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媳妇带着哭腔道:“我家丈夫昨天回来就病歪歪的,什么也不肯说,倒下就睡。到了晚上,忽然就暴躁起来,对我又抓又咬,家里几个人都压不住他。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怎么区处,只好跑去翠香楼找了掌柜来帮忙……”一边说着,王三媳妇还伸出手腕,给许仙看自己胳膊上被抓咬的痕迹。
酒楼掌柜在一旁也接口道:“这厨子王三每天上工很早,今天快到中午都没来,我正觉得奇怪,他媳妇慌慌张张来找我,说他男人有些不对。我过去看时,王三被他们关在了屋子里,正在房内乱吼乱叫,还砸东西。小人叫了好几个伙计才把他捆住。”
他喘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似乎受得惊吓不小:“可这王三被捆住也不老实,只要人靠近了就要连抓带咬,于是小人灌了他一大坛子烧酒,这才安静睡了。小人觉得情况不像一般生病,只怕其中有什么,恰逢衙门里几位头儿来翠香楼,便向顾捕头报了案。”
“这就怪了。”顾难得挠挠头:“平日里好端端的,又是个知根知底的,怎么就变成这样?外甥,你看出什么端倪来没有?”
许仙摇摇头:“以我的经验,看起来像是中的蛇毒,但身上却没有蛇咬过的痕迹。”
酒店掌柜插嘴说:“王三就住在城里,家里有老婆孩子,每天早早上工,晚晚下工,怎么会被毒蛇咬?我活那么大,还没听说过有人在临安城里被毒蛇咬的。”
“会不会有人下毒?”顾难得问。
“王三并无仇家,如何会有人给他下毒?再说了,他一个厨子,谁给他下毒啊?”
“蛇毒……”王押司吞吞吐吐地说:“要说起这个,我倒有在街面上听说……听说些关于顾捕头外甥媳妇的流言蜚语……”
没等王押司说完,顾难得和许仙异口同声地吼道:“住嘴!哪有这等事!”
王押司吓得赶紧把后半截话给吞了。白素贞笑了笑没有在意,她听这些流言多了,并不在意。反而是顾难得凶巴巴地大声道:“当初他俩成婚,我这个当舅舅的是反对的。但接触多了,我知道素贞并非是那等会害人的妖怪——王押司,你听来的这些闲话,想必是三才会的人编出来的吧?”
王押司讪讪地陪笑着,没有回答。顾难得牛眼一瞪:“那般腌臜鼠辈,除了造谣捣乱,并不会做出什么好事。临安城百万人口,妖怪少说有五六万,每年临安城那么多大案要案,难道还都是妖做出的?”
王押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住嘴,不敢再多说。
这时许仙走过来,端着一个盛银针的盘子插嘴道:“我行医十几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人,更未见过这样的毒。若是中了蛇毒,寻常人只怕不出四五个时辰也就死了,如何能一天还脉象激烈?更别说还能攻击旁人了。我看,这并不像是中了寻常蛇毒,只怕有蹊跷啊。”
顾难得问白素贞说:“这王三既然中的蛇毒不寻常,外甥媳妇是同一属的,可多少知道点?”
白素贞皱眉道:“这毒我也没有见过,确实不像寻常蛇毒,倒像是妖怪体内炼出的内毒……”
王押司听白素贞说王三中的是妖怪毒,忽然来劲了:“看看看看,我就说吧……”“闭嘴!”顾难得和许仙又一起喝道,王押司赶紧又把嘴闭上了。
“那你们夫妻看,该如何是好?”
许仙摇摇头:“我眼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只好把王三送回家静养,先喂点清热去毒的汤剂,我今晚再翻翻医书,想想办法。”
“也唯有如此了。”顾难得:“看样子这王三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如果按照素贞所说,是中了妖怪毒,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我自派人去王三家看守,明天若是有了结果,你们火速来找我。”
许仙和白素贞点头称是,顾难得带着王押司、众捕头和王三媳妇,抬着王三走了。
众人一走,许仙就进了书房,搬出所有书架上和毒类有关的医书,堆在案头一本本翻起来。等他再抬头,天色已经黑了,不知何时书桌上摆了一碗米饭,还有一条鲫鱼,两样小菜。看来白素贞悄悄来送过晚饭,看他在认真翻书就没有打搅。
许仙笑着自言自语说:“许呆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看起书就什么都不顾,娘子来过了也不晓得。”他确实腹中饥饿,拿起碗来吭哧吭哧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继续翻看医书。
“铛铛铛”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环声。许仙听见白素贞去开门,然后传来顾难得焦急的声音:“许仙呢?许仙在哪里?”
