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明军后继部队扩大优势。可是王之翰回头一看,傻眼了,他发现后队明军爬得像是蜗牛一样,离着城下还隔着几百步远。
原来那些飞楼什么的,都是特别重的东西,推起来非常慢。明军进攻意志又不坚决,磨磨蹭蹭的,结果导致前锋和主攻部队前后脱节。对此吴广本人十分焦急,但也无可奈何,毕竟重力是不可控制的。
小西行长在城楼上看到了这番景象,不失时机地下令,让铁炮部队都对准这些攻城队猛轰。
前面说了,顺天倭城的占地不如泗川倭城、蔚山倭城大,可有一个特点:高。因此日军射手们可以居高临下进行射击,射程远,角度刁,对明军的威胁极大。
在日军的密集打击之下,那些推车的明军纷纷被击中,其他人吓得失魂落魄,纷纷缩在高大的飞楼与炮车后面来躲避枪弹。拿飞楼和炮车做掩体是个防御射击的好办法,可是也别指望这些粗笨的东西能再挪动半分——只要明军冒头推车,就会被日军的铁炮打回去。
大的动不了,小的总能动吧。负责运送轮车、高梯的明军部队没有掩体可以遮挡,只能硬着头皮朝前冲去,结果导致攻城部队进一步脱节。
等到这些东西千辛万苦顶到城下与王之翰的部队汇合,城头忽然丢下来无数火把。这些火把都沾了油,一碰到那些木制、竹制的攻城器械,呼啦啦地全开始燃烧起来。紧接着又是守城的传统项目滚木巨石,让城下明军死伤枕籍。
而此时那些飞楼、炮车后的明军,仍旧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更别说去救援友军了。
王之翰、司懋官一看,再这么拖下去,这些苗兵全都得白白死在城下,帽子一甩,老子不打了,撤!
刘綎远远望见,急忙挥动令旗,命令他们不许撤退。可王、司二将不管这一套,带着人就往回退。小西行长一见明军退了,传令开城追击。数千倭寇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
王、司二人后退的时候,发现日军在城外撒满了菱铁,必须散开队形才能避开。这一散,散出了大麻烦——不仅自己的部队跑了一个散乱颠沛,而且还给日军追兵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直杀入吴广的攻城部队中。
吴广的部队在楼、车之后已经藏了半天多,个个疲惫不堪,有的干脆靠着木板睡着了。外头铁炮声忽然停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刚松了一半,又紧了回去,大队的日本武士陡然已杀到了面前。
毫无心理准备的明军登时大乱,吴广见势不妙,带头逃跑,余军大溃,纷纷扔下楼车朝阵地后头撤去。日军趁乱追击,杀得明军七零八落。后方负责援护的李芳春、牛伯英两支骑兵部队看到这一变局,急忙前进,遮护住溃败的友军,打断日军的追击。朝鲜军也有一营远远地朝日本人射箭,一直射光了箭才退去。
日军一见明军骑兵主力到了,不敢恋战,就地把攻城器械一把火烧了,然后退入城去。
陈璘、李舜臣的水军本来为配合陆军攻城,在前洋也展开了声势浩大的进攻,朝鲜军数名将领阵亡或负伤,可见战况之激烈。可他们没想到陆军的进攻这么快就失败了,只得趁退潮之际退回外海。
第一次攻城不利,所有的将领面色都不好看。只有刘綎神情自若,安慰众将说咱们兵力如此之盛,干掉小西行长这个小丑一点都不难,今天只是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的虚实。
辛辛苦苦造了这么多攻城器械,被日本人付之一炬,他倒是一点不心疼。就连临时脱逃的吴广,刘綎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人过去申饬了一番,没做深究。
安慰完这些将领,刘綎派人给陈璘送去了一封信,信里说今天日本人打胜了,防守一定松懈,你们趁二更天进攻,我们也搞夜袭,小西行长死定了。
陈璘觉得这提议很靠谱,欣然答应,和李舜臣等整顿舰队,在十月初三的二更时分悄悄地迫近倭城。陈璘没急着进攻,而是先侧耳倾听。他听到远处一阵隐约传来的鹅叫,大喜道:“这是刘将军的陆军开始进攻的暗号,咱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海上夜战,只能凭灯光为号。陈璘吩咐旗舰上升起进攻的灯火,诸船也举灯响应,一时间整个顺天洋面星星点点,如若银河。
