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尚走到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面前,一把抓起那粒九转灵通还魂金丹,扔进嘴里,一仰脖子吞了,然后“嘎嘎嘎”笑着往外跑。

  府尹大人和南极仙翁都愣在当场,结果还是仙翁先反应过来,嘴里叫着“哎!”伸手想去抓疯和尚,结果起身太猛,自己先摔了一跤。鹿童和鹤童慌忙去搀扶。

  疯和尚踢踢踏踏跑出花厅,回头看到许仙,拔下蒲扇对他一指说:“你、你来。”

  许仙顿时想起,这疯和尚正是端午节那天抢了自己粽子的人,后来把自己引去见舅舅的也是他。当时疯和尚用蒲扇一扇自己,不知怎么就脑袋晕晕乎乎跟着走了。舅舅也说是被个疯和尚带着捉到毒化的包少家和伙计,看来也是他。

  “这和尚必不一般!”

  想到这里,许仙站起来,不去看还怔怔发懵的府尹大人,更不看一阵呻吟的南极仙翁,像被绳子牵着似的,直勾勾跟着疯和尚走了。

  两人足足走了二里地,疯和尚这才停下来,笑着对许仙说:“我有事找你。”

  此时,雨已经停了,前方密布的彤云散开露出一条缝,阳光从缝隙露出来,从背后照在疯和尚身上,在他身体的外廓罩上了一层金色。

  “我乃是灵隐寺济颠和尚……”和尚缓缓开口。

  话未说完,许仙却突然喊道:“小心你背后……”

  ※※※

  保安堂药店好几天没开门了,白素贞坐在空荡荡的药店大堂里,等许仙回来。这几天出了太多事,街面随时可能遇到毒化人,许仙却不让她或小青跟着,白素贞觉得特别不放心。

  听到敲门声,她急忙忙去开门,门外不是许仙,而是他舅舅顾难得。

  “舅舅?你……”

  “什么也别说,先给我打碗水。”顾难得满头大汗,进屋就找个座位坐下,脱下帽子一个劲扇风,看样子是一路跑到保安堂的。

  白素贞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沏了一盏茶给舅舅,顾难得端起来茶盏喝下去觉得不够,索性端起茶壶,像饮牛那样“咕咚咕咚”把茶壶里的茶水都喝干净了。

  “舅舅,究竟出什么事了?我家官人说去找你,到现在都没回来。”白素贞等顾难得把气喘匀了,这才问他。

  “出事了,许仙被人绑架了。”

  “什么?”白素贞一下子愣住了,“究竟是谁绑架的?为什么绑架?有线索了没?”

  “没有,实在没有。现场躺着个和尚,后脑似乎被人用钝器重击。把他救醒后问他话,说出来都是颠三倒四的,大概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对了,那个和尚便是之前给我帮过忙的疯和尚。”

  “他说什么了都?”白素贞急切催问。

  顾难得道:“听他来回念叨了半个多时辰我才听明白,似乎是他找了许仙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突然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家伙,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家官人那么老实,怎么会有人绑他,究竟是图财还是寻仇?”

  “谁知道,我正在衙门里想办法。你这里要是有了消息,比如绑匪要赎金什么,一定通知我,切切不能擅自做主。”嘱咐完,顾难得站起来匆匆走了。白素贞送舅舅出门,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这才关上门。

  顾难得带来的消息,让白素贞十分焦虑。纵然她有千年修行,却没学过未卜先知的法门,只能等顾难得消息。

  保安堂的灯一直亮到午夜时分,白素贞一直不敢去睡。忽然,门外传来“啪啪”的拍门声。白素贞霍然起身,以为是顾难得回来了,连忙举着油灯去开门,却见小青站在外面。

  白素贞叹了口气说:“小青,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今天出了大事,你姐夫被绑架了!”

  小青点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说完她拿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递给白素贞。白素贞一看那玉佩,就知道是许仙随身带的,又接过信来看了一遍,顿时杏眼圆睁,脸上一股白气涌起,瞬间又恢复了血色。

  她问小青:“这信和玉佩是哪来的?”小青道:“刚刚就插在门缝里,我一回来就看到了——怎么办?去报官吗?”

