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啊。”刘巧巧说,“那样的叫声,会有多少鸟啊。”
余海风:“鸟就像人一样,天亮了,就要出门讨生活,到了晚上,又都回来了。”
小镇其实是建在半山腰的,再往下,是一条溪,溪水直通巫水。余海风带着两个表妹来到溪水边,他还没有洗漱,恰好就着溪水洗脸。两个表妹虽然见惯了水,但对于溪水这飞流而下、一泻千里的壮观,还是没有见过。两人非常兴奋,也显得有些放肆。
三人原本还想向上游走一段,不想李彪飞奔而来。
“余少爷,余少爷,总镖头叫你立刻回客栈去!”李彪喊道。
余海风心中一凛,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彪镇定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总镖头让我叫你马上回去!”
余海风看了一眼两个表妹:“你们跟着彪叔走,我先回去,可能是要提前出发,别耽搁了。”
余海风一阵小跑回到客栈。镖师们早已经起床,他们将锁在一起的镖车打开,做着出发前的准备。见没什么异样,余海风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但想姑父既然喊自己,肯定有事情,是不是自己收留罗小飞的事情?姑父也是仁义之人,自己解释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余海风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罗小飞,倒是看到二姑父和舅舅、弟弟几个人站在马厩边。余海风几步跨过去:“二姑父,您找我?”
刘承忠、刘承义、崔立都转过身来。刘承忠脸色平静,崔立一脸怒容,眼神有些可怕。
余海风默然,他有些奇怪:从小到大,舅舅对他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不讨舅舅喜欢。
刘承忠说:“海风,你过来看。”
余海风心中奇怪,走到姑父身边,顺着刘承忠的手看去,只见马厩里堆着一摊摊稀泥一般的马粪,顿时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这得问你!昨天晚上你收留了一个乞丐,我们怀疑他潜入马厩,给马下了巴豆!”崔立严厉地瞪了一眼余海风,吹鼻子掀眉毛。
余海风心中大急,正常的情况,即使有马拉稀,也只能是一两匹马,而现在的情况是所有的马都拉稀,如果不是有人下毒,绝对不可能如此。
余海风转身要走,被崔立闪身挡住去路:“你要去哪里?”
余海风说:“我找罗小飞来问个清楚。”
崔立一声冷笑:“人早跑了,你找个屁。”
余海风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承忠看了一眼余海风,语重心长地道:“海风啊,我知道你心善,可我们是行走江湖的,凡事都得多个心眼,大意不得呀!好在下的巴豆不多。我们晚一个时辰出发,看一看情况,若是不严重,今天回到洪江,不会有大的影响。”
刘承义看准了这个未来女婿,见崔立对余海风没有好言语,便出言相帮,说:“大哥,这事情也怪不了海风,是有人要和忠义镖局过不去!”
刘承忠道:“我没有怪海风!”
崔立瞪了余海风一眼,喝道:“以后改改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
余海云站在崔立身边,嘴角似笑非笑,一脸鄙夷。昨天夜里,余海云想和两个表妹一起去镇上逛逛,没有成功。一觉醒来,听说余海风带刘巧巧和王熙美到镇上去了,心中老大不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表妹刘巧巧,而巧巧表妹对自己似乎无意,倒是对哥哥特别有好感,余海云一想起此事,心中就不是滋味。此时,哥哥出了事,被二姑父和舅舅责怪,他心中确实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客栈外面传来喊镖声:“白马镖局,以武会友。白马镖局,以武会友。”是白马镖局起镖了。
刘承义对刘承忠说:“大哥,白马镖局起镖了。”
刘承忠不以为然:“让他们走前面,我们晚一个时辰出发。”
古立德和胡不来出来,古立德迎着刘承忠问:“刘总镖头,是不是现在就走?”
刘承忠:“古大人好,我们准备一下,很快就上路。”
胡不来:“很快就上路?我怎么听说,你的马出了点事?”
刘承忠看一眼胡不来:“没什么大事,再给马喂点草料,我们就上路。”
余海风没有在此停留,而是出来找罗小飞,在客栈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他便出门,恰好见刘巧巧和王熙美回来。余海云不知什么时候和她们会合了,正和她们有说有笑。余海风不想她们问东问西,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不多远,迎面遇到朱七刀。
“七刀叔,看到罗小飞了吗?”余海风问了一个问题。
朱七刀不知道谁是罗小飞,道:“谁是罗小飞?”