倭城里的守夜士兵看到这番盛况,吓得肝胆俱裂,急忙通报小西行长。小西行长衣服都来不及穿,急忙下床出门。他刚一出门,就听身后三声巨响,回头一看,整栋房子化为齑粉…
原来陈璘号令联军水师一字排开,先用舰炮向日本人打招呼。明军的战船吨位大,装载的火炮无论射程还是威力也非日、朝水军所能比拟,这几炮下来,竟直接射入城中,差点给小西行长搞了一次“斩首行动。”
小西行长浑身冷汗直冒,他奔到向海一面的城头,看到海面上无数战船攒集,不时有一道火光划过黑暗,炸到倭城城墙与城中,惊呼声数起。这在朝鲜人的记录里,被无比崇拜地称为“千炮沸海。”小西行长仿佛又回到了平壤城内,他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惊恐,命令守城士兵准备,因为明军很快就会发动登陆战了。
小西预料得不错,陈璘见炮击得手,立刻命令明军乘坐几十条相对吨位小一点的船只向倭城杀去,趁乱抢攻。
李舜臣在旁边提醒陈璘,舰队压得这么前,赶上退潮就不好办了。陈璘说退不下去也没关系,把城打下来就得了。于是明、朝联军在舰炮的掩护下发动了无比犀利的进攻,无数小船如离弦之箭飞奔城下,喊杀四起。
日军在黑暗中十分惶恐,把几乎能调动的士兵都调来了这边。海边重兵防守,向陆地一面自然就空虚了。有被俘虏的朝鲜人偷偷挣脱绳索,逃出城去,投入朝鲜军中,把城内情形汇报给权僳。权僳一听,连夜叫了李德馨一齐去找刘綎,这机会太好了,绝不能放弃。
没想到刘綎听了两个人的请求,懒洋洋地说大半夜的敌情不明,明天攻城再说。
李德馨和权僳都楞住了。
不是你跟陈璘约好了水陆并进么?现在水军开打,怎么你反倒没动静呢?
刘綎说我已经派人给水军送去暗号了,你们少安毋躁。反正日本人没船,陈将军、李提督他们安全的很。原来陈璘听到那几声鹅叫,不是约定进兵,而是约定退兵。但刘綎到底安的什么心,谁也不知道。
任凭李德馨和权僳怎么说,刘綎就是不出兵。说得烦了,他一推桌子,说我睡觉去了,两位走好不送,直接下了逐客令。
权僳愤然出帐,偷偷找了一名部下李时言,让他带着朝鲜军的精锐弓手赶去海滩,万一水军进攻不利,咱们也好接应一下。
结果还真让权僳给猜着了。在渡过了初期的混乱之后,日军逐渐稳住了阵脚,展开了反击。在两军相持之下,宝贵的时间逐渐流逝,海面开始退潮。陈璘见势不妙,急忙把舰队撤出浅海,可是冲在最前头的二十几条船,全都搁浅到了沙滩之上。
小西行长打开城门,大批倭寇杀出来。围攻这些搁浅船只。
陈璘和李舜臣的大船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锋变成孤军。陈璘看到,这些忠勇的士兵绝望地站在船头,用刀用矛、用手臂用牙齿拼命抵抗着四面聚拢过来的日本兵。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杀死在船头,鲜血撒在沙滩上,临死前还睁大着眼睛,不明白怎么局势在一瞬间就逆转了。
这些水军都是陈璘的兄弟,陈璘的袍泽。他看到如此惨剧,却无能为力,不由得双目充血,睚眦欲裂。
如果是光明正大地战死沙场,也算是他们为国尽忠;可这些战士明明不需要如此牺牲,他们实际上是死于那些言而无信的友军手里。
刘綎你这个王八蛋!陈璘心里一定是在如此愤怒地呐喊着。
有一部分明军看到困守船上早晚是死路一条,纷纷跳下船上,朝着内陆撤去。日军哪肯放过,拉开大网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时从内陆方向传来弓弦声振,一阵密集的箭雨落到日军头顶,登时射倒了几十名,硬生生敲开了一个缺口。原来是李时言的朝鲜弓手及时赶到,正看到明军被围,立刻施以援手。
被围的明军一见机不可失,从缺口杀了出去,与朝鲜弓手会师一处,这才得以逃出生天。战后李时言一数,这批逃出来的明军有一百四十多人,个个杀得武器卷刃,浑身血污,可见战况之激烈。
这批明军算是幸运的,其他明军就没这种运气,要么战死在船上,要么被日军俘获,一共损失了二十三条沙船与号船。搁浅的船只里,只有三艘朝鲜军的战船依靠着水手的弓箭犀利,一直坚持到了再度涨潮,退去了外洋。