  白素贞嘴角微微翘起,冷笑两声。相当年在山里修炼时,她也算是个叱咤一方的妖王,也是掌握着千千万万生命的生杀予夺大权,她一嗔一怒,多少人也要心惊胆战。

  自从嫁到许家,她的脾气改了许多,一直以贤妻佳妇的形象出现,从不招惹别人,甚至还总是斥责小青惹是生非。她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平淡幸福的和许仙一起生活。谁知道,她不去惹人,别人却惹上门来。

  “不必,”白素贞收回笑容,整张面孔都是满满的肃杀之气,似乎恢复了当初在山中为王的模样:“通知能叫上的小妖怪,就说白娘子用得着他们。”

  小青愣了半晌,随即欢快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大声答道:“遵命!”

  ※※※

  此时许仙的双眼被黑布蒙着,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唯一的记忆,只记得那疯和尚才要和他说什么,忽然背后窜出几个人,一棍子猝不及防打在疯和尚后脑。然后和尚就直直拍倒在地上。

  许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到这些悍匪,除了吓得浑身哆嗦,并没有反抗的能力。几个大汉上来将他四马倒攒蹄捆死,扔进大车里,“支呀呀”不知走了多久,又换船摇了一阵,才被扔下。他知道有好几个看守在看着他,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为什么绑他。

  忽然,他听到有人来了。那些看守和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行礼问安,来人应该是个头领。

  那人走到许仙跟前,一把撕掉了他脸上的黑布。

  许仙听人说过,绑票这档子事,只要肉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绑匪多数只图财,不会要命;若是肉票看到绑匪的相貌,那就只有杀人灭口。所以,对方扯下他蒙眼黑布瞬间,他首先的反应就是闭眼,然后说:“小生知道规矩,必然是不会乱看的,只要大王饶命,万事好商量。”

  “哎哎哎哎!”那个撕下他蒙眼黑布的人被他央告地不耐烦,便连声制止,说:“我不杀你,睁眼看看老爷。”

  听对方那么说了,许仙这才慢慢睁开眼。虽然天色此时已黑透了,借着月光还是可以看清楚:眼前这人是个外形彪悍的大个子男人,黑衣黑裤黑头巾,脸上带刀疤眉眼凶恶,下巴靑虚虚的都是胡子茬,腰上挎着双刀。

  许仙环顾四周,似乎是在西湖中某个小沙洲上,并没有什么树木,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水面很远地方。几十个同样黑衣黑裤黑头巾的人懒散地站在周围,看起来是都是大个子贼头手下,各自手里拿着刀枪。

  贼头对许仙说:“明说了吧,姓许的,我和你往日无缘近日无仇,只是有人花钱让我绑你。我也不知道你和谁结仇,我也没必要知道,我拿钱绑你,你拿钱赎身,这是行里规矩,没什么可说的。”

  “是是是,”许仙连连点头,“小生晓得规矩,只是小生家中开的是医馆,并没有太多浮财,不知大王要多少?”

  贼头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眯起眼睛:“不多,五百两银子,就是个意思,不够我们几个分的。毕竟我那边已经拿了上家一笔,给你算少点好了,以后长记性别得罪人就是。”

  “五……五百两!”许仙一听,登时惊得要昏过去,“大王,小生平日柜上连娘子都要帮忙照顾生意,请不起伙计。保安堂店面的小楼,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买下,借的债至今没还清,至哪里有五百两银子与大王?”

  听到许仙说没钱,贼头也没生气,只是“嘿嘿”笑两声,说:“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了,去偷去抢去借加一的印字钱,反正只要钱到我就放人,钱不到,人最多只还一半。到时,看你得意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许仙听罢全身一抖,纵然刀并没有架在脖子上,已经觉得脖子冰凉冰凉的,如是有盆冰水浇下来。

  这时,在树上望风的手下大声通报道:“老大!有人来了!”