“就是昨晚那个小叫花子。”余海风说,“我想找他问个清楚,他为什么要给马下巴豆。”
朱七刀说:“他难道会等在这里让你来抓?”
余海风将信将疑:“七刀叔也认为是他搞的鬼?为什么?”
朱七刀又不说话了,他一旦闭上嘴,就不准备再说话,即使用铁棍,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过了半个时辰,又给马喂了些料,马吃过料后,没有再拉,刘承忠下令起镖。
因为有白马镖局在前面开道,忠义镖局走得快。一般来说,因为担心路途不安全,镖队通常需要预留足够的体力,行走的速度,往往适中,不快也不慢。而现在,两个镖队相距一个时辰,而一个时辰之内,大股土匪根本来不及部署,小股土匪,又完全没有能力对付像忠义镖局这样有实力的镖队,因此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翻过雪峰山最后一座山峰了,再往前,虽然也还有山,可主要是沿着沅水岸边走,相对平坦,安全系数也就高得多。就在此时,陈铁锋意识到前面有情况,一拉缰绳,向两边山上看了看,立即喊出一串特殊的号子。
“合!吾!”陈铁锋的声音高而短促,一连喊了几次。
这是一个紧急信号,表示前面一定有特别情况。刘承忠顿时勒马,同时将右手向上一扬。忠义镖局的镖师们早已经听到了信号,他们迅速握紧了兵器,护卫在镖车旁边,所有的镖车也迅速靠拢,严阵以待。
陈铁锋和八个趟子手返回,走近刘承忠。古立德掀起半旧的布帘,探出头,问:“怎么回事?”
刘承忠根本没时间理会他,而是和陈铁锋说话。
陈铁锋:“总镖头,前面草丛中,藏了不少人,应该是土匪。”
刘承忠心中一凛,抬头望去,看到草丛中果然有十几颗脑袋。
“不对啊,这些人如果是土匪,又是想劫镖车的话,不应该暴露自己吧。”刘承忠确实被眼前这伙人搞糊涂了,“退一步说,既然已经暴露,再躲着,也没有意义,他们为什么不行动?”
陈铁锋走镖四十余年,大风大浪见多了,就算是他也感到奇怪:“我觉得他们是有意暴露的,只不知到底是什么用意。”
刘承忠双手抱拳,对着山坡朗声道:“在下忠义镖局总镖头刘承忠,请教上面是哪路当家的?有何见教?我们忠义镖局,以诚信行江湖,但凡能帮上的忙,忠义镖局不会有二话。”
话音刚落,山坡上有一个人站起来,双手抱拳:“早闻刘总镖头大名,果然英武神勇。我们是野狼帮的,在这里讨点营生。”
刘承忠道:“久仰,阁下莫非就是大当家狼王千人斩?”
此人答说:“不是,我是二当家白狼。”又指了指身边那位黑面罗刹,“这位是三当家黑狼。”
刘承忠抱拳道:“幸会,幸会。初次见面,请各位当家的和帮中兄弟喝一碗茶,不成敬意。”刘承忠说完,挥了挥手。
刘承义翻身下马,从身边的镖车上拿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张红布,布上放着两锭大银,交给陈铁锋。陈铁锋举着托盘,向山上走去。清朝的银两,分五两、十两、五十两,也有四两、二两的小银锭。银两的形状多种多样,直隶银多为船形,也就是人们从年画中看到的两头尖。陈铁锋手中托盘上的银两近似于长方形,锭面两耳特低,形状如乌龟,所以叫龟宝。一个龟宝重五十两,两个重一百两。
忠义镖局奉上百两银子,称为茶钱,虽说是一种试探,但出手也算够大。
白狼在上面抱抱拳,大声道:“久闻忠义镖局大仁大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野狼帮明人不做暗事,我们在此,只想向刘总镖头借个道,等前面的买卖一完,我们自然会走。请总镖头在此休息一会儿……”
刘承忠心中一凛,和陈铁锋对视一眼。陈铁峰会意,立即发出信息,请关键几个人前来商讨要事。
古立德早已经探出头观察前面的情况,对于刘承忠和白狼之间的对话,他是似懂非懂,但也看清前面的土匪只有一二十人,以忠义镖局的实力,不应该怕他们,却不明白刘承忠为何如此小心,就问了一句。
“他们是野狼谷野狼帮,这是整个湘西最大的一股土匪,有四五百人。”刘承忠说。
“四五百人?”古立德大吃一惊,这四五百人的土匪,将是自己治理黔阳县的心腹大患,“官兵为什么没有清剿?”
