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女子还道姜惑害羞,轻笑道:“姜大侠无须顾忌,贱妾亦是心甘情愿…”

姜惑恼她惊走祁蒙,哪有心情纠缠,丢她在房外,关门入屋。

那女子还要敲门,姜惑索性抽出宝剑,冷然道:“你再不走,莫怪我翻脸无情。”那女子听到屋中剑声,不敢再说,匆匆离去。

姜惑躺在床上,回想刚才与父亲相见的情景,思潮起伏。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不敢细想的念头:只恐自己出了幻谔之镜后再也无法见到父亲,但既有今夜重逢,日后定然还有机会,只是经此一别,也不知再会何期?又想到起初明明听到祁蒙的声音,为何他却不能与自己说话?莫非是受了什么挟迫?一念至此,情绪紊乱,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再难安睡。

他又将方才的梦境细细回顾一遍,仍是无法猜透那一场大劫难的前因后果,然而为何父亲与母亲相遇的开始就明确知道十二年后的分离,十二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算来那是自己十岁的事情,不知何时父亲还会再来托梦,把自己出生后的所有事情再度重现…

第二日姜惑刚刚起身,费仲便来拜访。

寒暄几句后,费仲阴沉着脸道:“本官昨夜特意派府中姿色姣好的女子来服侍,若是姜兄弟还不满意,不妨去亲自挑选一下?”

姜惑哭笑不得,连声推托。却见费仲神色不善,心知若不从其“美意”,他必是以为自己另有所图,但如果勉强答应下来,后患亦是无穷。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在费仲耳边低声道:“实不相瞒,费大人,我所修习武功须得保持童子之身,所以此事不劳大人费心。”

费仲神情一缓,哈哈大笑:“看来倒是本官多事了。姜兄弟才来朝歌,不如先去城中转转,这里有些银两你先拿去,不够就直接去账房取用。”

姜惑正有去朝歌查看地形之意,假装欢喜不禁,接过钱袋,故作贪财之状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竟是数十两银块。大商朝通用的货币为铜钱与玉贝,贵重的金、银与玉石珍玩等物,只在上层贵族社会中流通,平民难得一见,而费仲此刻一出手便是数十两银块,可值千串铜钱,足见对姜惑的器重。

费仲又道:“本官已派人去请宫中司仪,午后便可教姜兄弟宫中应对之礼,且记得早些回来。”姜惑点头应承,同时注意到费仲说话时眼珠乱转,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再问起申公豹的去向,才知他果然一早便去了崇城,稍稍放心。当即拜别费仲,离开费府来到朝歌大街之上。

朝歌身为大商之国都,极尽奢华,许多新奇之景皆是姜惑闻所未闻,一路上遍览风物,目不暇接。又隐隐想到小时候父母带自己去集市之事,虽无此繁华盛景,却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昨晚与父亲匆匆一面后又再度分别,而宫中那苏皇后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母亲苏妲己,何时才能一家团圆,安享天伦?心情大觉焦躁,隐隐感伤起来,眼眶间忽有些潮意,轻轻拭去。

姜惑思绪起伏,心头忽生警觉。抬头望去,一群骑士不知何时已围在身边,领头者银甲黑袍,正是那闻仲之孙女闻笑笑。只见她依然面罩头盔,冷冷地望着自己,轻蔑的目光中还夹杂着一丝好奇。

姜惑知道自己刚才神思不属举手拭泪的模样都被她瞧见了,大觉赧颜,颇有些恼羞成怒,瞪了闻笑笑一眼,冷然道:“你要如何?”

闻笑笑慢条斯理地道:“你这小子胆子倒不小,昨天才闯了那么大祸事,今日就敢大摇大摆逛街,当真欺朝歌无人么?”

