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大明朝廷所有人都糊涂了。
朝鲜到底怎么回事?先说不可与倭寇议和,现在又忽然来这么一封代倭封贡的奏折,前后矛盾抵牾,混乱不堪。
远在汉城的李昖委屈得都快哭了,想打的时候碰上大明想和,想和的时候又碰上大明想打,这时间差真不怪我,实在是要怪北京离汉城太远,信息更新太不及时了。
这一连串黑色幽默的误会搅混了京城的水。主战派苦心孤诣为朝鲜制造舆论,现在苦主居然先反水了,士气为之顿挫。
这时候,老奸巨猾的石星意识到,机会总算来了。
这位老政治家向皇帝提议说现在大家思维这么混乱,要不咱们找个明白人问问吧。万历皇帝说找谁问啊?石星淡然一笑,告诉皇帝日本有一位使臣小西飞就在辽阳,一直恭敬地等待着来北京朝觐的许可。
万历皇帝对日本使臣兴趣不大,可石星又告诉他,您别忘了,这位日本使臣身上,带着丰臣秀吉给咱们大明的降表呢。这一下正搔到了万历皇帝的痒处,他之前听顾养谦说过有这么回事,但没细问。现在石星一提,他马上就想起来了,下旨说:“叫过来吧!”
皇帝金口一开,什么事情都好办。石星立刻派了一位兵部特使姚洪前往辽阳,通知已经等得快发疯的内藤如安去北京觐见,沈惟敬作陪同。
内藤如安大喜过望,连夜收拾行李,往辽东而来,并于十二月上旬抵达帝都。
当他看到北京巍峨的城墙时,不禁泪流满面。万历二十一年七月,他带着主君的期待踏上釜山,到今天终于到了北京,这一段路他足足走了一年半…
第九章 东亚第一骗局 (上)
内藤如安在北京受到了热烈欢迎,这是几十年来第一位以正式使节身份抵达京城的日本人。石星和主和派的官员都把他当成了和平天使,希望他的到来能够为两国和谈带来一丝曙光。为此,朝廷还特意恩准,允许内藤如安过城楼的时候可以不下马——这已经是王公级别的待遇了。
内藤如安被安置在朝阳门外的成国公庄居住,沈惟敬陪他一起住。这里本是靖难大将、成国公朱能在北京的宅子,八世孙朱世桢早在万历十四年自杀身亡,目前还没人袭爵,庄子也空着,正好便宜了这个日本人。
盘桓数日,到了十二月十一日,内藤如安终于在午门楼见到了大明最高的统治者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以会见朝鲜、琉球使臣的礼仪接待内藤如安,排场极大,百官陪班,数百余名盔明甲亮的大汉将军林立两侧。内藤如安哪里见过这种气势,吓得两股战战,一叩到底,表现得极其恭顺,如同一只见了狮子的绵羊,乖乖奉上了伪造的关白降表。万历展卷一读,不禁微微点头。
这降表的语气低三下四、战战兢兢,一副唯恐惹怒大明的神态。这让万历很是满意。皇帝嘛,金银珠宝都不缺,要的就是一个面子。现在既然日本关白把面子送过来了,万历自然是龙颜大悦。
趁着高兴劲儿,万历问了内藤如安几个问题,诸如“秀吉为何侵略朝鲜”、“战败以后为何赖在朝鲜不走”之类的问题。内藤如安的回答也是老生常谈,无非“朝鲜阻挡我国进贡之路”、“乞待上朝封赏”之类。这些话题前几个月朝廷都吵烂了,没什么新鲜的。
万历发话了:“让兵部派个人去釜山告诉小西行长,朝鲜不能留兵,当地筑的城堡一律烧毁。”内藤如安跪在地上,指天发誓,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顺从上朝意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万历大喜,指示说“如果你们能这么听话,那么万事好商量,具体细则去跟石星他们研究一下吧。”
觐见没多长时间就结束了,皇帝只需要表明个政治态度,具体细节还得让底下的人商议。内藤如安见完万历,在二十日前往左阙门附近的办公室。在那里,石星和赵志皋、吏部尚书孙丕扬有关部门的大臣向内藤如安正式提出了大明的三个条件:一, 所有日本人都回日本。
二, 封秀吉为日本国王,通贡则不许。
三, 发誓再不许侵犯朝鲜。
相比起秀吉提出来的那狂妄的“秀七点”来说,万历皇帝已经是相当大度了,既没提惩罚,也不提赔偿,只要你恢复到战前状态,咱们这事就算了了。
如果你说话不算话,那也没关系。万历早已经划出了底线:“既定釜倭报退,则前局可完;如既封而倭不肯即行,或别有要求,则无再复议一意战守。”意思很明确,你这回要是老老实实退了,那么封事如常;如果你还唧唧歪歪,那咱们就战场见!
