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惑与崇林子并肩归来,闻笑笑忍不住问道:“你们鬼鬼祟祟地说些什么?”两人相视含笑不语。寄风、浅与青妍暗自揣思,亦不得要领。
忽然从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咆哮,如狮吼虎叫、豹嘶狼嗥,在谷中回响不休,震人耳鼓。与此同时,崇林子掌中的“听妖”宝剑亦长鸣示警。闻笑笑打个寒战:“这是什么声音?”
姜惑沉声道:“我曾听说那独息之剑上分嵌有‘丹盖’与‘桂魄’两玉,攻击时可发出三昧真火,炙妖灼鬼,仙神难当;防御时则有寒芒护体,百术莫近,万刃不伤,大家多加小心吧。”
闻笑笑大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姜惑笑而不答,凭着自己体内的感应,当先行去。事实上有关独息之剑的秘密来自于那十二句破界预言,他本不想当众说出,却不愿看到身边五人有任何损伤,所以才出言提醒。
走出几里后,已远远望见一座大山。此山地势独特,两头山峰高鼓,呈圆状,中间扁伏平缓,整体看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葫芦。而那不停歇的咆哮声便是从那扁伏的山坳中发出的。山中密林茂盛,并无通路,但不时却能见到树木摧折的痕迹,偶尔在泥沼的地面上会出现奇特的足印。那足印十分巨大,几乎是人类的两倍,足生四趾。
再行了一炷香时分,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大山洞,足有两三丈高,宽有八尺,洞口边人类与兽族的骷髅堆积如山,阴风乍起,吹来阵阵腐臭腥味,令人闻之欲呕,隐隐听到洞内传来浓重的呼吸声,如重槌擂鼓。六人纵是艺高胆大,此刻亦不由心中发毛,不敢轻易入洞,在洞外寻一个隐蔽所在商量对策。
崇林子道:“我与师妹终日除妖,知道此等妖怪大多是修得气候的洪荒巨兽,力大无穷,反应敏捷,却无甚智慧,只应智取而不可力敌。深入巢穴未必是善策,最好能引他出洞后再伺机杀之。”
青妍献计道:“大凡妖怪皆是有勇无谋,我们不如挖个陷阱诱他入伏。”寄风咋舌道:“如果他果真是个巨人,这个陷阱可不好挖。”
姜惑思索道:“看洞外骷髅上留有剑劈之痕,此怪物既然能运用独息之剑,恐怕并非普通山妖兽精可比,陷阱未必能困住他。”
一直沉默的浅忽开口道:“你们可注意到那些骷髅除了人类之外皆是些大型猛兽,这说明什么呢?”
寄风笑道:“说明他胃口极大,遇到些小动物不吐骨头就吃下去了。”众人皆笑,气氛稍稍轻松。
浅缓缓道:“我倒觉得那些骷髅摆放整齐,颇有示威之意。”
闻笑笑醒悟道:“恐怕这妖怪自诩为山中之王,所以只挑最厉害的下手。怪不得我们这一路来根本见不到大型猛兽的踪迹。”
“闻姑娘果然聪明。”浅微笑点头,悠然道,“若是洞外忽然出现许多虎豹熊狼,不知会不会激得他发狂?”
