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铃铛里的十方阵很复杂,程潜一时有些看不懂,旁边还有一个韩渊喋喋不休,他顿时手痒,想跟那货再打一架。

韩渊道:“你不好好修你的大道,难不成也要重蹈他的覆辙?”

程潜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乐意。”

韩渊尖锐地笑道:“那你还装模作样地修什么仙,练什么道?我看你是自甘堕落。”

程潜:“好歹我没有什么事都让心魔说了算。”

韩渊:“那你别着急,若你把持不住,失了元阳,看你心里生不生杂念。”

程潜:“…”

这些魔修简直已经龌龊成了日常。

韩渊难得将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次,变本加厉道:“人家男女修士结侣双修,至少合了阴阳调和,不算纵欲,你和大师兄又算什么呢?”

他忽然眯细了眼:“哦,还是你已经心生杂念,想尝尝大师兄的滋味了?”

这心魔版本的韩渊此言一出,如愿以偿地又挨了揍,他也不还手,被揍一顿,好像还很欢喜,让人怀疑此人方才之所以出言不逊,就是为了找揍。

程潜动手的时候很是恼羞成怒,不但是韩渊嘴里不干不净,还因为他真的比韩渊三言两语挑起了心魔谷里的回忆,随即强行压下绮念,神识在铃铛中翻了个底朝天,一把拎起鼻青脸肿的韩渊,同时粗暴地用手中铃铛撕开了周遭藩篱屏障,两人转瞬到了严争鸣那边。

刚一落地,正看见严争鸣面无表情地将一个魔修钉在了地上,剑气直入内府,直接让他元神无处可逃,飞溅的血花四溢,落在他前襟与脸颊上,感觉到阵法中有异动,他蓦地转过头,逼人的杀意未退。

程潜一愣,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地鼓噪了起来。

一见程潜,严争鸣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双眼睛里弥漫的剑气蓦地散了。

他诧异地看了看姹紫嫣红的韩渊,问道:“怎么回事?”

程潜在口干舌燥中微微定了定神,将见了大师兄就开始装死的韩渊丢在一边,简单说了说经过。

严争鸣默不作声地听完,便摘下了扳指,掰开内面的镜子,从进入十方阵到此时,可能还不到一个时辰,两排蜡烛几乎已经灭了一半。

程潜偷偷看了他一眼,一方面心里有些痒,一方面又觉得痒得十分不尊重,正在尴尬,不知道怎么将“邪念”压下去,只好变本加厉地记恨起韩渊。

突然,严争鸣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背过了身去。

程潜回过神来,以为有什么问题,忙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

便见严争鸣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雪白的手帕,对着扳指上的镜子将脸上的血迹细细擦去了。

程潜:“…”

十方阵外,一天一宿过去,终于只剩下了一黑一白两根蜡烛。

就在倒数第二根蜡烛灭了的时候,水坑突然一把抓住了李筠的胳膊,尖尖的指甲掐进了李筠的肉里。

李筠心里也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可是在师妹面前,他愣是没敢表现出来,只故作笃定地说道:“没什么,水坑,你想想,他们刚进去的时候肯定是一对一,用不了多久,下手最快的修士与魔修最有可能互相遇到一起,我猜小潜和师兄他们很快就能碰上四师弟,说不定他们已经有操纵阵法的东西了呢。”

他话音没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群修士站了起来,一同往一个方向望去。

一队飞马当空而降,一圈天衍处打扮的修士簇拥着一辆飞马车,只见那拉车的飞马个个戴着纯金头面,车身上锦缎绣得九龙好像行将冲破布面飞升而出,而此物绝不仅仅是装饰,隔着老远,李筠竟已经感觉到了那上面与真龙旗如出一辙的气息。

水坑闻声望去:“那是什么人?好像很有钱。”

李筠一抬手将她的头按了下去,低声道:“老实在石芥子里坐着。”

片刻后,他又说道:“大概是天衍处里收网的来了,可是九龙…难道是皇帝老儿家的人?”

说话间,那车队如同乘了云梯,转眼便到了面前。

游梁皱起眉,在众人窃窃私语中走上前去,对为首一人说道:“玄黄师叔,我和吴师兄奉掌门之命前来太阴山布阵阻截魔龙韩渊,师叔您…”

游梁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九龙马车,接道:“与三王爷前来,是掌门有什么指示吗?”