姜惑啼笑皆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必闻笑笑也知道了比干身死的真相与自己无关,又咽不下心中恶气,所以才给自己扣上一顶大帽子,免得师出无名。姜惑不欲在见到苏妲己之前多生事端,转身欲离,却被几名旋风营的骑士挡住去路。

闻笑笑洋洋得意,斜眼瞅着姜惑:“今天可没有人助你逃命了,就算你家费大人也救不了你。”

姜惑听她口气俨然认定自己与费仲一党,本就心绪不佳,讥讽道:“对付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也劳闻姑娘兴师动众,果然不愧朝歌剑法第四的名头。”

闻笑笑大怒:“昨日说好要比剑,你这小子却溜得比兔子还快。今日敢不敢先与我比一场,然后再慢慢算账。”

姜惑大笑:“却不知闻姑娘是想靠着旋风营人多势众趁机要了在下的性命?还是打算小小惩戒一下,借机耍耍闻太师之孙女的威风?”

闻笑笑在家极受父兄宠爱,在朝歌城中亦是呼风唤雨,寻常江湖人士见她皆是毕恭毕敬,一来不敢招惹太师闻仲,二来旋风营也确实做过不少除暴安良、扶贫济弱的侠事。何曾遇见过姜惑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更是言辞犀利令她无从招架。

闻笑笑目光一寒,双臂一振,甩开战甲,仍只戴着头盔,抽出宝剑,摆开架式。旋风营众骑士训练有素,立刻当街围成一个大圈,腾出场地。

姜惑调笑道:“为何闻姑娘一见我就脱衣?”

闻笑笑气极,颤动不休的剑尖指着姜惑胸口,啐道:“无良鼠辈只知呈口舌之利,快拔剑!”

姜惑岂会把她放在眼里,负手望天:“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就让你先出三剑。”

闻笑笑却并不立刻出剑,一字一句道:“你敢不敢先签下生死文书。”

姜惑哈哈大笑:“何用那么费事?看在太师闻仲面上,我留你一命。”言下之意闻笑笑决不是自己的对手。

闻笑笑再也按捺不住,右弓步前跨,抬剑平胸,剑至中途,蓦然上挑半分,往姜惑面门搠去。

朝歌城中法令森严,闻笑笑家教甚严,岂敢当众杀人泄愤。何况杀死比干的真凶实是纣王与苏妲己,今日本只想教训一下姜惑出出胸中恶气,谁知见姜惑一脸傲气,半点儿也未将堂堂闻大小姐放在眼里,言语间更是冷嘲热讽不休,已让闻笑笑动了真怒。旋风营骑士大多是朝歌城中高官名门子弟,向来顽劣,倒是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有几个稳重之人虽知不妥,又皆知闻笑笑火暴的脾气,不敢相劝。

姜惑本以为闻笑笑不过借着太师闻仲的名头在朝歌招摇,所谓朝歌剑法第四多半名不副实。然而此刻见她出剑招法严谨,颇有法度,倒有几分火候,收起轻视之心,微退半步,避开剑锋,口中笑道:“闻姑娘剑法倒非浪得虚名,不过想杀我却仍嫌不够。”

一旦真动上手,闻笑笑反而冷静下来,对姜惑讥讽之言听若不闻,剑光一闪再闪,一剑三式,分刺姜惑双目与嘴巴。闻笑笑这一招名为“风雨连环”,剑招奇快,犹如狂风暴雨骤临般不给敌人喘息之机,最高境界可一剑化五剑,分刺对方要害,闻笑笑功力尚浅,只能一剑化三,而且这一招第三式本是攻击敌人咽喉,但她恨姜惑言语轻薄,所以刺向他的口舌。

姜惑见这一招来势奇快,就犹如三把宝剑同时刺到。堪堪避过剑刺双目之祸,剑尖已至唇边,不及闪避,大喝一声,张嘴合齿,竟生生把剑尖咬住。此刻口不能言,只好调皮地朝闻笑笑眨眨眼睛,暗地里已出了一身冷汗,才知她虽只是弱质女流,却有真材实学,“朝歌剑法第四”果是货真价实,绝非阿谀奉承,面色虽故作轻松,内心已收起轻敌之念。