对于这三点要求,内藤如安磕巴都没打一个就接受了,于是双方皆大欢喜。
接下来石星又拉着内藤如安闲聊了一会儿,内藤如安有问必答,乖顺得很,只可惜他满嘴胡柴,明摆着就是欺负大明这些当官的,没人了解日本。
《两朝平攘录》里对这一段记载的很详细,特别可乐。
石星问内藤如安:“秀吉既然已经统一了日本,干嘛不自己称王,要千里迢迢来大明请封?”
内藤如安:“秀吉看到朝鲜有封号,人心安服,很羡慕,也要讨一个。”
石星:“你们日本我听说有个天皇,又有一个国王,两者是一回事么?”
内藤如安:“是啊是啊,都是一回事。可惜天皇已经被织田信长杀了…”
听听,这都怎么鬼话。
且说内藤如安被打发回家了,朝廷的方针也确定了,一群朝臣开始七嘴八舌地乱出主意。有的建议发起浙闽南直广东四省水军,直接打到日本,捣入倭寇巢穴;有人建议派能言善辩之士,去游说日本其他军阀讨伐秀吉;还有人不知从哪里听说加藤清正与关白不合,可以行离间之计。总之靠谱儿不靠谱儿的提议,一时俱现,煞是热闹。
石星对这些提议一概不理,专心和礼部的官员筹备日本封事。恰好这时候前线回报,说有熊川岛的三十六条倭船已经返回日本,石星拍腿大喜,说这回和谈肯定没错了。
石星有信心,是因为他相信日本人这次是真心议和。可他越有信心,有人就越没信心…
这个没信心的家伙,就是一手炮制了关白降表的沈惟敬。
沈惟敬听到大明决定册封日本国王的消息,先长舒了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口气。
舒气是因为总算把大明朝廷给糊弄住了,叹气是因为接下来还得跟小西行长合计怎么去糊弄秀吉。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现在已经把东亚两个大国都骗了,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继续把谎话编下去。
这个国际玩笑越吹越大,越吹越心虚,可又不能不吹。沈惟敬知道,如果他对石星说出实话,恐怕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就被砍死了。
怎么办?硬着头皮继续骗呗!
万历二十三年一月三十日,大明朝廷的册封团正式成立,以临淮侯李宗诚为正使,左军都督府署都督佥事杨方亨为副使,带着沈惟敬、内藤如安与给秀吉的日本国王金印离开北京,前往日本。
李宗诚是开国元勋李文忠的后人,典型的纨绔子弟,派他出使,主要是看在他爹李言恭的面子上,可以积累点政治资本——万历也罢,石星也罢,都认为这是一趟美差,没什么危险,可以拿来送个人情。
册封使团最先抵达釜山的,是兵部和司仆室的两名官员,他们二月份到了釜山,通知小西行长大明册封使已经出发,让日军赶紧撤军,只留三百人在对马岛候旨。
小西行长与麾下诸将对这个喜讯反响强烈,欢呼雀跃。那两位官员一看,看来日本人是真打算退兵了,便回去写了封报告,极言日军将兵厌战思归,他们唯独忘了数数釜山港的船到底少没少。
册封使团接到官员报告以后,愈加放心,这才慢吞吞地打点行装,开始从北京进发,经辽东、朝鲜前往日本。
这个册封使团代表了天朝的脸面,带的仪仗又多,行进速度相当地慢。沈惟敬在队伍里实在是耐不住内心煎熬,他必须得先跟小西行长通通气,讨论一下怎么应付册封使团与秀吉。
于是他跟李宗诚和杨方亨说我先走一步,看看日本人准备的怎么样了。李、杨二人对日本毫无概念,看到沈惟敬这么忠勤,欣然允准。
四月十九日,沈惟敬先期抵达了釜山,远远地看到一个大明官员在营口等候,大惑不解,待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小西行长。原来这位爷听说自己被授了一个指挥的衔,派人订做了一套大明官服,沐猴而冠,喜滋滋地换上衣服来跟沈惟敬同殿为臣呢。
沈惟敬气坏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搞这么一出。他身旁还有一个朝鲜官员黄慎跟着,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装模作样地跟小西和玄苏和尚吃了一顿饭,然后找了个机会两人单独对谈。