那名叫玄黄的中年修士从飞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游梁一眼,说道:“你师兄同我说过,剑修要一心一意清静修行,门派里琐事太多,恐耽误你前程——我看他说得对,游梁,你今日便卸印吧,我知道有几个海外游历的大能剑修,改日不妨带你去见识见识,指不定还有师徒缘分呢。”

游梁脸色一变。

玄黄道:“让路——什么血誓不血誓,和一群魔头定血誓,你们也不怕传出去让人嗤笑么?来人,统统给我拿下!”

他说话间,天上竟有无数黑点聚集,一大群巨鹰转瞬飞到了近前。

水坑:“呀!妖…不对,不是妖修。”

李筠:“什么?”

水坑皱了皱眉:“这些鹰只不过是凡鸟,不是我妖族中人,恐怕是被人硬灌了丹药,催成妖修的,它们未曾经过修行,灵智不开,稍一训练就是听话的畜生。”

巨鹰神兵天降似的盘旋在了众修士上空,一只竟有小马那么大,领头一只张口便喷出一股火焰,竟与水坑的三昧真火有异曲同工之妙。

火焰落地顿成一片火海,好几个魔修猝不及防,竟被烧得很是狼狈,其中一个来不及逃窜,一沾上那火光,周身的魔气竟都沸腾了起来,不过片刻,已经变成了一锅糊肉。

第91章

可那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只凡鸟,怎耐得住三昧真火?

水坑的后腰突然绷直了:“不对,它吐出来的不是火,是妖丹!”

巨鹰这一口怒火烧了个动地惊天,自己的下场却一点也不威风,它极其惨烈地抬头尖鸣一声,周身皮肉如同弹指间被抽干了,迅速干瘪了下去,被那身固执地不肯收缩的大骨架一撑,活生生地裂了个皮开肉绽。

再一看,那鸟露在外面的骨头已经化成了石头,与皮肉分得干干净净,色泽暗沉,露出了森森的死气,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还没死透,已经先僵了。

两人多长的翅膀收不回去,它重重地砸在地上,死不瞑目。

这些巨鹰宛如昙花,一生只灿烂这么一次,用全部的生命力浇灌了一颗着火的内丹,再义无反顾、前仆后继地赶来送死。

它们纵然只是灵智未开的畜生,难道就不知贪生怕死吗?

总有些时候,这世界让人感觉到强权便是公理。

水坑的眼角狠狠地跳了起来,那些翻飞的羽毛刺得她眼睛生疼。

然而她刚一动,李筠便喝道:“冲动什么,坐下!”

水坑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孤助无援。她一时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呼云唤雨,将这些恶人都清理了呢?一时又想,若她真的那么厉害,所有人都怕她,好像也没什么好的,要么像四师兄那样,自己就变成一个恶人,要么像她已经没什么印象的顾岛主一样,别人都憋着要害她。

水坑游历人间百余年,头一次生出了些许索然无味的心。

玄黄嘴角微微一提,说道:“很好,阵开吧。”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山河变色——

整个太阴山的天仿佛被黑幡遮住了,浓云漫布,周遭几座大山隆隆而起,山顶上站满了手举黑幡的人,他们同时跺脚发出一声大喝,竟彷如天降之兵,一时间让人不敢直视。

群鹰在滚滚的黑幡下密密麻麻地盘旋,片刻后又缓缓地像两边让开,只见众人头顶黑幡撤去,一面巨大的镜子笼罩在头顶,当空影影绰绰,仿佛将千江山水全部映照其中,甚至如海市蜃楼一样倒映起了模模糊糊的人影。

镜面上陡然射出一道光,兜头将那十方阵整个笼罩了进去。

玄黄漠然道:“我听说那魔龙进去了?十方阵已封,他也不必出来了——来人,布化骨阵,多不过七七四十九天,管他魔龙魔凤,都让他化成一颗丹药。”

游梁脸色大变:“玄黄师叔,我吴师兄还在里面,我派门规,非掌门令不得残杀同门,你…”

玄黄矜持地冲他笑了一下:“师侄啊,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既然知道,就快过来拜见你们新掌门吧——吴长天办事不利,还泄露我天衍天机,论罪当诛!”

游梁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昔日同门。

那玄黄丝毫也不将这个小小剑修放在眼里,傲慢地拱了拱手,道:“诸位莫怕,我等今日是来除魔卫道的,与诸位道友没有干系,只是为防误伤,还请诸位无关人士坐在原地不要动,否则么…”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袖子,将一双贪婪的目光射向了十方阵,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玄黄身后立刻有几个修士越众而出,各自手持一道令牌,随着这两人令牌过处,十方阵外的浓雾骤然被吸引着沸腾翻转起来,阵外两根硕果仅存的蜡烛各自狠狠抖动了一下。

方才还让水坑不冲动的李筠这回自己坐不住了。

然而他还买来得及行动,一股极强的神识悍然笼过了整个十方阵,竟强行将那几块令牌与阵法隔绝开来。

玄黄脸色一变:“天衍处办案,何人胆敢拦路!”