“好计策。”姜惑笑着一拍寄风肩膀,“兄弟的本事又可用上了。”
当下寄风默念咒语,召来几只猛虎山狮在附近行走,六人则暗藏在洞口高处静候。
蓦然听到一声怒吼,一道黑影旋风般从洞中掠出,众人眼前一花,只见红光暴闪,仿佛凭空炸下闪电。虎狮齐声惨叫,纷纷四散而逃,一只猛虎走避不及,竟被那道红光硬生生劈为两半。伤口焦黑如火炙,刹那间已被那道红光烤干了全身的血液。
此时方才看清那黑影高达二丈,虽具人形,却有三足三臂,硕大头颅上虬发丛结,能勉强分辨出一张巨口、三只怪眼,却无鼻子耳朵,面貌漆黑犹如墨染。
那巨人两只空手分抓着猛虎的前腿与后肢,另一手上拎着一把阔剑,剑锋吞吐红光,剑脊却呈青绿之色,仿如青苔横生,古意盎然。姜惑眼力最好,注意到那巨人手上仅生四指,指缝间皮肉相连,根本无法握紧宝剑,却有数道暗红色的丝线将那柄古剑牢牢缚在他臂上。
巨人一剑劈虎,仰天狂啸,那啸音惊天动地,摄人心魄,余下几只猛兽闻声四散而逃,巨人腾身疾追,手足挥动间引动独息之剑的红光,犹若烈日临空,耀目生辉,数只狮虎被那红光罩住,如中魔法,手足酸麻,伏跪于地,簌簌发抖,全然无力反抗。巨人行至虎狮之旁,昂首阔步,仿佛帝王巡视,巨掌蓦然抓下,长达半尺的青色指甲锋锐如剑,已刺穿一只狮子的头颅。巨人提起狮尸放至嘴边,大口吮吸脑中血髓,等吸光一只狮子的脑髓后,复又依法炮制,朝另几只狮虎下手。抬头俯首间,露出口中沾满鲜血的两排森森利齿,状极狰狞。
六人皆是见识不凡,那巨人虽凶残狠毒,却也不惧。但被那柄独息之剑所发出的红光一罩,除了姜惑之外,其余人都觉得杀气凛然,胆战心惊,生出莫名的悸意来,只想逃得越远越好。三位女子见那些猛兽死状凄惨,皆以手掩唇,唯恐不小心发声引起巨人的注意,闻笑笑更是不由自主紧紧抓住姜惑的胳膊。
青妍虽骇得面色苍白,仍轻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出手么?”崇林子摇摇头:“先观察一阵再说,此怪物身躯庞大,那独息之剑更是杀气凛冽,霸道无比,若是我们不能一击致命,惹他反击必有损伤。”
巨人吸光几只猛兽的脑髓后,起身来到一块大岩石边,将缚剑之手臂在岩石上来回磨擦,看样子想磨去他臂上缚剑的丝线。那些丝线不知用何物织就,色泽暗红如血,质地坚韧,岩石棱角锋利,却无法割断。巨人久磨无功,又发起怒来,三足狂踢激起漫天尘嚣,连声吼叫,扬臂疾挥,独息之剑红光突现,将那大岩石齐刷刷劈为两截。
众人瞧得真切,独息之剑虽是这巨人最具威胁的武器,他却显然并不习惯,只是手指并不灵活,无法解开那卷丝线。
姜惑毅然道:“我们伺机潜入洞中伏击。”
闻笑笑惊道:“洞中是这怪物的地盘,这个险冒得太大了。”
“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姜惑胸有成竹,“何况洞中应该有许多分岔,只要我们藏在狭窄之处,欺他身材高大活动不便,比起在洞外来反而更好对付一些。”
众人皆觉此言有理,此刻远离了那独息之剑的杀气,胆气复壮。
崇林子道:“此计可行,只要夺下那柄剑,便不足惧。”
青妍亦道:“夺剑不易,但总能找到机会砍下他的那只持剑之手。”
寄风咬牙道:“那就由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你们趁机入洞。”
浅只恐寄风遇险,急道:“我轻功比你好,由我去引开他。”
姜惑笑道:“何必引开他,我们径直入洞,更能让他暴跳如雷。我先行一步,你们寻机跟上吧。”
姜惑一言出口,更不迟疑,纵身跃起,五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姜惑落在洞口,巨人立时警觉,转头望来,姜惑对着巨人招招手,状极悠闲,然后才直朝洞中蹿去。