事实上太师闻仲本来自异人一族,闻笑笑却嫌家族秘学太过诡异,反而自幼另拜明师,习得神农族高深剑术。如果这一剑的第三式是刺向咽喉,姜惑纵能避过也必是非常狼狈。

闻笑笑剑尖被姜惑咬住,不慌不忙,手腕全力一拧,姜惑口齿如何敢与利剑硬拼,只得松口,闻笑笑长剑却并不收回,反而趁势直撩而下,使一招“深秋雁回”抹向姜惑胸口。

“叮”,姜惑避无可避,只得挺剑挡住这必杀一击。旁边旋风营骑士一齐放声欢呼,起初姜惑声明要让闻笑笑先出三剑,如今却被逼得提前出剑抵挡,无疑已输了一招。

姜惑心性狂放,从不把这些末端小节放在心上,冷喝一声:“也让你瞧瞧我的剑法。”挺剑走中宫,从下往上挑向闻笑笑咽喉。

闻笑笑毕竟是女儿家,起初立生死文书之举只是在气头上,并未真杀过人。此刻既已在剑法上胜出一招,大觉解气,尚未拿定主意是否继续乘胜追击,姜惑宝剑已至,猝不及防之下竟然闪避不开。旋风营众骑士未料此变,齐声惊呼涌上刀枪齐出,却已相救闻笑笑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姜惑手腕轻轻一抖,宝剑去势不变,但已稍稍收回半寸,从闻笑笑面门一划而过,随即宝剑绕身一圈,将旋风营骑士袭向自己的七八件兵器挡开。姜惑志在立威,这一圈使出全力,再加上宝剑锋利,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众骑士的兵器大多被斩断,落了一地。

闻笑笑死里逃生,忽觉头顶上一轻,银盔裂为齐整的两半,分从双肩掉落。原来姜惑那划面一剑有意将她头盔系带与盔面连结处尽数斩断,更蕴有一股强劲的暗力,竟将银盔劈为两半。这一剑断盔却并不伤及闻笑笑的面庞肌肤,轻灵与厚重兼顾,实已臻剑术大成之境,众人皆震,再无人敢上前。

姜惑终于如愿看到了闻笑笑的真面目,但见她年纪十七八岁,长发如云,高额尖颚,柳眉杏目,红唇玉齿,双颊边还各有一个酒窝。虽比不上青妍秀丽绝俗,却是乖巧可爱,令人心生亲近。不过此时的她面寒似冰,双目怒睁望着姜惑,眼神中敌意甚浓,透出一股勃发的英气,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隐隐畏惧。

也不知是因为天生如此,还是受到刚才这一剑的惊吓,闻笑笑脸上雪白的肌肤几乎没有半分血色,又让姜惑生出怜惜之情,不禁略有些后怕:若是这一剑多使了半分劲力,在她面庞上划出一道伤痕,岂不是百死莫赎?

两人齐齐愣住了一会儿,闻笑笑才如梦初醒般叫道:“你乘人不备偷偷出手,算什么本事?可敢再比一场么?”

姜惑一时倒觉得意兴阑珊,再无与闻笑笑拼斗的兴趣,也不答话,转身就走。闻笑笑笑跨步上前拦住他:“下三滥的小贼,今天不分个胜负你休想走。”

闻笑笑眼角中的蔑视之色再度激怒了姜惑,冷笑道:“败军之将,何敢言勇?若再纠缠不休,莫怪我出手无情!”

闻笑笑大不服气:“刚才交手不算数,谁胜谁败要再打过才知。”

一个沉浑的语声忽然传来:“笑笑退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他的语声并不重,却声声敲在人心里。他的语气亦如平常道来,听在耳中却觉得他的话就像是金科玉律,全无反驳之余地。

旋风营的骑士座下马儿忽然齐齐长嘶,闪开一条仅容一人出入的通道,一人大步行来。

刹那间,姜惑忽有一种错觉。来人似乎已遥遥朝自己一剑劈来,下意识地挺剑一挡,却发现对方仍在七八尺外缓步前行,何曾有半分出手之意?