“他在书房……”白素贞的声音也多了几分紧张。
听到白素贞和顾难得对话了几句,然后就是一阵由远及近的“咚咚咚”脚步声,舅舅顾难得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书房门口。他一把拉起许仙就往外走。
“舅舅你这是……”白素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披上件外衣追上来问。
“王三家情况不对,素贞,你也一起来!”
※※※
许仙一进王三家门,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里面鬼气森森,阴冷无比,完全不像是端午该有的天气。
此时已经到了午夜,整条街道都黑了,王三家没有点灯,“吱呀”一声打开大门,门内都是黑洞洞的,顾难得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借着微弱的火光朝门内走了进去。
“什么情况?”许仙问顾难得。
“我也不知道,留下看守的杨捕头跑来找我说,好像王三的又犯病了,不但又抓又咬,还挣脱了绳子。正好王押司也没回去,两个人一起把房门反锁了。杨捕头留下王押司和另一个小捕头看着,就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叫你一起来看看。”
顾难得和许仙说着,指了下身后的杨捕头,杨捕头朝着许仙点了下头。
“哎呀!”
走在顾难得旁边的许仙感觉脚踢到了什么,软软的,好像是个人,吓得大叫起来。顾难得蹲下身,用火折子一照,发现竟然是王三媳妇躺在院子里。
听说是王三媳妇,许仙也不那么怕了,毕竟有武艺高强的舅舅和杨捕头保护,身后还有娘子在,他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他也蹲下来一起看,一看倒被吓了一跳。只见王三媳妇脸色和她丈夫一般墨绿,眼睛和嘴巴都紧闭着,毫不声息。用手指探探,似乎也没了鼻息。
“王押司,王押司还在吗!”
顾难得站起来,抽刀在手,在院子里大叫。王押司是被杨捕头留下和王三家人一起看着王三的,可从他们进屋,就没听到有丝毫动静,也不知王押司是不是出了事。
“救命啊!”
柴房的门忽然被踹开,只见穿着黑色长衫的王押司惨叫着跑了出来,只是跑得太急,他一脚踩在门框上,又被自己的长衫绊了下,一跤摔在柴房门口地上。
“额呜呜呜……”仿佛来牛吼一般的叫声,从柴房深处传来。趴在地上的王押司吓得瑟瑟发抖,他身后晃晃荡荡的走出来一个人。
顾难得见过,此人是王三的父亲。这位六十来岁的老汉,此时脸色发绿,嘴角留着黄色口水,滴滴答答流了自己一身。他朝着趴在地上的王押司走了过去,伸出双手要去抓他。
顾难得也顾不得什么,几个健步蹿到王押司身旁,举起刀,用刀背猛敲向王三父亲脑袋。因为怕伤到老头,顾难得只用的五分力气,这要是寻常人,经受这一击,怎么也摔倒在地了。不料,王三父亲前额挨了一击重击,虽然头顶也流出血来,却好似根本不在乎,伸平双臂,张开嘴要咬顾难得。
总算顾难得是练家子出身,他虽然心惊,警惕性却很强。一见王三父亲靠近了,他抬起左脚用力一蹬,将老汉踹出一丈多远,直直的摔到了柴房里。老汉被顾难得踹到的胸口发出“嘎巴嘎巴”的闷响,看来是有几根肋骨折断了。
顾难得扶起王押司,王押司还在瑟瑟发抖。不知为何,他全身都湿透了,不知沾的什么东西。
“王押司,出什么事了?这王老汉是怎么回事?”
顾难得连声询问王押司,只见王押司颤抖的指着顾难得身后的柴房,只见刚刚倒在地上,肋骨折断的王三父亲,居然慢慢悠悠的又站了起来。
“哞呜呜呜……”仿佛牛吼的声音,又从卧室和厅房里响起,只见王三和他的母亲、孩子,从不同的房间晃晃晃悠悠走了出来。所有人都是脸色发绿,嘴里流着黄色的口水,朝着站在院子中间的几个人围了过来。
这时平地竖起一道白光幕墙,挡住了王三等人,任凭他们如何抓挠也无法突破。众人一看,原来是白素贞站在后头,手掐法诀,一脸肃然。
“你们先走,我挡住他们。”白素贞喝道。
“好!”许仙知道娘子法力很强,也不矫情,转身就想朝着门跑出去。
不料一转身,许仙发现身后的杨捕头早就跑没了。借着月光,他看到一张墨绿的脸正朝着他呲牙笑——正是刚刚还躺在地上的王三媳妇!