巨人被姜惑当面挑衅,气得哇哇大叫,挥手踢足,无数石块疾速射向姜惑。姜惑身法灵活,瞬间已消失在山洞深处,巨人大步流星紧追,崇林子等人偷偷跟在其后,进入洞中。
果然不出姜惑所料,洞内宽敞犹如宫府,更有无数岔路。只是十分潮湿,腥气扑鼻,洞深处已是山腹之中,丝毫不见光亮。幸好姜惑服过试炼果,夜可视物,听到身后巨人沉重的脚步声疾速逼近,闪入一条狭窄的岔路中。
那巨人对洞中地形十分熟悉,知道自己的高大身材无法挤入岔路中,手臂一挥,独息之剑射出一道红光,直射入岔路中。姜惑见那红光势急,不敢硬接,贴在石壁上避过,前方三尺处数块岩石激飞而起,热浪如潮涌来,蒸腾起一片蒙眬雨雾。
巨人口中咆哮不停,一连劈出十几剑,姜惑身法灵动,左闪右避。剑气虽无法击中他,但周围石壁如遭雷击,泥尘漫空,碎石飞射,头顶山石松动,摇摇欲坠。姜惑心知不妙,如此下去只怕会被活埋在这里,眼见巨人又是一剑遥遥劈来,大喝一声,挺剑挡住那道红光。
轰然一声巨响,姜惑被震得飞出,背心重重撞在石壁上,手臂麻木难忍,长剑几乎脱手,低头看去,掌中竟只余半截断剑,那独息之剑虽只发出无形剑气,却是势不可当。一股滚烫的热浪沿剑柄直冲上来,至小臂臂弯处才缓缓散去。若非姜惑吸取了妖莲之汁,能抗拒任何火系法术,此刻必难抵那攻心热毒。
巨人一招得手,嗬嗬大叫,正要再发剑,忽觉背心隐隐一痛,却是崇林子等人及时赶来,崇林子运功刺出一剑,发出三昧真火击中了巨人。山洞中原是漆黑一片,但那独息之剑红光湛目,反而暴露了巨人的身形。
崇林子这一剑虽然命中巨人的要害,却因是凌空发力,无法攻入他那坚如厚甲的皮肤,巨人疼得哇哇大叫,转头认准崇林子的方位,正要朝他攻去,眼前亮起数点彩光,乃是浅发出了独门暗器“浮虹刺”。
那巨人反应灵敏,眼见“浮虹刺”堪堪刺中他,独息之剑剑气已至,红光划过,热浪乍起,数支“浮虹刺”尽在空中化为烟气。浅被那独息之剑所发出的红光一照,顿觉心浮气躁,战志全消,手足皆软,一旁寄风连忙拉住她退入另一条岔路中。
闻笑笑与青妍早埋伏在一旁,窥准巨人挺臂挥剑之际,齐齐出手,双剑并举,急斩巨人执剑之臂。巨人哪料到一时竟有这许多人杀入自家洞穴之中,猝不及防之下已不及抵挡。然而就在两女宝剑即将触及巨人手臂的刹那间,从那独息之剑上突然腾起一道青白色寒芒,迅即包围巨人全身,犹如替他裹上了一层无形的青色战甲,双剑落下,蓦然被一股怪异之力弹起,竟无法破甲而入。原来只要有兵器接近独息之剑五尺之内,便会激起“桂魄之玉”的护体寒芒。
闻笑笑与青妍全身一震,但觉一股奇寒冰气透剑而上,身体瞬间如落入冰窖,动作僵硬不灵, 眼看那巨人张口狂喝,露出獠牙,另两只巨手横搧而来,却已无力躲开。
幸好崇林子及时赶到,百忙中弃剑抱起青妍与闻笑笑,躲过巨人掌击往后退去。
巨人怒叫着手舞独息之剑冲来。崇林子手抱两女,腾跃不便,匆忙中瞅准一条狭窄的岔路把青妍与闻笑笑抛入,那巨人记恨崇林子一剑之仇,紧追不舍。崇林子失了长剑,无法抵挡,勉强念诀施出几招火系法术,偏偏那巨人有桂魄之玉寒芒罩体,全然无效,只得辗转腾挪,拼力闪避,直被巨人逼入山洞深处,登时险象环生。
这巨人身形高大,却不蠢笨,步伐灵活,行动如电。虽无精妙剑招,但那独息之剑剑气纵横,内蕴高热,沾物即化,逼得崇林子无法近身。再加上巨人两只手撕抓扯牵,更胜虎狼利爪。崇林子手忙脚乱之下已露出破绽,巨人趁隙大掌抓下,崇林子往旁边急闪蹿,却已闪躲不及,半尺长的青色指甲已堪堪刺到他胸口,唯有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那巨人狂叫一声,身法一滞。一道人影疾速冲来,一把扳住崇林子的左肩,两人着地疾滚,总算避开巨人这一抓。巨人并不立刻追来,而是低头手抚小腿,腿上赫然插着半支断剑,原来是姜惑赶来掷出手中断剑,及时救了崇林子一命。