来人三十出头,面如重枣,身材魁梧,雄姿阔步,来到姜惑面前端然立定,稳如渟渊。闻笑笑与旋风营众骑士齐齐垂头低呼:“见过盖剑士。”态度十分恭敬。

姜惑心中一震,已知此人定是申公豹所提到的盖天华,而只听这“剑士”称呼,不问可知必是那八位圣剑士中的一员。

姜惑在洚州城外假借圣剑士之名一举慑服三军,对那传闻中剑法盖世、行事独特的圣剑士既有一分好感与尊重,亦有一分挑战与不服。料想八名圣剑士定是不求虚名的大家,否则闻笑笑剑术决不会是朝歌第四,多半要排在十名开外。

盖天华打量姜惑的方式与众不同,不像普通人从头到脚依次望来,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的目光首先望向姜惑的脚尖,然后是腰腿、执剑之手、胸腹…但见面前的少年脚步不偏不倚、腰背沉雄有力、执剑之手干燥稳定、胸腹内息丝毫不乱,虽是面对名动天下的圣剑士,但态度上却没有任何惊慌,反隐隐有一股分庭抗礼之势,心中已是一奇,暗暗喝了声彩。以他这样的剑术大家,仅凭对手的站姿,已可瞧破八分虚实。

然而等到盖天华最后望清了姜惑的相貌,眼中神情刹那间变得惊疑不定,忽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姓祁么?”随着他一言出口,一丝突兀的杀气从冷漠的脸上闪过。

姜惑下意识摇摇头:“晚辈姜惑。”旋即一呆,自己的亲生父亲正是“祁”蒙,盖天华为何要如此问?

盖天华半信半疑,眼中杀气缓缓逝去,却仍不停地打量着姜惑,口中喃喃道:“真像,真像啊…”姜惑几乎脱口问他是否认识自己的父亲?但立刻想到那皆是幻谔之镜中不知哪个时代中的往事,盖天华自然无从得知。

盖天华恢复常态,淡淡道:“姜小弟年纪轻轻,武技却高明如斯,实是难得。不知现供职何处?”

姜惑尚未开口,闻笑笑已抢先道:“哼,他是费仲的门客。”

听到费仲的名字,盖天华面色不变,仿佛他关心的只是姜惑本人。他依然冷冷盯着姜惑:“我会去查探你的来历,你最好没有骗我。如果你果真姓祁,就算是费大人也保不住你的性命!”同样是凌厉如剑的目光,盖天华却不似申公豹暗藏机心、欲盖弥彰,而是一种绝对的自信,不张扬,亦不含蓄,只是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一个事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闻笑笑等人面面相觑,在她们的印象中,不独盖天华,每一个圣剑士皆是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绝世剑客,除了听命于商朝之君王,他们从不会为任何事情迁怒于任何人,想不到今日初见姜惑,盖天华竟会公然出口威胁,也不知与祁姓之人有何不共戴天之仇?每个人既惊讶于盖天华前所未有的态度,亦对姜惑的来历大觉好奇。

以姜惑遇强愈强的性格,如何能忍受盖天华当面的威胁?当即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片刻,口中还大声道:“盖剑士放心,等我找到了母亲后一定会让她给我改姓为祁,那时再来向盖剑士请教!”一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番话不伦不类,仅是勉强壮胆,气势上无疑已输了几分。见盖天华再无言语,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闻笑笑等人惊得目瞪口呆,圣剑士之威名震朝歌,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士卒百姓,从没有人敢对圣剑士如此无礼。然而盖天华并不动怒,只是默默望着姜惑离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姜惑尚未回到费府,已远远看见费仲率人迎来。

费仲上前一把拉住姜惑的手,满脸惊魂未定的神色:“本官听说你与盖剑士差点动手,连忙赶来。”

姜惑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言语上起了些冲突罢了。”

费仲难以置信地望着姜惑,良久才长叹一声:“昨日申道长说朝歌中唯有盖天华是你对手,我还不信,今日才知姜兄弟实有过人之本领。”

姜惑冷笑一声:“嘿嘿,这个盖天华可当真霸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圣剑士就可以胡作非为么?”

