟敬与小西行长、加藤清正达成了一个初步协议——用现在的话说,叫做谅解备忘录。

备忘录的内容一共有三条:

第一, 日方承诺四月十九日从汉城退兵,大明也承诺把部队分批次撤回辽东。

第二, 大明派出正式谈判使节,前往日本就封贡事宜与秀吉进行直接会谈。

第三, 日本会谈结束后,两位王子放还回朝。

这个备忘录总体来说还算公平,沈惟敬虽然没要回两位王子,但得到了日军从汉城撤退的承诺,算是不辱使命。日本人本来也在汉城撑不了几天,这次顺水推舟交还出去,也吃不到什么亏。至于大明使节到了日本跟秀吉谈,那就是秀吉老爷的事了。

会谈结束以后,汉城诸将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宇喜多秀家带着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大谷吉继、小早川隆景几位大佬亲自赶到龙山,拜会沈游击,还慷慨地把龙山仓里的两万石大米当礼物送出去,说是为了表示诚意,犒劳一下大明军队。主宾双方一团和气,皆大欢喜。

三月十六日一大早,沈惟敬把沈思贤留下押运粮草,自己与胡泽坐着一条板屋船,威风凛凛地返回明营。他对沿途把守的朝鲜将领说,谈妥了,日本人四月份就退兵,你们别把江截住。朝鲜人都大吃一惊,不是说沈游击一出手,这事一定会黄么?怎么还谈妥了?他们不敢隐瞒,连忙转告给柳成龙。

三月二十四日晚上,沈惟敬到了义州,在嘉山附近的小村子里休息。朝鲜国王李昖急巴巴地去见他。沈惟敬睡眼惺忪,穿着睡衣就来了。李昖顾不上计较这些,亲自试图说服沈惟敬不要和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沈惟敬听他费了半天嘴皮子,就一句话:我就是一个干活儿的,你去跟石尚书宋经略他们说去。”

朝鲜人真去找宋应昌去了,一见面便哭哭啼啼,说我国百姓都是中华赤子,倭寇杀我们如杀中朝的子女。你说当爹妈的,哪有不替自己儿女报仇的嘛?

宋应昌一看,如果不把话说透,这些实心眼的朝鲜君臣们估计非哭死不可,只得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我们根本没打算和谈,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当然啦,如果他们真有心投降,我们就在汉城留几个日本大将当人质,让我们的人去日本接受降表。

为了表示会谈的真实,宋应昌还透露给他们一些细节:比如小西与加藤之间的不和。明军对于这种情势,准备了两套方案,如果小西行长退兵,那么明军会继续围观,不予追击;如果加藤清正抗命顽抗,就往死里打。

还有一些话,宋应昌不方便公开说,便通过几位幕僚巧妙地转述给朝鲜大臣们:大明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日本人骗出城去再进行剿灭。现在之所以跟他们谈,完全是因为刘綎的兵还没到。等到刘总兵在二十八日渡过鸭绿江,我们便会动手。”

就这么反复唠叨,宋应昌总算是把朝鲜人的不满给安抚住了。

可他万万没料到,他这边安抚住了李昖,那边李如松和柳成龙又明火执仗地顶上了。

原来沈惟敬离开龙山以后,根本没进平壤城,溜着边儿直奔义州而去。这是对李提督极大的不尊重,惹得辽东将领们怒骂不止。李如松知道,这八成是宋应昌搞得鬼,不愿意跟他分享和议的功劳。

你会藏,难道我不会抢么!

恰好宋应昌这时候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在议和期间,不得擅自与日本人交锋。李如松当即委派了一个叫周弘谟的人,带着这份公文,举着李如松的旗牌前往汉城。

旗牌也叫王命旗牌,是皇帝赐给总督、巡抚或钦差大臣等的标志,表示这位官员身受王命,可以代表皇帝行使权力。任何人见到旗牌,便等同于见到官员本人。

周弘谟扛着旗牌去汉城,只要稍微跟日本人搭上一句话,一份“协助议和”的大功劳便稳稳地算到李如松头上了。

周弘谟一路东进,很快抵达了前线坡州。这时候柳成龙与金命元在权慄营中议事,周弘谟大摇大摆过来,把旗牌往地上一戳,拿出宋应昌的公文,让他们参拜。

柳成龙一看周弘谟是去倭营议和,气登时不打一处来;他再一看公文,发现是要求不得擅杀日军士兵,更生气了。他很严肃地告诉周弘谟,这是你们带给日本人看的,我们可不拜。那份公文我们也不接受。

周弘谟也很生气。这旗牌和公文代表着李提督与宋经略的权威,你们胆敢不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两边谁也不肯让步,陷入了僵局。最后柳成龙和金命元一怒之下,拂袖离去。

周弘谟受了委屈,回头给李如松打了个小报告。李如松勃然大怒:这旗牌代表的是皇命,日本人这么顽劣见了都得拜,你们居然敢不拜?你们等着!