  贼头不再和许仙说话,忙朝湖面看去。只见湖面上远远的,两点亮光冲着这边过来,如同渔火相似,大概是有人划船来了。亮光越来越近,随着波涛还一上一下。贼头看着许仙笑了下说:“看样子应该是来接你的。我派人给你家里送了信,大约是你老婆凑够钱来赎人。”

  果然,凑近了看,随波飘来的是一叶青色扁舟,船头点着两盏小渔灯,船上分明站着个全身缟素的美貌女子缓缓摇着撸,朝着沙洲过来。

  看看快要靠岸,白衣女子停下橹,站在船上扫视一下沙洲上的几十个水贼,大声说:“谁是你们的头?我是许仙的妻子白素贞,来接我丈夫回家。”

  贼头见白素贞貌美,不禁看得呆了。他笑着说:“我就是这小瀛洲的大王。”

  白素贞盯着他打量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一只玉佩,说:“这封信是玉佩是你派人送来的?”

  贼头眯着眼看了下,随即拍着胸脯说:“正是,这封书信是我写的,让你送五百两银子来,玉佩是从你丈夫身上扯下来的,做个证物。”

  白素贞冷冷道:“很好,就是说,我给你五百两你就放人?”

  “正是!”贼头说:“五百两银子,一两不多,一分不少,兑足了,我立即放人。”

  “那我若是没这五百两呢?”

  “没有?按照我们行里规矩,自然是要撕票。不过,大王我现在格外开恩,如果你留下给我做半年压寨夫人,伺候舒坦了,也可以换他回去。”听贼头说完,几十个贼人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白素贞眉毛一挑:“我留下你当真放人?只怕你留不起。”

  “有什么留不起?”贼头笑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哈哈哈哈!”白素贞忍不住放声大笑,笑了许久,全身都笑得发颤,半天停不下来。贼头看白素贞笑得如同一树枝的梨花,随风晃动,甚是好看,竟然又看得呆了。

  白素贞停下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当真想留?”

  “当真,”贼头说:“那五百两银子我不要了,还可以再给你丈夫五百两,索性把你卖予我好了。”

  “那我就……”白素贞嘴角上翘,又微笑起来:“真的吃了你啊!”

  只见白素贞的嘴角向两边上翘,然后逐渐向着后脑裂开,嘴巴越张越大,变成血盆大口。整个人越变越大,身体越拉越长,开始还只有水桶粗,房梁长短,迎风一晃就变成像房子一般粗细,高过四五十丈。原来,白素贞竟然现了原形,是一条硕大无朋的白蛇。

  众贼顿时慌乱起来,仰头看着不知所措,如同一群蚂蚁面对大象踩下来的巨足。他们不是没见过妖怪,但真没见过这么大的。

  青色小舟也突然跳起来,变成和白素贞差不多大小一条青蛇,那两盏渔灯,原来是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变成窗户大小,射出两道锥形白光,将众贼都照在中间。

  原本还很平静的西湖,卷起比城楼还高的巨浪,层层翻滚,将两条巨大的白蛇和青蛇托在浪头,将小瀛洲团团围困住,如同一圈巨墙,将整个沙洲裹住。沙洲上空升起一团黑云,如同一个锅盖,刚好扣住沙洲。白蛇和青蛇在水墙顶上起伏翻滚,来回盘桓搅动,水墙中,又有许多双白色眼睛显现出来,注视着这些水贼。

  贼头饶是凶神恶煞也吓得腿脚酥软,几十个手下情知大难临头,吓得扔了兵器挤在一起哭喊。

  白蛇张开巨口,“哈”的一声吐出股白气。

  水墙里的那些白色眼睛都移动起来,踩着水走到沙洲上,原来是许多虾精蟹精蛤蜊精,大都是白蛇修炼时的老部下,还有些则是和小青一起飙飞的飞友。这次白素贞勃然大怒,将这些妖怪又都召集起来,要大开杀戒。

  “杀吧,姐姐,下令吧!”青蛇吐着信子。

  白蛇来回翻滚,在水墙顶上游动着,审视着小瀛洲中间这些被虾兵蟹将和水墙包围的猎物。她知道,这些色厉内荏的家伙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小青和小妖怪们,不出片刻就能将眼前这些虚弱的人类杀光。

  忽然,她看到了被捆着跪坐在地上的许仙。许仙也看着她,他的眼睛里,竟然充斥着同那些人一样的恐惧,那是食草动物看食肉动物的目光。白蛇本来下定决心,要用一颗妖怪的铁石心肠对付这些人中的败类,但在看到许仙的瞬间,她的心软化了。

  “姐姐,快下令啊!”青蛇在旁边催促着。

  白蛇犹豫了,她不想让丈夫这样看着自己,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兽性的一面。她正要喝令手下退开,忽然一声断喝从沙洲中间的小树丛里传来:

  “孽畜!还不伏法?”