费仲急得差点用手去捂姜惑的嘴:“姜兄弟小声些,这盖天华乃是圣剑士之首,朝歌城中,除了纣王,谁敢惹他?”事实上身为朝中最受尊敬的圣剑士之首领,盖天华从来不会与任何人有何冲突,也从不会为私怨与人结仇,但如果奉君命要取人性命,也绝无一个人能逃脱。

姜惑回想遇见盖天华的情景,虽不知他身手到底如何,但那名家高手的风范不知不觉中让自己相形见绌,甚至在内心深处已隐有惧意,恐怕确非他敌手。他自出幻谔之镜来,本是自视极高,自诩单论武技足可与天下英雄一较高低,所以面对朝歌数万追兵亦无惧色,但先后碰上申公豹与盖天华后,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渐渐收起斜睨天下的雄心。

费仲心有余悸:“本官得知旋风营找上了你,立刻派人通知盖天华,谁知…”说到此处,似乎自知失言,噤声不语。

姜惑霎时心知肚明:今日出门恰巧碰见闻笑笑与旋风营,多半是出于费仲的暗中安排,目的只为试探自己的武功。但又恐事态闹大,才暗中请盖天华来平息争端。谁知道一向处事公正的盖天华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所以才让费仲大出意料,后怕不已。

姜惑想明原委,却并不说破。假装无知打探圣剑士的来历,费仲对他详细解说一番,与敛清所说大致无误。

费仲最后又郑重嘱咐道:“这几日姜兄弟不要随便出门,安心学习宫中礼仪,三日后本官便带你去见大王与苏后。”姜惑想到三日后便能见到苏妲己,心中喜忧参半,谢过费仲后回房休息。

三日后,费仲带姜惑入显庆殿见君。

显庆殿并非群臣朝拜正殿,却也富丽堂皇,楼檐绘凤,亭柱雕龙,更有无数名贵玉器珍玩摆放两旁,帝王之奢华可见一斑。

姜惑习过宫中诸多礼仪后,一路上处处小心,不曾出错。跪拜已毕,耳中听着费仲极尽肉麻的阿谀之词,又把自己的本事说得十分夸张,渐有些不耐,大着胆子偷眼望去,殿内高堂正中只坐着纣王一人,身边并无苏妲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纣王相貌英武,体态魁梧,倒非传闻中荒淫无道的模样。听了费仲一番奉承之词,哈哈大笑:“本王早知费卿家忠心耿耿,更是博学多才,胸藏丘壑。今日可有什么新鲜好玩之事说来听听?”

费仲道:“有子年方弱冠,来自荒寒之地,自幼父母皆亡。听闻大王德施仁政,苏后母仪天下,心中景仰莫名,所以不远千里至朝歌参拜。然而入朝歌后,却见到万民安居乐业,百姓安享天伦,念及双亲早亡,郁然寡欢,恐不久于世。唯有一心愿未了,望大王成全。”

姜惑听费仲把自己形容成将死之人,心头暗骂,为见苏妲己,强自忍耐。

纣王奇道:“不知他有何心愿?”

费仲嗫嚅道:“其愿大逆不道,臣不敢说,恐惹大王不快。”

纣王一叹:“人之将死,其言亦善,费卿家尽可直言,恕你无罪。”

费仲大着胆子道:“此子欲拜苏后为母…”

“咄!”纣王喝道,“此子大胆,苏后之子岂不就是本王之子,难道他想做太子么?”昔日中宫姜皇后本有两子,分别为太子殷郊与二殿下殷洪,但姜皇后被苏妲己设计害死后,两位王子反出朝歌至今生死不知,此事令纣王深以为耻,太子之位亦虚席以待,乃是宫中禁忌,所以今日费仲一言触及,立时惹来龙颜震怒。

费仲战战兢兢,连声请纣王息怒:“此子艺业惊人,却性格淡泊,认母之举只为能承欢膝下,侍奉孝道,全无野心。臣亦是念其孝心仁厚,所以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大王禀告此事。”

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忽从殿后传来:“就是跪着的这小子么?”苏妲己喜欢在殿后听朝,仅以一道珠帘相隔,这已是百官皆知的秘密。