陈璘撤军以后,越想越气。他脾气本来就火爆,碰到这种事情,更是怒狂至极。他乘船登岸,亲自来到刘綎营中兴师问罪。刘綎见到陈璘,还未来得及寒暄,就被陈璘一把抓住帅旗,撕拉一声扯成了两半。营内诸将都楞住了,他们都知道陈璘受了委屈,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
陈璘扯碎了帅旗还觉不够,指着刘綎鼻子破口大骂,说他这个人心肠大大地坏了。刘綎自知理亏,只能以手拍胸,满腔委屈地辩解道:“将官无人,我何独能。”陈璘根本不听,说你的解释我没兴趣,我直接找邢军门去,有本事咱们去军门面前折辩。
说完以后,陈璘扬长而去。刘綎还没说什么,忽然探子匆匆来报,说日军开始毁城了。
刘綎没听明白,你说什么?毁城?不是筑城,而是毁城?探子说没错,就是毁城。
刘綎赶紧带人去看,果然如探子所言,小西指挥着日本兵,把西城拆毁了十几尺的一段。刘綎不知道小西行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敢轻举妄动。到了晚上太阳落山,他总算看明白了,原来小西把城墙拆毁以后,在这里修了一道大门,门很宽,路也比较平整。
到了十月初五,一队日军骑士从这个新门冲了出来,他们杀到明军寨前象征性地放了几炮,然后转身朝着东边跑去。刘綎没有命令,明军也就没认真追击。到了晚上,朝鲜人发现事情蹊跷了。
在泗川以南三十里的柳管堡有一处烽燧,叫做三天后峰。这个烽燧被废弃很久,可是就在这一天晚上,忽然亮起了火光。更奇怪的是,在三天后峰火光闪亮之后,顺天倭城最高的三层天守阁也点起了火光,彼此应合。
这明显是顺天和泗川两边的守军互通声气的手段。早晨杀出去的日军骑兵直奔泗川,探听到最新战况以后,就在三天后峰点起火把,把情况通报给顺天。
泗川惨败的消息其实早已传到了西路军耳朵里,但明军已经团团把顺天倭城围住,所以小西行长对岛津义弘的动向一直不太清楚。但是这两把火一升起来,小西行长立刻就全明白了。
权僳得到这个消息,十分担忧。顺天倭贼知道泗川明军的惨败以后,士气必然大振,说不定会与泗川援军内外应合,反过来对联军不利。为此,他派了一千多人把守蟾津,监视日军动静。而李舜臣也派出一支舰队前往露梁、獐岛一带,阻断泗川与顺天的海路。
权僳最担心的,其实不是小西行长知道泗川惨败,而是刘綎知道小西行长知道泗川惨败。
刘綎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意,听到这种消息,岂能还有半分进取之心?
权僳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到了十月六日,刘綎把所有的将领都召集过来,说咱们在这里对峙旷日持久,你们谁军中有老弱病残的,发点粮食,先送到后方去吧。权僳一听就明白了,刘大帅这是不想打了,先营造气氛呢。
十月七日,刘綎又说了,你们朝鲜军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也赶紧走吧。李德馨还想再说两句,权僳一拽袖子,连争辩都没争辩,直接转身走了。他知道,跟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其实都误解了刘綎。
泗川惨败非但没有吓坏刘綎,反而帮了他一把。
刘綎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打仗的兴趣。他开战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找各种借口拖延,极力避免正面开战,以保存自身实力。他唯一的顾虑,只是担心军法处罚或者监军弹劾,所以才在前线一直坚持着。
现在泗川惨败,蔚山又不战而退,刘綎的顾虑一下子就没有了。其他两路都退军了,我现在退兵谁也不能说什么。
于是在朝鲜军撤退之后,刘綎连夜下令明军开拔。整个西路军迫不及待地开始撤退,刘綎还嫌撤军速度太慢,把来不及运走的八千石粮食、牲畜和武器器械都随手扔了。明军撤退速度之快,连敌人都出乎意料。日军在第二天看到一座空空如也的营寨,根本不相信明军就此退去,还以为有什么圈套,一直到太阳快落山,他们才确定刘綎是真走了。
远在海上的陈璘本来打算在初七再次发动进攻,他听到明军后退的消息,大骂道:“吾宁为顺天鬼,不忍效汝退也。”命令舰队继续留在海面上,不许回师。