陈铁锋说:“怎么清剿?派的兵少了,根本不顶用。派的兵多了,耗资巨大,这笔费用,从哪里出?”
古立德问了一个蠢问题:“湘西匪患如此严重,怎么没人向朝廷上奏?”
胡不来很想说,你的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怎么的?他们如果上报,就是自己的政绩污点,皇帝老儿怪罪下来,他们吃饭的家伙,还保得住不?他忍了忍,没有说,而是说出了另一番话:“大人,这是他们的事,我们只是过路的,还是少管闲事吧。”
古立德却不这么想,这怎么是闲事?他是黔阳县令,现在已经进了黔阳县境。他走下马车,恰好崔立、朱七刀、余海风兄弟以及刘承忠的两个儿子刘继辉、刘继煌先后到来。
刘承忠介绍了情况,又问大家的意见。
几个人拿主意的时候,若想意见统一,是一件天大的难事。无论是忠义镖局的人,还是货主,都不同意救援。不同意救援的原因很多。忠义镖局的人不同意救援,是因为白马镖局太嚣张,同行是冤家,白马镖局又一直以仇敌的面目和忠义镖局竞争。这次遇匪,无论结果如何,白马镖局不死都会脱层皮,往后在洪江城,再没有实力和忠义镖局争了。货主不同意救援,是因为车上的货全是他们的,不能有丝毫损失。刘承义和朱七刀也不同意救援,他们两人的理由只有一个,白马镖局根本不需要救援,他们没有发出求救信号,说明他们对打赢土匪有足够的信心。
站在那里没有表态的,只有两个人,陈铁锋和余海风。
古立德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感觉如果投票的话,结果肯定是不救。他再也按捺不住,站了出来:“刘总镖头,不能不救啊。那些人是土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今天,他们对付的虽然是白马镖局,如果大家都抱着隔岸观火的心理,明天,他们就可能对付你们。”
余海云没料到一个外人,竟然过问此事,有些恼火,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刘承忠立即制止:“海云,不得无礼。”
余海云不服:“我无礼?我们商量的是家事,他一个外人,在这里胡乱指手画脚,才是无礼。”
古立德:“这位年轻人,土匪在前面杀人抢劫,这是家事吗?”
余海云还要说话,刘承忠制止了他:“海云,你少说两句。”
崔立自然会帮自己的外甥加徒弟,他说:“这位先生,你的话是对的。不过,你可能不太懂得江湖规矩。土匪是在抢劫白马镖局,而白马镖局至今没有发出求救信号,这表明他们认为自己有能力应付局面,不需要别人帮助。”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远方的天空之中传来尖锐的响箭声。
刘承义,崔立脸色大变,余海云不以为然地说了句:“白马镖局,也不过如此嘛!”
刘承忠浓眉一扬,还没有开口,又是嗖嗖两声响箭。
刘承忠迅速地扫了三人一眼,沉声道:“三位兄弟,白马镖局若非到了生死关头,不会连发三支响箭求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武林中人的道义。更何况,唇亡齿寒,土匪灭了白马镖局,下一个就是忠义镖局。”
陈铁锋说:“你是老大,你拿主意。”
刘承忠面色一凛,道:“救援白马镖局,联手消灭土匪。冲!”
刘承义、崔立和朱七刀应声道:“是。”虽然他们心中并不情愿,但在重要时刻还是服从大哥的安排。
刘承忠几步跨到陈铁锋身边,跃上马,双手抱拳,对山坡上喊道:“白狼二当家,黑狼三当家,各位当家的,忠义镖局为雇主保镖,雇主的利益高于镖局的生命。雇主担心镖车有失,需要尽快回洪江,在下恳请各位当家的借个道,刘某先谢过了!”
白狼一声冷笑:“刘总镖头,你这是要和我野狼帮几百弟兄为敌啊。”
刘承忠不卑不亢道:“白二当家的,忠义镖局不会先与任何人为敌,但忠义镖局也不怕任何敌人。”然后大手一挥,铿锵如铁地喝道,“起镖。”
刘承义从一辆马车里取出一张弓,搭上一支响箭,射上天空。一声啸响,震动云霄。这是回应白马镖局,让他们安心,救援立刻就到,也是向土匪示威,让他们知难而退。
陈铁锋一马当先,他的左手早抽出放在车里的单刀,右手提着马缰绳。后面的镖车一辆紧跟一辆,镖师拿着武器在靠近山坡的一面,趟子手跟着马车,镖师们护送镖车快速前进。
刘承忠在前,刘承义、崔立、余海云在中间,朱七刀、余海风在后面。山坡上的土匪并没有立刻冲下来,而是推了一些石头,顺着山坡滚下来。土匪虽有所准备,毕竟准备不足,石头不大,也不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山坡并不十分陡峭,石头滚下来也没有多大威力。
忠义镖局的选择,出乎白狼的意料,事情到了这个程度,白狼只能硬着头皮大喊一声:“兄弟们,冲下去!挡住忠义镖局!”
