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就在这时,施无端忽然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推开白离,往后连退三步,泾渭分明地站到了他该站的地方,仿佛有默契一样,陆云舟伸手一托便接住了他,叫他靠在了门板上,随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完全不顾白离是个什么,拔了剑便扑了过去,连一句话也没有,分明是要和他论论生死的架势。

白离立刻错步躲开,却不敢还手,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施无端,见他面无表情,心里更是难过,简直已经分辨不出是愧疚还是恐惧了,陆云舟江湖名宿,剑法自然是非常了得的,白离心不在焉,又不敢还手,转眼间已经被逼到了院子里。

他与施无端错身而过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说道:“无端,我……我不是有心的……”

陆云舟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一招一式更是咄咄逼人,白离终于忍无可忍,反手捻住陆云舟的剑,吼道:“无端!”

剑尖在他的手上留了一个大口子,漆黑的血流出来,方才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迷茫地观战的一群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这个人……如何会流黑色的血?

大沙教长老忍不住低声问夏端方道:“夏督查,这个人他是……”

夏端方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恐怕正如道兄所料。”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铜镜,然而那铜镜却并不能映出人面,反而能透过去看到身后的东西,大沙教长老等几个人凑过来一瞧,不由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白离头上竟高高悬着七道雾气,时常变换形状,说不出的戾气逼人。

“天……魔……”

有人小声道:“常言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如今这……难道大乾的气数真的是……”

施无端冷冷地一笑,心道那是你们还不知道这个天魔是什么人放出来的,他讶异于自己心里竟能如此冷漠,仿佛眼前的白离只变成了一道虚无的符号,不再是他惦念多年的老朋友,也不再是他真心以待的知己故人。

只听夏端方说道:“我瞧他也受了伤,不知为什么法力似乎也受了损,我们这么多人,不必怕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拿下!”

大沙教长老宋宗明忍不住看了半闭着眼靠在门上的施无端一眼,心里总觉得这事来得怪异,便有些迟疑地说道:“那……”

施无端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样,抬起眼,轻轻一笑,低低地说道:“既如此,我助各位一臂之力。”

他话音方落,原本平平静静的小院中以一潭池水竟飞溅而起,落在空中仿佛化成了红色,顷刻间便弥漫了整个院子,有人惊呼道:“这是大煞血阵!”

这阵法极复杂,绝不可能眨眼之间完成,显是已经摆下多时,那些看不清的血雾仿佛化成了绳子,紧紧地将白离束缚在原地,他透过看不清的层层叠叠的线,仿佛难以置信地望过去,只见施无端手中攥着那片熟悉的青硅。

青硅上的血光大炽——纵然白离对阵法只懂皮毛,却也能瞧出,那便是阵眼。

大煞血阵,需要以被困人的血碰过的东西为眼。天下无人能克你,但你自己的血呢?

“这片青硅在我的血里泡过上白日,能替我保护你……”

夜半无人,殷殷私语仿佛依稀还在耳边。

原来你我之间,真的只是粉饰太平的逢场作戏,白离忽然间觉得那些缠在他手脚上的线仿佛要将他全身的精血吸干一样,然而他却提不起一点精神来抵抗。他只觉得那些缠住他的不是血丝,而像一个大大的蛹,将他裹在里面,不过片刻便灭了顶。

施无端却一眼也不看他,反而微微抬起头来,仿佛迎着什么人似的,忽然勉励撑起自己的身体,对门口的方向遥遥施礼,口中道:“大人驾临,我等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旁人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只见大门大开,一个披头散发的长衣男人走了进来,身后飘着一个布片一样的黑影,那黑影见了白离被缚,竟飞快地冲了过去,却又被大煞阵挡住,只记得上蹿下跳团团转。

男人打量着施无端,忽然一笑,说道:“小先生将计就计,好手段。”

施无端忙道:“不敢不敢,还是邹大人一把阴尸火烧得好。”

邹大人三个字一出口,连带着陆云舟都是一呆,忍不住问道:“小六,你说的什么邹大人?”

“恭迎魔君回朝,朝中够这个分量,有这个本事的,不过三两个人,颜太傅我已经见过,张大人传说正在西北做法赈灾,有传闻说邹燕来邹大人乃是密宗高徒,翩翩公子,令人见之忘俗,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邹燕来脸色一僵,施无端故意将他逼出来,从此朝廷和魔物混在一起的事恐怕便不是秘密,只是若是他不承认,恐怕……他往场中看了一眼——这人是不会被他带走的。

大煞血阵是自己的血困住自己的人,饶是你天大的本事,若非阵主放人,恐怕也难以行事。

邹燕来目光在场中人间扫了一圈,心里权衡道——不过是一帮散派的无名小卒,倒也不足为惧,那么……

他从袖中掏出令牌来,口中道:“奉太傅命。”‘

众人皆是震惊,施无端却笑了起来,敛衽作揖道:“小子不明,多有得罪。”