沈惟敬问小西行长,明朝皇帝那边我搞定了,秀吉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按说小西行长是个生意人,脑子应该极精明才对。可奇怪的是,小西压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或者说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搞定秀吉,于是大手一挥,说交给我吧,保证等册封正、副使抵达的时候,一个日本人都不会留在釜山。
告别沈惟敬以后,小西行长在四月三十日返回日本,前往名护屋向秀吉汇报。
小西当然不敢把册封使臣的实情讲出来,他只挑好听的说,告诉秀吉大明虽然没全答应“秀七条”,但是却许了一个天大的好处,封秀吉当大明王,册封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秀吉听了,觉得大明王这名号也不错,十分欢喜,连连称赞小西干的漂亮。小西行长趁机进言,说在朝鲜的日军驻扎日久,都很疲敝,如今大明服软,割让朝鲜是早晚的事,不如先把他们撤回来。
秀吉满口答应下来。
到了六月二十六日,小西行长拿着秀吉的撤军令回到釜山,把其他驻朝将领都叫过来,开始分派任务。谁先撤退,谁后撤退;谁负责烧毁倭诚,谁负责准备接待,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一下子可惹恼了他的老对头加藤清正。
加藤清正的营里,一直养着一个叫谭宗仁的使者。他是沈惟敬的副手,当初去加藤清正营里交涉,被软禁起来。加藤清正一直通过谭宗仁,与刘珽互相通信联系。加藤清正觉得,且不说这时候该不该撤军议和,就算是和谈,也该是自己的功劳,凭什么给那个药贩子?
于是他的第一军团坚决不走,对于小西行长一次又一次催促不予理睬。小西行长怕加藤扰乱和谈进程,派人通知册封使团,说有个讨厌鬼正闹着别扭呢,等我把他说服你们再过来,现在暂时请你们呆在汉城吧。
册封使团于是便停留在汉城,一停就是数月。北京那边的石星等得着急了,心想这大半年都过去了,连接触都没正式接触过,实在太不象话。每次他写信过去问,回答不是“风潮不顺”,就是“宫殿未成”,要么是“礼节未备”,总之有诸般理由。
万历皇帝和其他人就纳闷了,怎么日本到朝鲜,十几万大军横渡都没问题;从朝鲜到日本,怎么俩使臣就过不去呢?
这时候的石星,已经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和议之上,只能力排众议,拍着胸脯说绝无问题。他生怕拖的太久,和议之事又要生变数,赶紧派遣了兵备副使杨镐去朝鲜勘实,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杨镐这人太懒,只在辽东转了一圈,回去回报说日本人根本没撤,只是把小营烧毁,合并到大营里去了,似乎没啥诚意。石星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又派了一个叫常鹤的大同守备都司前往釜山查探,常鹤是个实心眼儿,到釜山一看日本人的动静,告诉石星说“倭情变幻,封事不可轻行。”
这都不是石星想要的答案,于是他索性不派公务员,而是派了两个心腹家人过去调查,一个叫张竹、一个叫王胡子。而且这两个人的目的地也不再是釜山,而是日本。
可以想象,在出发之前,石星肯定对他们面授机宜。于是他们两个在日本和朝鲜转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没问题。
石星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连连催促李、杨二人尽快去日本。
迫于兵部的压力,李宗诚和杨方亨一合计,决定分成两波。第一波由杨方亨带队,在十月份来到釜山。杨方亨在釜山视察了一圈,发现之前撤回日本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主力根本没动窝。更奇怪的是,其他营地里的日军——尤其是加藤军团的人——根本不知道撤退的事,言语之间还对小西行长诸多不屑。