只见一个滴过血的八卦盘飞了起来,在空中胀大了百倍,飞快旋转起来,将那几个手持令牌的天衍处修士都甩了出去。

八卦盘当当正正地挡在了十方阵之前,简直是公开叫板天衍,一时举座皆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处——那痨病鬼一样的唐轸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向玄黄一揖到地,口中道:“这位道友,血誓已成,有天地为证,如若你这样强行破开,他们必遭十倍反噬,哪怕你除魔卫道确实值得称道,这些个无辜兄弟的性命呢?”

这时,众人才发现,在场天衍处俨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玄黄带来的,另一派却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唐轸身后——这些都是与魔修门发过血誓的,两波人中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面面相觑,随时准备内讧。

玄黄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唐轸面不改色道:“惭愧,区区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玄黄冷笑:“我看你身上有黑影缭绕,看着便颇有鬼修风采,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拿下!”

他一声令下,黑鸦一样的天衍处修士群起,天上巨鹰同时呼啸而下。

有一个唐轸带头,一开始被玄黄等人镇住的修士们立刻反应过来。

不知是哪个率先断喝道:“呸,是你们拿着除魔令,威逼利诱将我们聚集到这里,打着除魔卫道的名号,这分明是要借除魔的由头将咱们一网打尽!”

众人哄乱,在场不管正道魔道,谁也不傻,这一行人来势汹汹,分明是不怀好意。

玄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仰头一声长啸,将整个太阴山笼进来的大阵蓦然发威,无数泥土人拔地而起,刀剑不伤,碎了落地,立刻又生成一个新的,扑向场中修士,同时,天空巨鹰仿佛雨点似的奋不顾身而下,将高来高去的修士们牢牢压制在地面上。

已经一分为二的天衍处中人惨烈地战在一处,以命相搏。

那被封死的十方阵外,两根蜡烛就像风暴中的两盏风灯,摇摇欲坠,却始终不灭。

李筠见了此情此景,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得善了了,他将石芥子一收,沉声对水坑道:“那些鹰纵然是凡鸟,却也有了妖丹,你多少继承过一点妖王之力,能不能让它们倒戈?”

水坑也不废话,现出彤鹤真身,随后,着着火一般的神鸟冲天而起,好像一道祥瑞的霞光,凤凰九雏的血统顿时崭露无疑,纵然她妖骨未成,十成妖力未能发挥一两成,总是被人追着打,对上未开智的妖修却格外得天独厚。

彤鹤三声长啼,原本奋不顾身的大鹰们听了,队形竟渐渐散乱,随即,它们一只一只地盘旋而落,缓缓安静下来,围在彤鹤身边,那些刻在它们骨头上的符咒的戾气仿佛一时间被祥瑞化解了。

被压制在地上的修士们立刻得以喘息,战场很快从地面转向了天空。

玄黄一时被大妖的横空出世唬住了,他从飞马上一跃而下,竟亲自向水坑扑了过去。

群鹰反水反得非常彻底,立刻对其群起而攻之。

李筠在这的混乱中,纵身跳上水坑的后背,身如定海神针一般地站在那:“高一点,这个阵法我绝对见过,再高一点,我要推算阵眼。”

水坑越飞越高,李筠将那些漫山遍野的人尽收眼底,疯狂地推算着这阵中之阵。

他自己都没想到过,当年妖谷一行被几只小小耗子精吓得双腿发软的少年,竟也有被逼着这样镇定自若的一天。

地面上,年大大奋力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两根蜡烛上撕下来,他此时一点也不想考虑剩下的两个人是谁。

年大大抹了一把脸,举起自己的剑,与冲到他面前的一个天衍处修士连对了三剑,踉跄着连连退却,他周身各种法宝四处乱飞,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以年大大的修为,在这种乱局中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忽然,他被一把大蒲扇兜头罩住了,蒲扇将几道企图偷袭他的剑气一一弹开,好像保护伞一样地撑在他头上,年大大一回头,见他那圆滚滚的亲爹肃然掐着一个手诀,数把扇子在他催动下上下翻飞,将明明谷一干修士全部护在其中。

年大大:“爹!”

总是乐呵呵的年明明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撅着将军肚,远远地瞥了一眼天上那分外显眼的水坑,说道,“儿子,你既然已经拜入扶摇派门下,现在便回那边去吧。”

年大大摸不着头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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