姜惑右手按在崇林子左肩上,两人蓦然齐齐一震。姜惑只觉得手心里微微一痛,一点突兀的烫热由指及腕、肘、肩、胸急速攀行,至腰际处方才消散,心头突然涌起一种温暖相知的感觉,一如好友久别重逢,饮下了一杯烫人肺腑的老酒…
崇林子一时亦是神色茫然。崇林子身为南极仙翁嫡系弟子,精修道法多年,虽有小成,却总难窥至境。但在这刹那间,似乎已有一种神秘力量把他与姜惑之间紧紧联系在一起,忽然就领悟了许多阐教道法中的无上奥义…
那巨人中了姜惑一剑,气得眼中喷火,口喘粗息,恶狠狠地盯着姜惑仗剑杀来。姜惑无暇细想,有意引开巨人,转身朝山洞深处跑去。
巨人认准姜惑,穷追不舍。他步伐奇大,几步便追上姜惑,手中独息之剑一阵狂扫。这一路地势平缓,并无遮挡,姜惑勉强闪过几剑,后心一热,已被剑气扫中。
他处险不乱,蓦然急停前冲之势,反而倒撞入巨人怀中,右手五指蜷曲如凿,往巨人铜铃般的眼睛捣去。那巨人正疾追而至,不料姜惑如此狠勇,竟被他欺入中宫,一招刺中左眼,疼得大叫一声,一手捂眼一手揪住姜惑发力弹出,独息之剑再度扬起,朝准姜惑猛劈下去…
原来独息之剑上所嵌桂魄之玉虽有寒芒护体,但效力只及五尺,那巨人身高二丈,眼眉与腿脚正是防御不及之处,所以才被姜惑冒险击中。
姜惑一招得手,亦被巨人重重甩开,撞得全身欲散,眼见巨人手捂伤眼再度追来,慌不择路,往前方一间石室冲去。
一入石室,姜惑暗暗叫苦,这石室中四面封闭,竟无去路,连可供容身的缝隙也找不到。他还不及反身出室,眼前红光大盛,巨人的独息之剑已遥遥劈来,只好拼尽全力横身一滚,勉强避开这夺命一击。
这一剑怒极而发,石室一角亦被独息之剑劈得粉碎,震得碎石乱飞,山洞摇晃。巨人左眼血水汩汩而下,受伤极重,疼得神志昏乱,加上室中烟尘迷乱,瞧不清楚姜惑方位,只是发狂般一剑剑劈来。
轰然一声炸响,整间石室垮了下来,将姜惑埋在其中。幸好几块大石相互堆叠,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置身其中的姜惑才不志于当场毙命。然而刚才他被独息之剑接连扫中,虽不被火毒所伤,却经受不起那凌厉剑气,此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第十九章 劫缘情缘
“惑儿,惑儿…”
在昏迷中,姜惑的耳中传来一声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姜惑蓦然睁开眼,只见乱石中一个黑衣人若隐若现。心中灵犀忽现,泪水如泉般涌出:“父亲,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否已死了,在地府中与父亲相遇。
在这漆黑如墨的空间中,祁蒙的身体在数块大石的夹缝中弯曲着,仿佛只是一个薄薄的影子。
祁蒙柔声道:“惑儿,我很想念你…”姜惑第一次听到父亲祁蒙的声音,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无数与父亲相处的片段浮现脑海,激荡心怀,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祁蒙缓缓伸出手来,似乎想轻抚姜惑的头发,却终于犹豫着止在半空中。姜惑探出手去,迎向父亲的手掌。然而他的手依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祁蒙的手,仅仅握住一片虚空。祁蒙这一次的出现虽然可以出言发声,却仍旧是没有形体的幻影。父子相距虽近,却如咫尺天涯,相比这些日子以来的苦苦想念,此刻的情形更令人备受煎熬。