杨方亨去找小西质问,小西行长的解释是:“除了万历皇帝约定的那三条,我们没有其他要求。其他人的话您别轻信。我们兵多辎重多,一时半会搬不完。”杨方亨将信将疑,但李宗诚却相信了,欣然赶往釜山与副使汇合。
小西行长一看正、副二使都进了釜山城,这心里才算踏实。他以前在平壤城吃了李如松诈称册封使的亏,变得多疑谨慎,生怕大明又搞这一套。
李、杨二人进了釜山军营,催促日军赶紧撤退。小西行长对李、杨二人说,日军已经撤了一部分,大规模撤退还得等关白大人定夺,渡海禀报得花点时间,你们多等几天就是。
稳住明使以后,小西行长找来沈惟敬,开始了他们惊天大骗局的关键一步。
两个人分头行动,小西行长去派人禀告秀吉,说大明的使团已经抵达釜山,随时可以渡海册封。秀吉一听,挺高兴,说既然来了,就赶紧送过来吧。
而沈惟敬呢,去李、杨两位使者,提了一个要求。沈惟敬说倭寇都是土包子,根本不知道礼仪,如果贸然前往册封,恐怕会闹出笑话失了大明体面,不如先派人带着道具过去,教他们演练一番,免得临场出错。
李、杨一听,觉得有点道理,说那老沈你就辛苦一趟吧。
万历二十四年年初,沈惟敬带着蟒龙衣、玉带、翼善冠、大明地图、武经七书等册封礼品,踏上开往日本的大船,还在船头竖了一面大旗,上书四字:“調戢两国”。他还让人从辽东军中调拨二百七十七匹马匹,装载上船运到日本南戈崖,名义上是供随从骑乘,其实是要送给秀吉作见面礼。
至此,小西行长与沈惟敬的打算已经很明显了。他们打算让沈惟敬冒充大明使臣,先对秀吉表示恭顺投降之意,先把关白老大人糊弄过去。
从伪造关白降表开始,这两个家伙的计划就带着一个显著特点:顾头不顾腚。他们的每一步动作都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危机,却根本没有长远考虑。比如沈惟敬这次冒充明使,可以一时瞒住秀吉,可秀吉早晚要让大明按照“秀七条”出让半个朝鲜,到时候一定会漏馅;两位明使也不是傻瓜,他们一时半会儿可以被滞留在釜山,可时间一长见不到秀吉,迟早会觉察到不对劲。
这些根本矛盾的爆发是一定的,小西和沈惟敬所作的一切努力,只是饮鸩止渴。
沈惟敬的心理动机,我们之前分析过。他实在是被逼无奈,因为只有和谈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谈一旦破裂,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收紧系在自己脖颈上的绳索。
而小西行长呢?
秀吉在这时期已经罹患严重的厌食症,体重一直在减轻,时日无多。秀吉的继承人秀赖尚在襁褓之内,如果秀吉病逝,几乎可以肯定会由石田三成与加藤清正中的一个人来行使监护与摄政大权。小西行长与石田三成同属文治派,与加藤清正为首的武断派一直在明争暗斗,为秀吉身后的权利再分配做准备。
如果假冒明使的沈惟敬答应秀吉的一切无礼要求,秀吉一定大为高兴,对小西行长更加倚重,让文治派在政治上占有更多主动。
至于这个骗局会不会因为无法执行而败露,小西行长并不担心。中日双方光是和谈就花了两、三年时间,执行“秀七条”少说也得五年时间,只要他稍微拖延一下,糊弄一下,等到秀吉一死,便不会再有人追究。
再往深了说,这件事虽是小西东奔西走,背后却一直有文治派的影子。
文治派的几个主力干将石田三成、大谷吉继等人,都知道小西的这些勾当,并保持着密切联系。想想就能明白,秀吉最信赖的人之一,是石田三成,若没有文治派的配合,小西行长绝不可能把秀吉糊住这么长时间——所以与其说这是小西与沈惟敬折腾出的闹剧,倒不如说是文治派试图控制秀吉的谋略之一。
文治派的计算不可谓不精密,可越是精密的计划,一旦出现变数,就越容易崩溃。
变数,而且是一个谁也没预料到的变数很快便出现了。
第十章 东亚第一骗局(下)
在当时的釜山日军队伍中,除了日本人和朝鲜人以外,还有许多被掳掠到日本的明人。他们要么像苏八一样当最低级的足轻,要么像张大膳一样担任通事。