王三媳妇双手搭住许仙肩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哈啊!”的一声张大了嘴,朝着许仙的鼻子咬了过来。
此时,顾难得正架着王押司,白素贞正施法术挡着王三等人,谁也没法腾出手保护许仙。许仙吓得双腿绵软,几乎晕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噗”的一声。一柄青色长剑,贯穿了王三媳妇的脖子。接着,来人一脚把王三媳妇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许仙抬头一看,一个青衫少女站在旁边,双目含煞,原来是小青。
“亏得我来的及时,你死了不打紧,岂不是要连累我姐姐守寡?”小青甩了宝剑上绿色的血污,轻蔑地对许仙说。
许仙一看王三媳妇倒在地上,脖子上插着长剑,不由得顿足道:“哎呀,小青。事情还没弄明白,不可随意伤人呐。这,这不岂不是闹出人命了吗?”
“哼!我救你还救错了?你不感谢我救命之恩也就罢了,居然还责备起我来了。”小青大怒。
两个人正斗着嘴,忽然白素贞在一旁厉声叫起来:“小青!她还没死!”
小青一看,王三媳妇果然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不顾头上冒着血花,又朝小青扑过来。
“哪来的怪物!啪!”小青左手捏诀,食指对着王三媳妇一指,王三媳妇的脑袋如同遭到重击,顿时爆成了几瓣西瓜,整个身躯这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青将食指立在嘴唇边吹了一下,神采飞扬。一旁许仙脸色铁青,一来这王三媳妇的人命官司只怕是吃定了;二来这王三媳妇脖子被贯穿,居然还能爬起来?他行医这么多年,可没见过这等奇事。
“素贞,干掉他们!打头!头是弱点!”
顾难得大吼道。他眼光老到,见王三一家已经算不得人类,便不再犹豫。白素贞愣了一下,立即嘴里念动起咒语,腾出右手伸进披在后背的乌黑长发,竟从中抽出一把白色长剑。
“收法术!”顾难得大叫。
白素贞手指一晃,撤下了挡住王三一家的白光幕墙。阻力一消,王三一家立即吼叫着,朝几个人扑了过来。顾难得闪身躲过王三父亲的一扑,趁老汉扑空的档,一刀剁掉了他的脑袋。摔倒在地的无头尸体还在挣扎,顾难得反手一刀将尸体用力钉在地上,死死压住刀柄。
与此同时,白素贞那边迅速向后跃去,退出三尺距离,在王三母子以及两个孩子扑过来的瞬间,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用白色长剑在四个人前额点了一下。
只见四道白光闪了一下。四个人齐刷刷倒在地上,白素贞这才翩然落地。
短短一瞬间,院子里躺了整整六具死尸,王三一家就这么被灭了满门。饶是顾难得这样的老江湖,也浑身是汗,瘫软坐到地上。
他转过脸去问王押司:“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押司已经被吓得没有人样了,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他结结巴巴说:“我也不知道,王三突然就发作了,我和杨捕头把他关在卧室里。杨捕头跑去找你,要我留下看着,我左右等你们不来,王三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把卧室门都砸坏了。我想去找王三家里人帮忙,忽然王三他爹脸也变成绿色,追上来要咬我。我吓得满院子跑,后来躲进柴房的水缸里,气都不敢出。王三他爹也待在柴房找我,我听到你叫我,才舍命爬出来找你求救……哎呀,要不是你们,我这条小命真就交代了。”
说到后来,他居然嚎啕大哭起来。顾难得脸色严峻:“怪,真怪。我顾难得办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怪的案子。”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迅速通知府衙,派人过来善后。
过不多时,临安府的一大批官差赶到王三家,在门上贴了府尹衙门的封条,又在周围拉了黄绳子,不许闲人靠近。
被惊醒跑来围观的邻居渐渐散去,守在门口的两个公差看到有个穿得破破烂烂、歪戴僧帽的和尚正在笑嘻嘻的翻越黄绳子。
“疯和尚!你干什么呢!没看到拉着黄绳子,你还往里翻。”一个公差走过去要轰和尚。
“我……我就看看。”和尚说起话来口齿不清,身上黑一块黄一块的都是泥,他笑嘻嘻的从脖子后面拔出蒲扇朝着公差一扇,公差立即瘫软在地睡着了。
“嘿……”另一个公差见事情古怪,刚要问,和尚笑嘻嘻用蒲扇朝着他又是一扇:“你……你也睡吧。”这个公差也咣当一声,瘫软倒地,迅速睡死过去。