刘綎比陈璘想象中跑得快多了,他一天一夜撤到了顺天以北的富有,这才住下脚步。十月十一日,监军王士琦从南原赶到富有,没鼻子带脸把刘綎痛骂了一顿,说你怎么敢不战而退,赶紧给我回去,否则治你一个怯战之罪。为了吓唬刘綎,王士琦还把王之翰、司懋官两个人拿下来要斩首示众。
面对这种压力,刘綎一万个不情愿地带着军队又掉头南下,沿着双岩、佛隅磨磨蹭蹭地挪到了顺天旧城。到了这里,他死活不肯再动了,让吴广驻守旧城,王之翰、司懋官、曹希彬三人驻在城外。而刘綎自己则和王士琦一起——其实说他是被王士琦押着更恰当——驻在了距离倭城十里的双岩寺。
其实这时候小西行长在顺天倭城里也急得团团转。日军大撤退已经开始了,别人都击退了明军,不慌不忙收拾着行李,他这边还被刘綎和陈璘盯着,心里还是不放心呐。
一个着急想走,一个不愿意开战。这两位都没什么战心的将领一拍即合,再次祭出了和谈的大旗。
刘綎派了三个谈判代表,一个是日本人的老朋友吴宗道,还有两个同伴,一个叫刘万守,一个叫王大功。这两个人都是旗手,诈称参将——因为刘綎怕日本人也对自己搞一次斩首,不敢派级别太高的军官前往。
这显然是以刘綎之心度行长之腹了。日本人尽管暴虐残忍,这方面信用还不错,从来没有对谈判对象下手的记录。
吴宗道三个人带了五十个家丁去顺天谈判,跟小西行长谈的十分顺利。很快他们返回双岩寺,把小西行长的条件转述给刘綎。
小西行长挺痛快,开门见山地表示:我给你留六个倭人当人质,然后留几百个首级和财物,你放我出城。我出了城以后,尽管让你去拿取。
这么好的条件,刘綎眼睛没眨就答应了,还留了一个叫刘天爵的人做人质。两边各自罢兵,相安无事。
到了露梁海战之时,小西行长放弃了倭城,登船撤退,离开大陆伺机逃遁。刘綎带兵大摇大摆进入已经空无一人的倭城,发现他果然很守信用,人质、首级、财物一样不缺。唯一的瑕疵,是这些首级大部分属于朝鲜被虏军民,而不是倭寇。刘綎想了想,说也合用,一并拿来算功绩——至于那六个做人质的倭兵,刘綎看都没看,直接下令斩了,让功绩簿上又多了六枚战果。
刘綎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不动干戈就完成了预订的战略目标,完全盖过了其他两路的风头,实在是可喜可贺。他让人用金字漆了“西路大捷”四个字,飞报邢军门,炫耀胜利。知道实际情况的朝鲜军无不偷偷撇嘴,觉得这位刘将军真是不靠谱到极点了。
从战果来看,西路军是这三路进攻中取得成果最大的,损失不过千余人。但刘綎的表现,却是这三路主将里最丑陋的一个。他为了避战,宁可让友军陷入危机,放过大好歼敌机会;为了保命撤退,不惜舍弃宝贵的战略物资;为了多得好处,不惜与敌将暗中交通,用战略利益换取自己的功劳。贪渎嘴脸,一览无余。
要知道,如果刘綎能够稍微有点进取之心,在十月初三的夜战配合陈璘攻破顺天倭城,而不是用几枚首级换来小西行长的远遁,历史上将不会存在什么露梁海战。
朝鲜人原本对刘綎很有好感,可自从顺天一战后,他们对刘綎的评价急转直下。当时汉城的君臣都偷偷感叹,说如果杨经略还在朝鲜的话,断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相比起麻贵与刘綎,董一元虽然败的最惨,但他算是三路主将算是最尽职尽责的,真正跟日军真刀真枪比拼过,反而博得朝鲜人不少赞誉。
说句题外话,抗战胜利以后,援朝诸将纷纷回国。董一元却不肯走了,不知道他是觉得朝鲜风土适合居住,还是觉得没有脸面回国,总之他在短暂回国以后,和两个儿子董大顺、董昌顺再次返回朝鲜,选择了广川定居。他们这一脉,逐渐演化成了朝鲜广川董氏一脉,至今仍有传人。
明军的三路大攻势是一次虎头蛇尾的进攻,糜费无数人力物力,进展却不尽人意。三路主将两路避战,一路大败,没有一路能取得预期的煊赫战果。九万明军对惶惶不可终日的六万日军,居然打出这么一个不咸不淡的结果,实在让人失望。
究其原因,在于开战前明军将领普遍存在的绥靖心态。
他们认为日军龟缩在沿海倭城,胆落心惊,联军战胜已不可动摇。基于这种认识,无论是麻贵还是刘綎,都不愿意拿出自己的嫡系部队出来血拼,宁可等着日本人撤退以后再进占空城。他们的目的不是打败日本,而是在尽量保存自己实力的前提下打败日本。