沈惟敬离开以后,李宗诚一直居住在釜山城内。四月二日,他见到了两个福建人。这两个人一个叫萧鹤鸣,一个叫王三畏,都在日军内部供职,特地前来禀报大明使节一个可怕的消息。
萧鹤鸣和王三畏告诉李宗诚:秀吉并无乞和之心,打算派兵把两位使节抓起来,向大明索取贿赂,再次开战。他们甚至打听出了“秀七条”的详细条款,合盘托出。
秀吉的强硬态度在日本不算秘密,军中传言已久,萧鹤鸣和王三畏知道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他们冒着偌大风险通报给明使,是出于爱国之心,还是希望立功赎罪,返回大明。
萧、王带来的这个消息把李宗诚吓得肝胆俱裂。他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吟诗作对还能勉强应付,现在忽然要面对刀兵,心态大变,草木皆兵。日军的每一个轻微举动,在李宗诚眼里都变得十分可疑,他惶惶不可终日,感觉随时会有凶悍的倭寇闯进营盘。
经过一夜的煎熬,李宗诚做了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出逃。
一位皇帝亲自委派的堂堂大明使节,居然临阵脱逃,这可真是外交上的大笑话。
四月三日的二更时分,李宗诚没有惊动杨方亨,偷偷叫了自己的几个亲信家丁,扛着包袱戴好面纱,打扮成普通官吏的模样。他告诉守釜山诚门的日本卫兵,说有紧急公文要送出去。卫兵信以为真,就把城门打开,放他们出去。
李宗诚离开釜山城,一路往着庆州方向走,结果因为天黑而迷路了,歪打误撞到了蔚山。蔚山是加藤清正的防区,李宗诚没敢多加停留,连跑带跳地一头扎进附近的深山,然后…然后又迷路了。他足足转悠了三天,也饿了三天,好不容易碰到朝鲜人的巡逻队,才算抵达庆州。
李宗诚离开以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日本人发觉。当时小西行长回日本了,釜山兵事由宗义智代理。宗义智一听正使跑了,大惊失色,连忙派了重兵团团围住杨方亨的住所。
杨方亨是武举出身,胆气比李宗诚强多了,他一听正使逃了,十分镇定,继续在强兵环伺之下睡大头觉。宗义智一看这位副使如此沉得住气,便下令撤去守卫,自己亲自走进屋去,告诉杨方亨:“你家正使跑路了。”
杨方亨还是一副波澜不兴的表情:“那个傻瓜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在军营里呆的太久了,所以才跑路的。”他向宗义智提了两条要求:一,不得对使团动粗;二,不要去追击李宗诚。宗义智都答应了。杨方亨又把使团的人都叫过来,说现在我是使团的最高长官,以后都听我指挥。他的沉稳让混乱的使团恢复了正常。
处理完这一切以后,杨方亨前往李宗诚的住所,发现这位正使走得匆忙,最为重要的册封金印还扔在屋里。杨方亨把金印捧在怀里,展示给周围的日本人看。宗义智看到印信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杨方亨处变不惊的态度佩服不已。
在另外一个版本里,李宗城在一次宴会里看到位美女,当场上前调戏,结果发现那位美女是宗义智的老婆、小西行长的女儿,这一下捅了大篓子,他也连夜潜逃。这个说法可信度太低,可是广大老百姓喜欢这个香艳故事,民间颇为流行,甚至还有以此为题材的春宫图…
再说李宗诚逃回汉城,把萧鹤鸣和王三畏传出来的“秀七条”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朝廷。万历听说以后,勃然大怒,既恼李宗诚的丢人现眼,又恨日本人出尔反尔。李宗诚直接被锦衣卫逮捕下狱,押回北京慢慢审问。
“秀七条”的公布,在北京引起了轩然大波。明廷百官一片哗然,争相上本弹劾,请停封事。弹劾的最高潮,是右佥都御史曹学程的上本。在这本奏折里,曹学程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石星和首辅赵志皋,把两位大臣骂得狗血淋头,要求他们负全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