姜惑想到这地底深处不见光线,祁蒙应该不用避讳光线,急切地道:“父亲,孩儿可以看看你吗?”尽管,父亲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
祁蒙苦笑一声,轻轻取下头罩,露出面容。但在他的脸上,除了双眼与口鼻的位置上有几个大洞外,竟然是一片令人惊异的空白,莫说无从辨识原貌,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姜惑大叫道,泪水涟涟而落。
祁蒙叹道:“献祭于‘十血祭’中的十名勇士皆有画像,才能附魂灵于其上,历千年而不散。但我当年并非自愿,而是因为杀了蚩尤帐下大将龙钏子才不得不替之献祭,虽仍可借魂而生,体貌形神却无法恢复,只能游荡于人、魔两界之间。既使在幻谔之镜中可与你母子相会,亦因割伤龙钏子咽喉之故,而无法在幻镜中开口说话…”
姜惑大哭:“父亲请放心,孩儿必会完成破界使命,救你脱困。”
祁蒙再叹:“若你真如此想,今日我也不必来见你了。”
姜惑不解:“父亲此言何意?”
祁蒙不答反问:“如果我希望你放弃使命,你会怎么办?”
姜惑怔住,凝神思索一番,朗声道:“在孩儿心中,是否完成使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与亲人团聚。只要可以与父亲在一起,孩儿别无所求。”这一刻,姜惑又想到恩断义绝的母亲苏妲己、以及死在苏妲己手里的妹妹小婉,更觉黯然心伤,想到这里,姜惑决然补充道,“但如果完成破界使命是救出父亲的唯一方法,孩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唉。”祁蒙长叹,“但你可曾想过,为了你我父子的团聚,或许将会拆散成千上万原本和睦美满的家庭?”姜惑无语,事实上自从听到师父且诺和几位师叔说出破界使命的前因后果后,他就已知道一旦打开魔界之门,必将是天下苍生的一场大劫难。
祁蒙继续道:“三千年以前,我本是炎帝神农氏帐下勇士,深受他济世万民的思想影响,满怀抱负,只想着为天下苍生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后来炎帝在华怡山蒙难,战乱四起,再起纷争,纵观天下各部族,唯有黄帝姬轩辕情操高尚,仁厚处政,可配神州君王之职,故转投其帐下效力。涿鹿一战,虽身死于蚩尤之手,明知凭借‘十血祭’咒语,待魔灵完成破界使命后即可令我复魂转世,亦不改我之信念。任蚩尤百般诱惑千般胁迫而不愿从其命…事实上蚩尤也并非最后一幅画像中的献祭勇士,所以‘十血祭’后徒具神魂而无形貌,虽身为起咒之人,却无法完全控制我的心志,再加上黄帝姬轩辕集天下兵刃铸成的九鼎镇伏之力,只要我能一意坚持,即可破解这‘十血祭’之咒。唉,若真是如此,我决不肯入那幻谔之镜,自然不会有遇见你母亲的机会,或许也就不会有孩儿你的存在了…”
姜惑听得胆战心惊:“那父亲又为何改变主意?”
祁蒙苦笑:“你可知这三千年以来,我终日藏身于地底之中,不见天光,在孤独中挣扎,在寂寞中哭泣,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忍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你说,我又凭什么要替那天下苍生经受这些苦难?”
姜惑听祁蒙如此说,不由想到自己脱出幻谔之镜时那些经历数百世轮回的恶梦,对父亲的体会感同身受,心头魔意暗生,大叫道:“父亲说得对,只要自己的亲人朋友过得快乐,又何必管其他人是死是活?我们并没有义务为了天下苍生而白白牺牲自己…”
祁蒙眼神复杂,望向姜惑:“惑儿,你可知道吗?听了你这些话,为父既觉心伤,又觉欣慰。”
姜惑垂头沉思:“我能理解父亲为何心伤,却不知因何欣慰?”