说的极端点,如果不是有朝鲜和朝廷派来的监军掣肘,明军真有可能跟日本签订和平协议,高高兴兴把他们送回国,两边都不死人,皆大欢喜。从东、西两路后来的举动来看,这么说他们可是一点也不冤枉。
讽刺的是,中路军之所以在三路中打的最积极,不是董一元的觉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麾下派系林立,没有自己人,于是也就没什么保存实力的心思——可惜这派系林立最终还是把他给害了。
当然,对于这些情况,在战报上邢玠没敢写的太明白。他知道如果如实上报,援朝军从上到下都吃不了好果子,所以稍微曲笔了一下。在报告里,他除了中路泗川打败无法遮掩之外,其他两路都报的是大捷。
但我们现在知道,这一战无论是战术上还是战略上,明军都是失败者。在战略上,明军没有达到切割孤立顺天、泗川、釜山、蔚山四大防区的目的,让日军大撤退时显得十分从容;在战术上,他们无法击破各地的日军防线,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反而损兵折将。
如果说明军这一次四路出击有什么正面意义的话,那就是让日军意识到,联军优势已不可动摇,从而从而加速了撤退的决心。
仅此而已。
明军的九月攻势,是整个壬辰、丁酉战争中的最后一场陆战。明军以一场失败的平壤之战揭开了援朝的帷幕,又以一场失败的四路出击结束了与日本在陆上的交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我每读史至此,总忍不住扼腕叹息。尽管明军在与日本的大部分交锋中占据上风,但这一头一尾两战的失败,遮蔽了后世无数人的双眼,让他们以为明军在整场战争中无所作为,从而得出“即使没有明军,朝鲜战争一样可以击退倭寇”的奇谈怪论。
刘綎、麻贵、董一元,如果你们再稍微争争气,也不至于几百年后被抹煞掉明军的功绩呀。
第二十三章 最后的海战
丰臣秀吉于万历二十六年八月去世。在他死后不久,四位摄政大佬即达成了撤退的共识。这份共识在九月底形成了一份连署文件,派人送去朝鲜,于十月中旬送抵釜山。
除了文书之后,这些大佬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要掩护朝鲜部队安全撤回,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军做掩护。德川家康本来毛遂自荐,要带着关东精锐亲自渡海前去支援,这个提议被身患重病的前田利家婉拒了。前田利家可不想让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带着几万人跑过来,万一德川军在丰臣家的腹心发难,没人能制得住他。
但水军总得有人带领,于是前田利家提议,派藤堂高虎担任这个重任。
藤堂高虎这个人,在日本战国史上被评价是八姓家奴,一共出仕过八家主君,超过吕布的记录差不多三倍。他在秀吉死以后,开始接近德川家康,暗中输诚。不过有前田利家在世,藤堂暂时还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前田利家提议派他去朝鲜支援,一来是倚重他的海战经验;二来是给德川家康一个面子;三来是自己有自信能把他镇住。
藤堂高虎接受了重任之后,一边动员舰队,一边写信给岛津义弘,让他赶紧把在朝日军都聚拢起来,好方便一次运走。很快岛津义弘回信,说我们早不多了,就等你呢!
藤堂很奇怪,撤退命令前两天才刚刚抵达朝鲜,怎么他们这么快就收拾完了?
这事,还得要从金牌卧底郭国安说起。
话说岛津义弘虽然打胜了泗川一战,可他知道自己只是侥幸,下次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秀吉去世的消息已经传来,可高层退兵的命令还没下达。(其实命令在九月二十八日就已经发出,但送到朝鲜战场还需要时间)面对危局,岛津不禁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才好。
十月十三日,忽然城外传来消息,说明军的谈判代表来了,要求见他。
岛津一楞,董一元不是早就跑远了么?怎么忽然想起来谈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