费仲恭敬叩首道:“娘娘慧眼,正是此子。其名姜惑,武勇善战,数日前令比干一言而死,再被朝歌三军穷追无功之人亦正是他。投入微臣门下,只为能成全他认母之心愿。”费仲深知纣王宠幸苏妲己至极,只要苏妲己能看重姜惑,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大半,所以连姜惑无意间导致比干身死之事也毫无保留地说出。

苏妲己笑道:“瞧不出这小子还有这么大本事,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姜惑依言抬首,他听苏妲己嗓音婉转柔媚,与母亲清脆平和的声音大不相同,本已不抱任何希望。但这一眼瞧过去,却是猛然一震。

那珠帘本是特制,仅能由里面望出来。然而姜惑暗运神功,双目力透珠帘,但见一位华服盛装女子半躺半卧于凤椅中,乌云叠鬓,杏脸桃腮,体态妖娆,神情慵懒,红唇边还含着一枚青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一张美丽的脸孔上虽多了些撩人心绪的万种风情,却依然认得正是自己心中思渴苦盼的母亲——苏妲己!

姜惑心头剧震,若非刹那间激动得身体酸软无力,必会起身扑到母亲的怀中,尽诉这些时日的相思想念之苦。他双眼泪水长流,喉中咯咯作响,半晌后才从胸中促出一声哀呼:“母亲…”

这一声撕肝裂肺的呼唤饱含深情,低沉的语音在显庆殿中回荡不休,足令所有在场者动容。纣王满脸惊愕,费仲更是料不到姜惑会如此真情流露,一时茫然无措,如坐针毡,不知此举是福是祸。

事实上当日在恩州驿中,真正的冀州侯苏护之女苏妲己听到祁蒙的琴声,一缕幽魂由那屏风进入了幻谔之镜后,已去了距今遥远的时代中,才由此嫁与祁蒙生下了姜惑,她无千年试炼果之助,无法脱幻谔之镜而出,只能在那个时代自生自灭。而苏妲己魂飞魄散后的原身则还留在当日的恩州驿中,却被一只千年狐狸精所趁,借尸还魂,从此便以苏妲己形象示人。那千年狐狸精天生妖媚之气难以掩藏,所以苏护乍见女儿时会讶异于那娇娆行姿与撩人媚态,而苏妲己入朝歌后,更把纣王迷得眼热心跳,神魂颠倒,从此言听计从,先设炮烙之刑残害大臣,又耗巨资营造鹿台以供玩乐,最后苏妲己又设计除去姜皇后与二位太子殿下,坐上了中宫娘娘之位。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这兴风弄浪之举本是那狐精天性使然,奈何纣王不识妖狐真面目,整日不思朝政只顾玩乐,终于种下了大商王朝灭亡的根源。

此刻苏妲己见到姜惑,明明陌生不识,却偏偏一意认自己为母,而且神态绝无作伪,真情流露远非费仲之流惺惺作态可比,起初觉得有趣,随即便大感不安,暗忖姜惑莫非与那真正的苏妲己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假若果真如此,一旦被他揭破自己的身份,后患无穷。

这千年狐狸精只恐身份被人识破,入宫不久后就秘令宫廷侍卫去恩州驿填山埋田,废去驿站,将所有驿卒与周围数百百姓尽数杀害,再把狐狸洞穴中一众子孙都接入朝歌享尽荣华富贵。所以恩州驿附近除了侥幸逃得性命的何坦与不愿离开何坦的小婉外再无生灵,变成了一片荒地。

苏妲己心狠手辣,已动杀机,本欲直接命人把姜惑处死,但想到姜惑武技高强,若是一时制不住他,被他拼死说出真相可大事不妙。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柔声道:“这孩子思母心切,端是可怜,求大王允他所愿,便认臣妾为母吧。”她如此说只为先安姜惑之心,寻机再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

纣王被姜惑真情所感,再听苏妲己如此说,欣然应允:“传我口诏,封少年姜惑为‘御郎’,并赐金城玉,出入内宫无阻。费卿家推荐有功,官升一级,赏金百镒,贝千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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