  一只紫金钵盂升到天空,放下一束金光,将几十个水贼罩在中间,然后向外膨胀。虾兵蟹将们法力本来就薄弱,自从成为临安府的百姓后,更是很久没打过仗,这次被叫来纯粹是充数的。这股满罡气充裕的金光一冲,竟将这些小妖怪冲的七零八落,逃回水墙里。

  白素贞睁眼看去,是个披着袈裟,内穿黄色短僧衣的和尚,手里还拿着一把金色的九环锡杖。

  “妖怪就是妖怪,终于显出本性了!”法海一顿锡杖,声色俱厉。

  “法海?”青蛇惊呼一声。她知道这和尚的手段,当时干掉那几个毒化人,根本没费吹灰之力。

  法海没动,从他身后却走出一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金山寺的高僧法海禅师,专干的就是降妖伏魔行当。我设下这个圈套,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妖怪显出本性。”

  “钱不二!”青蛇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正是大爷!”

  有法海做保,钱不二腰杆也硬了。他插着腰对浪头的青蛇喝道:“这些水贼都是老爷我手下三才会的会众假扮。假装劫持许仙,为的是激怒你们这些妖怪,让法海禅师看看,妖怪就是妖怪,没有不害人的道理。”

  法海听钱不二介绍自己是他请来的,分明将自己和三才会的人划成一丘之貉,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法海,我本来敬你手段,没想到你竟然和钱不二这种杂碎合伙设局来坑我们。”青蛇怒火中烧,扭动身躯,张开两层楼高的大嘴,朝着法海就咬过来。

  “小青,别……”白蛇想阻止青蛇,没能拦住。

  法海抖擞精神,脚底升起两朵白莲花,飞升起几十丈高,挥舞九环锡杖,同青蛇打在了一处。白蛇看两人打起来,自己无法阻止,只好长叹一声,降下浪头,身体越缩越小,最后变回人形,降在了沙洲上。

  钱不二大惊,他看法海正和青蛇打得激烈,没人能保护自己,早就抱头鼠窜钻进树丛里,只露个屁股在外面。

  白素贞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许仙身边,给他解开身上的绳子:“官人,随我回家去吧。”

  许仙只是懵懵地看着她,白素贞又问了一遍,他这才连连点头同意。白素贞在他眼中看到了恐惧,不禁后悔今日的草率,真不如听舅舅的劝告,让官府处理此事。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别打了,小青,我们回去吧!”白素贞对着在空中,与法海正打得昏天黑地的青蛇喊道。

  青蛇见姐姐叫她,卖个破绽,从空中跳下来变回人形,恢复少女小青模样。法海见小青不打了,也降下莲花,站在十几丈开外自己调息修整,监视不远处的白素贞和小青。

  白素贞一挥袖子,水墙降落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水面,罩在小瀛洲上的乌云也顿时散了。她架起许仙,朝着水边走。水边多的是假水贼们的船只,她随便跳上一艘,叫小青也上来,准备一起回家去。

  不远处的水面,出现了几十点光亮,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顾难得带着手下衙役们,手举着火把驾着船来救许仙。

  白素贞轻轻叹了口气。本来瘟疫的事就够烦了,现在三才会还跳出来搅局。她自言自语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五章 逞技能僧妖斗法 陷奸谋白蛇被囚

  “莫动!”

  临安城里静安坊的一所大杂院,无关居民都已被疏散。几十名衙役和镇抚军的士兵,将位于大杂院中庭的正房围得水泄不通。衙役们都拔刀在手,镇抚军的士兵们平端着突火枪,枪口一律对准坐在门口竹椅的老人。

  老人看起来六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干枯,衣着普通,头上没戴帽子,用根筷子穿着发髻。老人叉着腿坐在竹椅上,腰板直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眼直瞪瞪看着前方。

  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无瘟疫症状,面色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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