说完挥手解了阵法,青硅上的光芒散去,白离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邹燕来忙扶住他,施无端双手捧起青硅,送到白离面前,轻声道:“原物奉还,魔君请验收。”

白离死死地盯着他,施无端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将青硅塞在了他怀里,转身走了。谁也别想拦住我,他漠然地想着,断了干净。

白离突然大笑起来,他手中青硅忽然变换出一把匕首的形状,他反手将匕首杵向自己的胸口,血却并没有喷出来,只是将那青硅的颜色泡得更深了些。

“我的血?”他低低地、形似疯狂一般地说道,“这血我不要了,没有人能再困住我,狐族……狐族的血肉之躯早该舍去,这样软弱的东西,我偏偏为一个人留着,他却不领情。”

施无端头也不回。

那仿佛吸满了白离心口血的青硅忽然掉在地上,化为一缕青烟,唯有血迹留在地上,在那黑色的血迹中开出了一朵雪白的花。

邹燕来未置一词,转身之间将白离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本尊,错别字病句容我以后再改,高反有点严重TAT吐了四次了……挥~我去睡了

43、第四十三章 经年 ...

转眼,又是五年。

顾怀阳一身戎装,步履匆匆地走进院子,迎面正遇上从里面骂骂咧咧往外走的孟忠勇。两厢一照面,孟忠勇生怕自己嘴里的粪喷他敬畏已久的大哥一脸,登时便住了嘴,一双眼珠转来转去,点头哈腰道:“大哥来了。”

若是往常,顾怀阳是要骂他两句的,如今他有些急事,也不多做停留,便点点头,问道:“无端在不在?”

“在,哪能不在呢?”孟忠勇嘀嘀咕咕地说道,“一天到晚地在屋里也不知道鼓捣些什么,活像老母鸡孵蛋似的,一点窝也不肯挪,也没见他孵出个什么来。”

顾怀阳瞪了他一眼,又问道:“他干什么呢?”

孟忠勇抬抬眼皮子,闷声闷气地说道:“他还能干什么,鼓捣他那只肥兔子呢,我瞧放锅里都够炖一锅的了。”

顾怀阳没理会他,大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小院子,时间仿佛停在了那里一样,无论冬夏,四季都是绿树浓荫的模样,里面除了鸟叫声几乎听不见别的声响,一个粗使的下人也瞧不见,院中落叶堆积了一层,打理院子的人看来是懒得很,只间或将那些个埋住了路的叶子草草扫开,堆到花木底下做肥料。

一条青石板路自小径中穿过,隐约能见到里面的房舍,门窗都未关,随着风依依呀呀地响动,院子不大,过了个小门便到了后院。

顾怀阳便径直到了后院,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三寸长的小木头棍,正在戳一只兔子。

那兔子也不知多大年纪,一双眼睛朦胧迷离的,仿佛总也睡不醒似的,身量巨硕,又或许是肉太多了,它简直连喘气都不堪重负似的,更不用说活动了,被戳得烦了,它便赏脸一般地半睁开眼,半死不活地瞟一眼旁边的人,然后呼哧乱喘地蹭着肥硕的身躯,往前挪动它半只尾巴的距离,再重新合上眼趴下。

一般来说,兔子是没有睡上一个冬天的习惯,狗熊才有这个习惯,原来当一只兔子长得像狗熊的时候,它的习性也会跟过去。

顾怀阳叫道:“无端。”

那青年便用一种和他养的兔子如出一辙的动作,极缓慢地回过头来,用比别人慢两倍的速度应了一声,这才腿脚不灵便似的转身站了起来,过了好半晌,才说道:“哦,大哥。”

此时顾怀阳已经开始感觉站得有些腿酸,便将支撑脚从左脚换到了右脚。

很久很久以前,施无端只是个反应比别人弱些、慢一些,但看起来还有些像是个正常人,不知为什么,这些年他竟变本加厉起来,越长越不像话,李四娘说,若是性子急的,和他说完一句话,都可以跑去烧壶水,回来等热水把茶泡好了,也便听见他的回话了。

他们的势力和手中的钱财像是汇聚的小溪流一样,顾怀阳从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从来都知道这些安宁的表象下,若自己失败的结果会是什么,因而殚精竭虑,从未曾睡过一天安稳觉,没吃过一顿安稳饭。

不知不觉地,施无端便刻意似的不大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只是专心做自己的事,别人问起便说说计划,别人不问便也不提,或者出门,十天半月也不回来一趟,回来没有几天又套车出发到另一个地方。

等到顾怀阳发觉的时候,施无端已经变成了一辆年久失修的破马车了。

他感觉很不对劲,他们都感觉很不对劲,施无端对他们来说,像兄弟,像儿子,也像朋友,他能三年之间把商会的势力入侵到大半个大陆,五年的时间将那些没落在山野间的道学门派整合一新,连夏端方那个财迷都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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