土匪们随即冲了下来。
前面的镖车顺利地冲了过去,后面朱七刀纵身跃上山坡,拔出腰上的长刀,一手长刀,一手短刀,迎战扑下来的土匪。
两个土匪不知道朱七刀的厉害,见他貌不惊人,武器也平常,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口中大声吆喝着,两把弯刀挥舞,气势汹汹,当头劈下。朱七刀不慌不忙,在两人的刀光圈子之中掠过,长刀左右一挥。
朱七刀轻易不出刀,一出刀必不落空。不过,他们不想和土匪结仇,只想把他们吓退,出手时,使的并不是杀招。
余海风对付两个土匪,他的长枪如流星赶月,横扫过一个土匪的脖子,这名土匪随即鬼哭狼嚎,滚向一边。另一个土匪已经挥刀劈到余海风面门,余海风一侧身,土匪的弯刀落了空。余海风飞起一脚,把这个土匪踢了个跟斗,滚到一边。
忠义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有上百人,对面二十几个土匪,自然不是对手,仅仅只是碰了一下,根本阻止不了镖队前行。何况,这些土匪根本不想和忠义镖局硬碰,只是在后面缠着他们,想拖延时间。
刘承忠见镖队已经过关,便让李彪带领一些镖师和趟子手,在后面阻止土匪,大队人马迅速向前赶去。
一开始,马占山根本没料到野狼帮的目的是劫镖。毕竟,自己走的是重镖,镖师、趟子手加上脚夫,近百人。土匪就算人再多,要想劫走这趟镖,也必须以死相搏。无论是镖局还是土匪,其实都怕死人。哪怕是死一个人,都需要大笔的银子来抚恤。野狼帮和白马镖局真的打起来,死的恐怕就不是几个人几十个人,如果不将白马镖局的人全部杀光,是抢不走这趟镖的。换言之,若想杀光白马镖局近百人,野狼帮恐怕就得扔下几百具尸体。
可马占山显然估计错了。野狼帮大概早已经知道,白马镖局押运的是银两,若是能将这些银两抢到手,不敢说他们能花天酒地一辈子,至少也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好大半辈子。所以,狼王千人斩拿定了主意,不惜代价,也要劫下这批银子。
交涉不成,双方只好开战,战斗一开始,彼此都意识到,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土匪人多势众,凶神恶煞,步步紧逼。白马镖局人数少,但镖师个个武功了得,这个时候,就是想逃走也没有机会,只能拼死抵抗。人在绝望的时候,发出的力量比平时更强大,更何况忠义镖局的救援信号已经传回,活下去的希望大大增加。马占山越打越心惊,如果自己一旦战败,白马镖局的一切都完了,他想尽快打败狼王千人斩,有这种想法就分了心,出手反而受到狼王千人斩的钳制。狼王千人斩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也是暗自心惊,不过他没有心理压力,放开手脚,大砍大杀。高手相搏,一个细微的失误,就能决定胜负,所以,两人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土匪个个拼红了双眼,一起发出疯狂的喊叫声,争先恐后地扑向白马镖局的车队。
马占坡高声喊道:“兄弟们,忠义镖局很快就要赶来帮助我们了,大家顶住啊!”
也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之中炸雷一般响起大喝声:“忠义镖局来了。”
野狼帮和白马镖局是一场力战,彼此只是打了个平手,并没有见分晓,双方已经各有死伤,均可以说元气大伤。此时,忠义镖局突然冲进来,野狼帮哪里顶得住?狼王千人斩见势不妙,大叫一声:“风紧,扯乎。”
可是,白马镖局哪里容得他们走?他们清楚,自己和野狼帮的梁子结大了,如果让他们这么逃走,以后是没完没了的麻烦。无论如何,都要让忠义镖局共同成为野狼帮的敌人。
马占山当即一声大吼,整个白马镖局的人,全都缠了上去,让野狼帮逃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