李提督旁边的李德馨吓坏了,赶紧让柳、金二人回来道歉。柳、金二人敢惹周弘谟,却不敢触怒李如松,只得巴巴地赶过去解释。他们到了门口,李如松在屋里装没看见,两个人只得忍气吞声等在外头,正赶上下雨,连衣服都被打湿了也不敢离开。

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如松这才让他们进门说话。一进屋,柳成龙赶紧解释:我们不是不想拜旗牌,而是因为牌文里说不让打日本人,我们想不通啊。李如松哈哈大笑:这是宋应昌干的,可不是我授意。不过你们若是不拜,官司打上去,我也要被责备。你们还是给本官道个歉吧。

柳、金二人道了歉,又写了道正式公文说明情况,这事才算抹平。

可没想到,没过几天,又出事了。

有一天,柳成龙外出巡视,走到天寿亭的时候,忽然迎面看到查大受的家丁李庆驰马而过。两边打了个招呼,然后各赶各的路。

柳成龙到了招贤里,有三个明军骑手忽然从背后赶过来,喝问柳成龙是哪个。柳成龙报出自己的身份,以为能镇住他们,想不到这三个骑手冷笑一声,喝道:“抓的就是你!”一拥而上把柳成龙围住,拿铁锁长鞭抽他的马,逼着他跟他们走。

柳成龙莫名其妙,又不敢挣扎,只得跟着他们往开城方向去。等到过了青郊驿,快到土城隅的时候,从土城里忽然走出一骑,跟那三个人说了几句话。那三个人回头跟柳成龙说:“行了,您可以走了。”

柳成龙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直到次日次日李德馨给他写了封信解释,他才知道原委。

原来李如松从自己家丁那里听说,朝鲜人不打算讲和,还试图破坏和议,现在所有临津江的船只都不能往倭寇营地里去,否则要被拦下来。李如松勃然大怒,和议是现在的头等大事,这些朝鲜人公然抗命,真是无法无天。他下令把柳成龙这个老匹夫拿过来,重重打四十大板。

于是他的三名骑手当即启程,去锁拿柳成龙。正在这时,查大受的家丁李庆过来送信,李如松顺嘴问了他一句临津江里有没有船?李庆说有啊,畅通无阻。李如松这才知道是误会了,赶紧派人再去把那三个骑手追回来。幸亏李庆回来的早,不然柳成龙就要白白挨上一顿板子。

经过这两次事件,朝鲜将领对李如松的印象更坏了,那个克复平壤的伟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自私、怯懦以及残暴无比的形象。

所以后来李如松派了戚金、钱世祯去给朝鲜人解释,说日本人要送还王子,退出汉城,等一退出去再追着打。柳成龙却坚持说日本人不可信!潜台词是你李如松也不可信。结果双方带着情绪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朝鲜人的委屈是可以理解的,这毕竟是发生在他们自己国土上的战争。现在国都未复,王子未回,还有半壁江山沦陷敌手,可却要议和了——更何况,议和就议和吧,朝鲜人自己居然没资格参与,只能眼睁睁看着中、日使节往返道中,往往要拼命打听才能稍微了解到一点端倪。

这确实是一件不公平的事,但谁让大明是朝鲜的父母之邦呢。在那个父命如天的时代,老爹说什么,作儿子的只能听从,不能还嘴。朝鲜方面既没有发言权,也打不过日本人,更不敢公然与明军撕破脸皮,那么便只能忍受这种不公平待遇,任由“封贡议和”在眼皮子底下有生有色地开展起来三月二十五日,宋应昌见到了从汉城返回的沈惟敬。在听取了沈惟敬的汇报之后,宋应昌赞扬了他几句,然后说这次和议你全权负责。沈惟敬受宠若惊,大为欣喜,知道自己的脑袋暂时是保住了。

宋应昌说接下来你去日本把降表拿回来,就算是大功一件,给了他两百两白银,七竿旗号,用来晓谕各处不得擅自行动。

沈惟敬接了东西,忽然想到一件麻烦事。

日本方面要求去日本谈判的,是大明朝廷派出的钦差。可无论是李如松还是宋应昌,都没有权力再分派钦差。可如果把文书发北京,再等北京派钦差过来,不知是哪年的事情了。

宋应昌微微一笑,说这不用你担心,我都安排好了,说完他叫进来五个人。

其中两个人是沈思贤、胡泽,都是老熟人了。

还有三个人,一个叫吴宗道,是浙江绍兴人,是个武举子,在朝鲜呆过很长时间,了解当地的情况;一个叫谢用梓,是浙江余姚人,是骆尚志的幕僚;最后一个是徐一贯,也是浙江人,前一年还跟着黄应阳、夏时来调查过战场。

宋应昌指着谢用梓和徐一贯两个人,说老谢你是参将,老徐你是游击,反正日本人不懂,你们俩现在就是朝廷钦差,代表咱们大明去日本谈判。沈游击以及吴、胡、沈四个人会在釜山配合你们。

谢、徐二人的反应很激烈,俩人直接吓哭了…

明朝人的视野没有后世那么开阔,在大多数大明子民眼里,中原以外的朝鲜已经算是蛮荒之地,更不要说比朝鲜还遥远的日本了。尤其是倭乱之后,日本更是被描绘成是恶魔之巢,里面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怪。

现在宋经略居然让他们不带一个大兵就去日本谈判,这不是往死路上送吗?