和尚走到王三家门口,朝着临安府的封条轻轻一吹,一阵风将本来贴得很牢靠的十字封条吹了下来,门也“吱呀”一声自己打开。
和尚迈步走进院子,收敛起笑容,仔细查看尸体,看了半晌,才叹息一声,正好歪戴的僧帽,双手合十,念起往生神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
王三一家的尸体上,出现了几团白色磷火,飘飘乎乎,朝着半空高悬的月亮升了上去……
第二章 检尸首顾捕头抗上 分银两王押司藏奸
次日一早,白素贞早上起来,就把“歇业”的木牌挂到了保安堂紧闭的大木门上。有街坊和病人过来询问,她便微笑着致歉,说许官人有些许小事要处置,暂时歇业两天,不打紧的病人且去别家药房,若遇急病,可从后门进来。
安排完店中事项,白素贞急急忙忙前往许仙的书房。经历了昨晚王三家的事,白素贞一直没由来的心慌,总觉得这事有什么地方她异常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相信许仙的结论:无论王三一家发生了什么,都一定有传染性,说不定是某种厉害的瘟疫。若是现在无法及时控制住,只怕整个临安府都会遭受荼毒。
走到书房门口,白素贞放慢了步子,提着裙摆前襟,轻手轻脚往里走,生怕惊扰到全神贯注的许仙。
此时许仙正在用一块包裹了草药的湿毛巾裹住嘴和鼻孔,手里拿着一枚玻璃球镜,一边轻轻挠着之前粽子的烫伤,一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一个钧瓷小盏。盅里是他从王三身上取下来的血肉。
从早上起来,许仙在书房保持着这个姿势观察,她出去转一圈办了多少事,回来许仙还是像尊石像那样呆呆坐在那里,完全忘记了外界的事情。
白素贞走到许仙身边,轻轻叫了声“官人”。许仙就好似没听到一样,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白素贞稍微提高声音又叫了声“官人”,许仙好像还是没听到,于是白素贞又提高声音叫了几声,许仙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回了一声:“嗯?”
白素贞摇摇头,忍不住用衣袖遮着嘴笑起来。她这个官人总是比别人反应慢半拍,做起事来也呆呆的,但就是认真。她喜欢许仙这股呆劲,当年也是一眼就相中了站在断桥上打着伞的这个傻小子。
“官人,烫伤不能挠,你是行医的,怎么这个还要别人说。”
听到夫人相劝,许仙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三道印记,已经微微肿起,再挠就要破了。
许仙揉揉眼,放下玻璃球镜,解开系在脸上的湿毛巾,深吸一口气。湿毛巾和草药过滤的空气,味道实在很难闻,坚持这么久,鼻子都几乎麻木了。
他和白素贞这个蛇精老婆过了好几年,家里时不时常有妖怪来串亲戚,也算见多识广。但昨晚王三家的惊变,还是把他给吓着了,腿到现在也软绵绵的没知觉。
“这一家人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就都变成怪物了呢?”许仙和娘子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关于王三的。
白素贞笑着摇摇头说:“我的傻官人,我半夜醒过来一看旁边人没了,就知道你肯定睡不着去了书房。谁知你在书房一呆就呆到天亮,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吃什么早饭,摊上这等大事,哪里还有心思吃早饭?你看看这些,到现在都还没有个结果啊。”
许仙指着桌子上摆着的十几个钧瓷小盏给白素贞看。白素贞凑过去一看,原来,许仙把从王三身上采集来的血肉,分成了十几盏,然后放入了不同的药物,并用天干地支给培养盏编号,希望通过对比,看汁液会产生什么变化。
“有什么结果吗?”白素贞问许仙。
“要是有结果,我还能这样傻坐着?”许仙悻悻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观察了几个时辰,所有培养盏中的组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疑的绿色部分依旧活跃,看来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疫病。”
白素贞点点头:“过去倒是听说,在极东之地有个小城,发生过类似的事。疫情突然爆发,全城人都变成妖物,连县衙都被袭击,从县令到衙役、百姓无人幸免。得病者全身发绿,性情狂帮暴,力气变得极大,逢人便咬,被咬到的人十二个时辰内被传染也变成绿色妖物,又去咬别人。这样一来二去,全县的人都变成了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