祁蒙缓缓道:“你身为魔引,天生就为破界使命而存于,但至少在你言语中依然看重亲人与朋友,有此想法,亦不枉我对你十余年的教诲了。”
姜惑闻言一震。他早已发觉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面,常常有我行我素的狂暴,亦时时有顾全大局的慎重,尤其对亲情难以割舍,这些相互矛盾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他复杂难解的性格。
祁蒙续道:“也幸好有那幻谔之镜,让我在与娇妻爱子相处的时光里,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莫大的幸福与快乐。所以我不愿再为一己私利剥夺天下人的幸福,在那幻谔之镜中的十二年里,我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我却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够影响魔引——也就是孩儿你的本性。所以我教你武功却从不滥杀无辜,教你抚琴化去戾气,更有你母亲循循教诲你做人的道理,如今看来,我们做父母的努力总算没有白废,‘十血祭’虽不可逆转,但至少你还可以凭自己的本心重新做出选择,并因此改变天下苍生的气运…”
姜惑忍不住道:“可是,母亲她竟然嫁给了纣王,而且蛊惑君王扰乱朝政,更要害死孩儿呢…”当即把自己在朝歌中认母最后被苏妲己设计相害之事逐一道来。
祁蒙释然一笑:“她并不是你的母亲,你真正的亲生母亲苏妲己娴淑知理,如何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如今的她,大概仍留在幻谔之镜中…”
姜惑大喜,愁结顿解:“有什么方法可以从幻谔之镜中救出母亲?”
祁蒙黯然摇头:“彼此相距三千年的时光,岂是人力可以挽回?”
姜惑吸一口气:“如果我完成了破界使命,是否有机会再见到母亲?”
祁蒙眼中神光一闪即逝:“我不知道,魔界之门一旦打开,天翻地覆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相信,以妲己的为人,如果知道打开魔界之门的后果,一定宁可永世不见你!”
姜惑抱头大叫:“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试一试。”
祁蒙沉默良久,方才长叹道:“惑儿,你已长大成人,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无法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姜惑听父亲语重心长,又提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虎目蕴泪:“父亲放心,孩儿一定牢记你的话。”
祁蒙点点头,声音中忽隐带着一丝伤感:“为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身影缓缓朝后退去。
姜惑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凄声道:“好不容易才见到父亲,容孩儿多尽一份孝道吧。”
祁蒙涩声一叹:“唉,蚩尤作为‘十血祭’起咒之人,本应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但他又恰恰是最后一名献祭者,所以才能勉强凝雾成形,但亦须每隔一段时间闭关数日以压伏咒语反噬之力,我也只有此时才不受他禁制,可以开口说话。上次在朝歌相见是被他所迫诱你完成破界使命,而今日却是我自作主张来见你,只盼你能感受我的一番良苦用心。若是有缘,或许不久后,你我父子还能再度相聚。”
姜惑恍然道:“怪不得父亲上次来朝歌见孩儿却不言语,原来是受了蚩尤的控制?父亲何必怕他,这便随孩儿一起离开吧,只要能和父亲长久相聚,就算放弃破界使命也无所谓!”
“我已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祁蒙沉声道,“我怕的是‘十血祭’虽已启动,但其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恐怕连蚩尤自己也无法预料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实在不愿再增添什么变数,所以才不愿随你而去。惑儿,你只须记住我的话,用自己的心做出最好的选择,或许你我父子终会守得云开雾散的那一天…”随着语声越来越弱,他的影子也越来越淡,终于再不可见。
姜惑咬得唇上血印宛然,却无力阻止父亲的离去。他枯坐于地,思潮起伏,回想父亲的言语,一种迷茫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他的全身,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声音传入姜惑耳中:“姜大哥,姜大哥…”声音细小微弱,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