谢、徐二人连哭带喊,扒着门框不肯离开,宋应昌压根不搭理他们,任由他们耍赖。谢、徐二人没办法,只能哭哭啼啼上路了。

三月二十六日一大早,沈惟敬等四人跟着那两个哭得眼睛跟寿桃似的大明使臣离开义州,踏上前往日本的漫长旅途。

朝鲜人成心想破坏议和,他们看到谢、徐两位使臣这么没出息,又开始动起小聪明来。在一次陪他们吃饭的时候,朝鲜人偷偷吓唬这两位爷:“听说日本人特别凶残。你看以前去日本出使的大臣,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秀吉穷凶极恶,杀了他的君主。怎么可能会善待你们。肯定为了报平壤之战的大仇要干掉你们。你们还是赶紧跟宋经略说清楚,别被沈惟敬骗了。”

谢、徐二人一听,顿时唉声叹气,相拥而泣:“这一次去,是九死一生啊。咱哥俩今年都三十七了,两位娘亲也都是同年生人。如果这一趟咱俩死了,她们得多伤心呐。”

这边厢哭得凄凉,那边厢却吃得高兴。沈惟敬早见惯了日本人的手段,一拍胸脯,神气十足地说:“等我到了釜山,日本人胆敢拘禁我,我就自缢而死。届时大明百万大军会为我报仇的。”

看看,这就是大骗子与普通人心理素质的差距。

这份胆气,让朝鲜人很佩服。朝鲜国王听到这次宴会上的故事,感叹说沈惟敬是个坏东西,胆量倒是不低。几入敌营不见惧色,也属难得了。

沈惟敬酒足饭饱之后,连拖又拽,带着谢、徐二人直奔着龙潭虎穴而去。

朝鲜人一见吓唬不住他们,只得又去找宋应昌询问。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再提和议的事,而是委婉地问说第二批援军什么时候到。因为宋应昌说过,和议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第二批援军入朝就会继续进攻。

宋应昌说了一句话,朝鲜使者脸差点没吓绿了:“援军?有啊,暹罗兵就快来了。”

怎…怎么暹罗人又来了!

第五章 追击

暹罗和朝鲜相距万里,本来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国家。按说朝鲜人也不该对暹罗人有什么看法。可自从壬辰年以来,暹罗就是成了朝鲜人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壬辰年初的时候,万历皇帝就曾经提过让暹罗出兵援助,这让朝鲜人着实惊慌了一阵,派使者委婉回绝了;后来到了壬辰年末,兵部尚书石星撺掇着朝鲜使节与暹罗使节同桌吃饭,希望促成两国合兵,此事后来又被搅黄了。

算上宋应昌这一次,暹罗已经是第三次进入朝鲜的视野之内。

只是朝鲜人没想到的是,这回暹罗人真来了…

严格来说,来的不是暹罗人,而是刘綎。

刘綎是江西南昌府洪都人,本姓龚,他爹是嘉靖朝的名将龚显。因卫使刘岷对龚家有恩,所以这一对父子都改姓了刘。刘綎精通武艺,据说擅用一把一百二十斤的镔铁大刀,比关羽的青龙刀还重。也有说他使两口大刀的。不管怎么着,反正他使大刀而且还使得很不错这是肯定的,所以他的外号叫做刘大刀。

刘綎常年驻守西南,跟各地反叛土司、土豪、酋长以及缅甸诸部作战,拥有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这一次对日开战,朝廷考虑到朝鲜多山地形与西南边境类似,特意征调刘綎与麾下川军五千五百人,作为第二批援军入朝。

四月二日至三日间,刘綎的川军正式渡江入朝。朝鲜君臣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欢天喜地。他们认为刘綎祖籍江西,长于四川,是不折不扣的南兵派系,跟讨厌的辽东兵不是一路,可以值得信赖。尹根寿打听过刘綎治军的事迹,得出的结论是:“綎之为人,最为雅淡,秋毫不犯。”

是不是秋毫不犯我们先不说,但要说刘大刀为人“最为雅淡”,我们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玄。不过朝鲜人坚持这样认为,我们也没辙,只能照实陈述。不然传到朝鲜去,难说会不会有人找我们辩诬。

话说刘总兵确实也没辜负了朝鲜人民的期望,一进入义州,便对朝鲜陪臣公开宣称:“倭情诈缓,绝难讲和。”为了表示自己抗战到底的决心。这话说到了李昖心坎儿里去了,大喜过望,越看这位总兵越是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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